17、曾许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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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刻过后玄霄若无其事放开了他，而他也立即恢复了冷静的心神，环视周围。
对玄霄而言与人如此亲密虽有些违和，可比起出手的代价来，似乎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况且不管他口中怎生说，心底里，他从不曾真正讨厌云天青。
对云天青，嘛，境况所迫的一次渡气而已。
再下一刻他们全副心神都再次放在了四周拉扯的鬼怪身上，将片刻前的亲密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连云天青自己也未曾察觉，时刻与时刻之间的那一刹，他已将那幅情景极深极静封入心底某处。
太快了，便连自己也欺骗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只发生在一个顷刻而已。此时玄霄和云天青已双双闭了眼，默念清净心法，等二人再睁眼时，百鬼果真已散去半数，试了试脚下又能动作，两人便开门退出大殿去。
转身见到焦急等候的玄冥几人，韩沁暖一双大眼中泪水如珍珠般不断滚落，数不尽的悔恨愧疚。云天青安抚地再次握住她的手，几人便继续往前行去。
有了方才的意外，几人再次行走便越发小心起来。一心一意守着灵台清明，无论周遭众鬼如何骚扰打骂，再不敢有半分动摇。这王宫内部构建繁复，内室廊亭不计其数，几人步步为营走得头昏脑胀。海底无法计算时间，但云天青粗略估计，他们这番行走至少也有了一整日。
最后走到了王宫后方一处构造奇特的八角塔屋前。
檐上所书“仙灵宝塔”几字几人勉强识得，猜想自古帝王都有延年益寿之望，这应是宫中专设的炼丹房了。
房中若有似无现出火光，韩北耀韩沁暖看着，原已冷透的心思此时又隐隐活跃起来。
青霄二人对视一眼，伸手推开了门。
这间屋内竟然没有鬼。
门内格局却吓了几人一跳。
原来他们在门外所见只勉强算得这间丹室的上层。室内的下方竟是镂空的，随着台阶一阶阶往下延伸，乍眼看竟十分绵长。最下方置放了一尊巨大的丹炉，丹炉四周竟还燃着火焰。丹炉之下尚有一方水池，往实际里说，应是血池。
那浇不灭烈焰、反倒被火所焚的满池沸腾一眼便可认出是血。
众人自来此处所受刺激已足够多，此刻面对一屋怪异的血水火光，都有些见怪不怪，只不由自主地便顺着台阶走下去，直走到那丹炉前站定，一时都有些发呆。
几人心里都有些下意识认定这炉中必定藏着他们苦苦寻觅的此间真相，可饶是玄霄那般心无畏惧和云天青那般胆大妄为，此刻也踌躇着难以上前。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声音忽传入众人耳中：“自诸位入城，吾便感受到诸位生息，竟能毫发无损行到此处，难能可贵。”
受够惊吓折磨诅咒撕咬此刻心比纸薄的李寒空闻言立刻在心里大骂：“王八蛋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老子们毫发无损！”可随即反应过来这丹室中空无一鬼，清晰犹如说话之人就在耳侧的声音却是打哪传来的？于是心里那张薄纸又险些被惊吓给直直穿透了去。
几人各自侧目，却未有所获。
“不必找了。”那声音悠悠叹息一声，“吾躯吾魂留守在这丹炉之中，诸位肉眼自然不得见。”
众人一脸怪异却默默无言，片刻那声音又道：“吾坐镇于这丹室之中，那群小鬼不敢入内，诸位只管开口便是。”
又来一个狂妄自大的！云天青对天翻个白眼，果断开口：“你是谁？是人是鬼是妖？怎会在这丹炉之中？城中人早死了千年了这一池子血哪来的？这城怎么回事？这遍地的孤魂野鬼又是怎么回事？”
憋了简直有天荒地老那么久的一肚子郁气，再不空出来，云天青都担心自己会窒息而亡了。
那声音竟一一回答他：“吾名楚生玖，如今自然是鬼。这丹炉么，却是玖自己投身进来的。血池乃是千年前全城战死之躯鲜血所融。这座城名为‘琅玕城’，是千年前就已覆灭的琅国国都，因吾而坠落此间。宫中孤魂，也是因吾而化作厉鬼，再因吾而被困此地。”
众人齐齐吸一口凉气。
这人竟就是制造了这一座死城一群煞鬼的罪魁祸首！
想到先前大殿中那小鬼言语，口中的“他”想来便指这楚生玖，又想到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众人心中都十分厌恶又恐惧，一时纷纷别过脸去，竟没人再出声。
良久梦元音上前一步：“你……你既是鬼，也能化作形体么？可否现身与我们相见？我们心中委实有太多疑惑，还望楚先生能够解答。”
不管这楚生玖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还是一切逼于无奈，他们委实需要从他口中得知一切。
况且她灵力不同常人，这人身上哀婉凄绝的气息，她入室便已清晰感受到。
楚生玖沉默片刻，众人便见到丹炉之上渐渐显出人形来，衣饰整洁甚至称得上华丽，玉冠束发，面目英俊宛然，却是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貌。
他现身之后便冲众人微微一笑：“这位姑娘，不是楚先生，楚生乃吾姓氏，单名玖。”
韩沁暖忽地一拍脑袋：“我想起了，古籍上有记载，‘楚生’乃是琅国国姓，怪不得刚才听到就觉得很耳熟。”
