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仗剑歌(上) ...
-
李寒空说与云天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确非妄言。
两人长于黄山下云家村,云天青父亲早亡,母亲抚养他到八岁时便也病故了,原就是顽劣胡闹的性子,虽还有宗老叔伯管教,可失了贴身照看之人,从此总归是无法无天起来,从八九岁到十五岁出村这几年间,整日闹得村子里鸡飞狗跳,人人望而退避,一干叔伯更是气怒不已。
云天青和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相看两头疼的,唯一得他另眼相待玩在一处的便是李寒空。
李家世代都是村中铁匠,李寒空上有一位兄长,同样早早便承袭了家业,但李寒空却是对冶炼之术毫无兴致的。他天性活泼好动,也是个机灵古怪想法层出不穷的人,若非有个云天青长年占据众矢之的的位置,只怕整日挨骂受训的那个就成了他。
两人性情一拍即合,自然走得近。云天青自幼喜爱舞刀弄剑,李寒空到底出生冶铁之家,不懂铸剑却也会看剑,便时常拿了兄长珍藏于云天青耍弄。他自己则没耐性钻研武艺,只仗着身量轻巧爱上串下跳,日久便与云天青钻研出一套另辟蹊跷的轻功身法来。两人对此颇为自信,可惜村中再无第三人可验证二人这得意之技。李寒空技痒难耐,便趁每夜寂静时分在村中各户人家玩起了“盗宝”游戏,虽说每夜所偷第二天必定归还,可日子久了,到底惹得村中怨声载道。
二人年岁渐长,心量本领都不同幼时,渐渐便觉村子里呆不下去了。云天青满十五岁时,下定决心要出去看看外间的世界,从此天高海阔。李寒空哪由得他独自逍遥,不顾兄长反对连夜便随云天青出村去了。
两人从此在江湖中浪荡了三年,从江南到漠北,从磕磕碰碰不断到肆意行侠游历。三年的时间不长却也绝不算短,足以让两个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入眼世间百态。踏遍大半天下,李寒空原本小偷小跑已成圣手,他自幼向往巴蜀一代人杰地灵,左右那时两人四处闲逛都已兴致缺缺,便邀云天青一同前往,却给云天青拒绝了。李寒空立志此去巴蜀必要有所成,最好能成为扬名天下的侠盗,云天青却笑言自己若能过着悠哉闲哉及时行乐的小日子,便不输他。两人如此约定之后,便中途分手各自行去,总以为天大地大,从此若想再会面,少不得也要再将另半边天下袤土踏遍。
却不料堪堪一年,两人竟在此碰面。
说到此,李寒空呷一口茶。
喝茶什么的,李寒空比四人早到东海数日,这时却已带四人到了海边不远一处小村落。
玄霄几人都是第一次听闻云天青身世,看玄冥梦元音二人隐闪神情,云天青不由好笑:“我说你二人,干嘛一副‘这孩子有爹生没娘养凭地可怜日后别再欺负了他了要好好待他’的表情?”
玄梦二人心下所思被他一眼看穿更不被领情,均感恼怒,梦元音咬牙牵一牵嘴角:“说得是,你若懂得自怜身世,只怕明日太阳就该从海的另一端升起了。”
李寒空笑道:“别看这家伙现在是横看竖看惹人嫌,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人聪明嘴巴又甜,若不是后来长着长着就长歪了,还不知村里一干长辈要怎么疼他。”
那句“长歪了”让玄梦二人原还有些气郁的心思一下通透起来,神清气爽的思忖,所谓一物降一物果然很有道理,玄霄气势上压得住云天青,至于这李寒空则在损人工夫上完胜那家伙。
玄霄清幽眸中也浮现星星点点温润:“他总归是自己会将自己打理得无微不至的人,旁人态度,自不放在心上。”
李寒空有些意外望他一眼:“你倒是他的知己。”
云天青看向玄霄会心一笑:“咱们分开之后呢,你都做了些甚?又怎会出现在此?”
“咱们分开之后我就去了蜀中,那里山水清秀,人都是豪气的,喝烈的酒,吃辣的味,连漂亮姑娘性情也十分爽朗,很是对我的味,我便下定决心安扎在那儿了。我连接干了几宗大案……当然不是杀人放火的那种,听当地人人说我‘来无影去无踪’,我心里自是很得意的。”说到此,李寒空飞扬面上忽然多出几分阴郁,“咱们还在村子里时不知天地广阔,可后来在外历练几年,我却很是自信自己的轻功绝不下天下任何人。云小子,你说是也不是?”
“这不是理所当然么。”云天青答得漫不经心,只因他比李寒空更早就自信他的轻功实是一绝,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李寒空闻言面色却越发阴郁:“我在蜀中待了半年,有一天也是夜里去盗宝时遇到了行家,他非但轻功不在我之下,连偷盗的本事也似在我之上,我这几年来引以为傲的本领一夜之间竟悉数败给他,直被被人打两个耳光还要不如!我心里不平,想与他较量一番,可他却千般回避,总也不肯。”
云天青不由坐直了身子:“轻功和妙手空空都在你之上么?想来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不愿与你比试也理所应当。”
“都不是。”李寒空苦笑一声,“他年龄也比你我大不了几岁,可他说我盗活人东西,他盗的却是死人东西,大家道不同,左右不肯与我比。”
云天青堪堪喝进口中的茶“噗”地全部喷出来,呛得咳嗽不止。
梦元音也听得莞尔:“原来是个盗墓贼,李大哥你可真是……”
“盗墓和盗宝又有什么差别,总归都是盗。”李寒空闷闷不乐,“我既做了这一行,便绝不愿屈居任何人之下。他不愿与我比,我便整日缠着他,可他往往溜得比兔子还快,我一口气咽不下,从此便大江南北追着他跑。最叫人气的是,不久他身边又多出个和咱们一般年龄的小姑娘,轻功竟也不在我之下!”