“不想琅国已没千年，仍为世人所记，多谢姑娘。”楚生玖笑意十分凄哀，“不瞒诸位，玖正是琅国最后一个王子。玖的父王和兄长千年之前都已战死在了沙场中，玖最为软弱无用，却一直被保护着，最后竟独独存活下来。”
这自称殃城煞鬼之人竟是遗留千年的王储。众人一时大讶。但他若当真是王储，又为何要以如此凶煞之法害自己的臣民甚或害了自己？
玄霄道：“国灭家倾，王族后裔未曾殉国反倒做了海底孤魂，又说这一切因你而起。此事与我们无关，原不该过问，但我们被困于此，若不能得知此间真相只怕难以脱身。而你神情郁郁，想必一切并非心甘情愿。个中因由，请不吝相告，若有需我等帮忙解脱之事，也请一并告知。”
一群人中玄霄气宇最是清贵，楚生玖到底是王族，对他的卓然风采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微微笑道：“公子便不说，玖害人以千万计，罪孽深重。千年之后得遇生灵，此生已告安慰，竭尽全力也必定叫几位脱出生天去。”
得知这楚生玖不会害他们，反倒有法子送几人出去。一直心中嘀咕的李寒空闻言终于大大吐出一口浊气：“能出去就好。行了行了，你有什么委屈或者麻烦都说出来好了，玄霄说得对，瞧你困在这火炉子里也挺难受，要咱们帮忙就直说吧。”
他一向是心思极单纯的人。这楚生玖虽自称害了一城性命，但那些都是千年前古事，原与他们无关。他既说要送他们出去，这便是有恩于他们了，既欠了别人恩情自然就得想法子还。
至于轻易便相信楚生玖的话，只因这人一身王族贵气，言辞又极为坦诚，实有一股话说出口自然便叫人相信的力量。
楚生玖摇头笑道：“不必管玖了，玖在这丹炉中呆了一千年，早已习惯了。玖并非就没有法子脱身，只玖若离开，这困住众鬼的法术也立时失了效，他们若逃离此处去到人间，还不知要造多少孽障。”
梦元音听得浑身一震：“你……你竟是为了约束这些煞鬼而甘愿困在此处？”
楚生玖笑意极为凄然：“原是玖自己造的孽。诸位若有心，不妨听玖讲一个千年前发生、却一直延续到今天的故事罢。”
几人默默无言，却已各自坐在阶前。
一时似不知该如何言语。出神良久，楚生玖这才缓缓道：“玖出生之时，故土琅国早已沦入长年战乱之中，玖的父王、兄长、臣民，甚至母后与姐妹都披上战甲，唯独母后得知体内有了玖的存在时正在战场之上，曾动过胎气，故而玖生来体弱。父王母后对玖心怀愧疚，兄姊也怜惜玖，只盼望玖能够平安长大，从不曾勉强玖习武，更遑论上战场。纵然那时琅国早已没有平安的条件，玖却一直生活在溺爱和温情之中。玖渐渐长大，明白过往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父母兄姊倾尽全力为玖创造的幻象，而懦弱无力的玖，纵然明白也无法改变这一切。琅国虽小，所占地势却异常优渥，盛产金矿美玉，这也是许多国家常年寻些牵强的借口不断骚扰我国的缘由，而与琅国相邻的庆国与丰国更是虎视眈眈，视兵力贫弱的琅国为盘中肉。
“玖一天天长大，疼爱玖的兄姊却一个个的，出了皇城便不再归来。玖年届十八，原本六位兄长，四位皇姊，已独余下一兄一姊。玖要披上战甲与兄姊们同上战场，可兄姊们却无论如何不同意。三姊言，琅国纵然举国皆亡，只要有一人不死，琅国就不灭。我琅国王族纵然全族战死，只要有一人不死，守候国土的决心就永远不变。玖只要好生活着，无论如何都尽全力活下去，便是对国家臣民、对父母兄姊最大的报答和寄托。玖知道阿姊这么说只为保存心爱弟弟的性命，可玖也明白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便将此话牢牢记在了心底。
“玖自幼只接触文章道理，而在众多学术中，玖唯独对被视作三教九流的巫蛊咒术兴趣最为浓厚，师长是绝不会教授玖这些的，玖便收集了宫中各种秘册禁书，自己偷偷学。玖懂事之后，眼见家国危倾而无能为力，或许那时候玖内心之中就隐隐认为，这些看似无用的术法，或许有朝一日能够有所助力，是以玖再也不跟着老师习文法，一心一意钻研起咒法秘术来。
“玖二十岁那年，庆国举国来侵，琅国当时已不堪一击。或许那时候便有感知这将是我国最后一战，父母兄姊如同往昔任何一次那样寻常的与我道别，之后便一起出城迎战，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人回来。没多久传来了父母兄姊皆战死、而庆国已开始疯狂袭击城门城墙的消息，玖那时竟十分平静，只传令众人不必抗争，开门让贼人进来便是。将士与百姓都难以理解，玖问众人是否都已做好可杀不可辱，绝不降贼、也不让他们称心如意的准备。臣民答是。玖便说，如此，就放他们进来吧。玖是琅国最没用的王子，可也是琅国到了最后也在保护着的王子，玖二十年来堆积的软弱无用，只求尽丧在这一遭了。
“玖是明白的，玖所有的亲人最终都战死在琅玕城外，只因所有人都深深眷恋着王都。当年琅国便是因为有了琅玕这座都城，有了金矿与宝石，这才富庶起来，这才养活了全国的臣民。虽说后来也正是这一切为我国带来祸患，可一切都与这座让我们深深依赖的城池无干。三姊曾对玖说的话，玖知道还有最后一句未说完的：只要琅玕城始终不倒，咱们琅国就永远不灭。三姊没说，大概三姊明白，玖是保护不了的。父母兄姊至死依然是护着王都的姿态，既然如此，被一同保护着的玖，也来替大家守护一次吧。贼国入侵，终要将我王城中的一切抢光，要将我所有的臣民杀光。既然如此，玖便拖着他们所有人陪葬，总也要保护好我们的王城，王城不灭，琅国便永远也不朽。”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曾许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