云天青一边咳嗽一边大笑:“敢情乐无双至闷不单行,你这对手一遇就是俩,还是雌雄大盗来着。”
李寒空瞪他一眼:“你才雌雄大盗!他二人的名字便叫做韩北耀和韩沁暖,乃是一门所出的师兄妹。这二人也不知怎的老钻些稀奇古怪的墓,这半年我跟着他们,翻山越水的,一路可没少吃苦受累,前两日便跟到东海边上来。”
玄冥插口道:“那这两位现在何处?”
李寒空闻言面色有些不自在,干咳数声:“若知道,我又何必绕着这地儿乱跑。”
敢情又给跟丢了!四人一阵无言。
李寒空向云天青道:“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你方才只说这二位是你师兄,我可不知你何时有了兴致拜师门。”
云天青便简单将拜入琼华派的经历说了一遍。李寒空一向心无城府,听完便道:“我瞧你也是一时兴起,所谓仙术只怕也只对那招御剑飞行感兴趣,如今学会了,山中苦闷,还有什么能留得住你的。你何时下山?要知你大哥我如今也混出了些名堂,境况和一年前可不同了,今后你就跟在哥哥身后,包你好酒好肉伺候着。”
玄霄握着茶盏的手势忽的一凝,不由自主便向云天青望去。
他记得他上山那日也曾说过,上山只是一时起意,所以留下,也只因一时高兴。他早几日也是认定这人要下山的,可不知为何,这认知最近几日却有些淡了。
那人却只笑而不答。
又说道此行目的,李寒空不由奇怪:“我在这儿转了数日,可没听说哪有盛产宝石的。”
云天青敲他个爆栗:“笨!都说是宝石了,还能是盛产?指不定这会儿正埋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又或者和成堆海石掩在一处。”
李寒空大翻白眼:“那要怎么找?东海这么大,总不成每一寸地都去寻吧。”
“嘛。”云天青放下茶杯伸个懒腰,“我也觉得大海捞针这种蠢事实在不适合我,不过两个大活人总比一块石头显眼多了,咱们一年不见,难得团聚,我还是帮你寻人吧。师兄……”他目光寻向玄霄,“你和我一起么?”
梦元音闻言立即不是滋味了:“你为何只问玄霄师兄一人,却不理会玄冥师兄和我?”
云天青睇她一眼:“玄冥师兄那死脑筋必定不肯放下师尊嘱托,至于你么,‘一心报效长老’,想也要与他同道的。我师兄没你们俩那些别扭,我自然想他与我一道。”他“一心报效长老”几字咬得极重,个中戏谑,却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他二人知了。
梦元音忿忿瞪他,却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看他两人停歇斗嘴,玄霄这才淡淡道:“之前元音说来此想有机缘,不必太过挂心。与李公子相遇便是一缘,既无其他所得,我便与你们一起吧。”
云天青自是高兴,李寒空却讪讪挠头:“你可别公子公子的叫我,听了别扭,各位是云小子的师兄妹,便是我的好朋友,叫我李寒空就是了。”
这时几人一同看向玄冥。梦元音终究是年轻女孩儿爱凑热闹的心思,目中便存了几分期待。
“都看我做什么,玄霄师弟说的很是在理呀,我心里正这么想呢。不过在此之前……”语声顿住,玄冥忽的转向云天青阴阴一笑,“云大少爷,天青师弟,‘一日三遇谓之访友’,不如你现在就面朝昆仑,跪地好生反省一番此次出行的目的吧?”
全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云天青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玄冥立刻仗剑追上去:“臭小子,今日不好生教训你我枉为你师兄!”
两人很快斗在一处。李寒空瞧得有趣,便也扑了上去。
玄霄和梦元音走在最后,梦元音边走边叹道:“原本看玄冥师兄很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却不想他本性竟是如此……外放。”
玄霄沉默片刻:“……应当,并非本性。”一边怪异想道,难不成自己气怒教训某人之时,也会被看到的人当做本性?
一时心里便有些恼怒难耐,又力持淡定想,无妨,旁人的想法,原是与他无干的。
到底意难平,那人恰巧跌到身边之际,便毫不留情一脚踩了下去,踩完再目不斜视走开。
云天青痛得哇哇大叫。
若有所思看那人清雅颀长身影,李寒空忽道:“你很喜欢他?”
揉着二度受伤的腰,云天青闻言立即斩钉截铁道:“这种时候是决计不喜欢的!”顿一顿又道,“……嘛,师兄好歹救过我几次性命,我感念他也是应当。”
“就这样?”李寒空嗤之以鼻,摆明了不信。某人若懂感恩图报,那他直是佛祖在世了。
想了想,云天青偏头一笑:“师兄性情讨人喜欢呐,我一见就喜欢了。”
再看从头到尾面无表情连背影都格外清冷之人一眼,又想他方才压迫某人的等闲若定,李寒空摸了摸鼻子:“你的喜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