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上）》顾青衣

11、肝胆照（下）

　　云天青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太一仙径底部，睁眼就见紫衣女子俏立身前，一脸复杂神色地看着自己，不由朝她咧嘴一笑：“哟，元音。”

　　梦元音很是无言：“……你每一次出现的方式难道不能正常一些？”

　　“总之是明枪易躲家兄难防，交友不慎呐。”云天青扶着吃痛的腰艰难地站起身来。

　　梦元音正欲再开口，面前又两道剑光飞来，她目光越过玄霄看向之后那神采飞扬的蓝衣少年，目光微颤，恍然便屏了息凝了神。

　　叫了两声不见理，云天青顺着梦元音目光望去不由奇怪：“玄冥师兄纵然长得还算端正，难道比得过师兄的天生丽质我的风流潇洒？元音你是不是搞错发呆对象了？”

　　玄霄淡淡瞥他一眼：“闪了腰？手脚倒还好好的。”

　　威胁意味不算太重，云天青却已经兔子一样蹦到梦元音身后。

　　梦元音未出一言，仍是呆呆望着玄冥。玄冥自幼呆在昆仑山，除了门中师姊妹甚少与年轻少女接触，此时被她一番注目弄得十分无措，面红耳赤朝她举手一揖：“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心下却想这般天仙似的姑娘若见过他没道理忘记。

　　霄青二人各自也有些好奇，云天青却对玄冥的反应更多些兴趣，戏谑道：“被漂亮姑娘瞪两眼就忘了手脚往哪放，不曾想玄冥师兄还是个纯情派。”

　　玄霄难得的竟未出言训斥，只因他心里同样觉得玄冥有些反应过度。却不想云天青是个面如城墙的老油条，他自己则无论声色美丑人妖鬼怪向来一视同仁，比起他二人的特异，玄冥的反应才该做正常青年男子应有的。

　　被云天青一闹，玄冥越发满面通红，梦元音却已收了目光：“不……未曾识得。”再看他一眼，清婉眉目似有些黯然，“公子的容貌让我想起旧时故人，一时失态，还望公子勿怪。”

　　玄霄和云天青怪异地对视一眼。这梦元音对着云天青固然颐指气使，对玄霄也只落落大方，何故两日未见，忽然变得温婉娇怯、斯文尔雅起来？一时心里都各自有些违和感，索性冷眼看那对貌似初识的男女打太极。

　　“嘛，”待二人终于客气告一段落，云天青这才道，“元音你在此处，莫非今日就打算前往太一仙径试炼？”

　　梦元音颔了颔首：“你们在此出现，难道却要下山？”

　　云天青兴高采烈点点头：“门中长老遣我们下山寻找炼剑的宝石。”

　　“去往何处？”

　　云天青闻言一呆，习惯性便瞧向玄霄，玄霄面无表情，目光却已看向玄冥。玄冥不由抚额长叹：“我还当你二人一早知道咱们的去向，谁知根本都忘了这回事。天青也就罢了，怎的玄霄师弟你也如此没首尾？”

　　云天青笑嘻嘻不以为然：“有玄冥师兄在身边，这种事自然不用咱们操心。”

　　玄霄清淡模样也浑不在意：“来从来处，去从去处，有处可去便是了，何必多问。”

　　云天青闻言大感不满：“师兄你连说两句话也打禅机，岂不显得师弟我很是肤浅？”

　　玄霄轻晒，虽未再言，却表明一派“你难道不肤浅”的态度。

　　看三人互动，梦元音扑哧笑出声来，心中一动道：“我拜师不急一两天，上了山去你们不在，我一个人也无趣得很，不如我随你们一同去寻找宝石，找回来再拜师不迟。”

　　云天青再次肯定这丫头不知打哪来的过度自信绝对在他之上！

　　玄霄淡淡道：“何必多此一举？此行吉凶难测，你受伤初愈，若不想独自上山，便在镇上等云天青回来便是。”

　　话语虽冷淡，到底也有几分关怀之意。

　　“说的倒像我是为着他了。”梦元音笑道，“几个大男人，难道连‘士为知己’的道理也不懂？更遑论两位将来的师兄救过我性命，若有所用，自然义不容辞。”

　　见三人还要反对，她忽道：“三位方才说的长老，是琼华派执剑长老宗炼吧？”

　　玄冥闻言十分诧异，脱口道：“梦姑娘认识我师父？”

　　摇了摇头，梦元音淡淡笑道：“我既有心上山拜师，自然要对琼华派有一番认识。说到炼剑的长老，派中恐怕只有宗炼长老当得起。三位有所不知，我虽不识宗炼长老，却对他冶炼之术仰慕已久，此番上山，原想拜入他的门下，但一早听闻长老一心醉剑，甚少收徒授业。我若能得个机缘，还盼三位莫要阻止。”

　　她最后几句话却是极有道理的，云天青便爽快道：“你跟着也无妨，须得保护自己，可别再像前几天不留神便给妖怪掳了去。”

　　梦元音俏颜微红瞪他一眼。

　　玄冥则对她好奇之余又增几分好感：“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却对冶炼之术有所涉猎，玄冥失礼了。”

　　“玄冥师兄请直呼我的名字罢。”梦元音每当看向玄冥目中便有几分奇异的温婉，“即将一路同行，况且师兄是宗炼长老的高徒，这般客气，元音很是不自在。”

　　四人聊得一阵，便去播仙镇探望了狄丽拜尔，再出来时玄冥这才说了此行目的地。

　　“东海？东海何处？”

　　玄冥摊了摊手。

　　“你在开玩笑吧！”云天青几乎跳起来，“东海那么大，方才是谁说我师兄没首没尾来着？要翻山倒海你自己去，咱们可不奉陪。”

　　“都说患难才见真心，这还没患难呢，你至于这么急着表明自己无情无义么？”玄冥气得连连摇头，“师父是铸剑师又不是天师，那冶炼之石红魄十分难求，师父好容易打探此物曾在东海一带现身已是极致了，若去了立即就能拿到，又何必遣咱们跑这一趟。”

　　“玄冥师兄请别气了。”梦元音忙道，“派中长老哪有不通晓问卦之术，想来长老未曾多言，便是料到此行将有机缘，咱们只管先去东海，其余到时再议不迟。”

　　“元音所言有理。”玄冥说着瞪一眼某人，“某些人只顾跳脚说别人，不想自己不像个出门办事的，倒像走亲访友。”

　　“人道一天之中相遇三次才谓之‘缘’。”云天青懒洋洋讽道，“同理可证一天之中遇到三个好友才勉强算得‘访友’。这才两个呢，玄冥师兄想出气不妨等第三个齐全了再训我不迟。”

　　玄冥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三人御剑而上，梦元音自自然然跟在云天青身侧。

　　飞上云端时玄霄却不紧不慢随了玄冥：“他尽日胡说八道，你气什么？”他当然知道玄冥绝非小气之人，亦知他对云天青疼爱之情绝不下大师兄玄震，这才一时起了好奇心念。

　　玄冥沉默片刻，气怒指控：“素日称我们这样师兄那样师姐，只叫你一个人作‘师兄’，亲疏有别也就罢了，方才竟道‘是谁说我师兄’，倒像只你一人是他师兄，咱们整派都做了外人，真个没心没义的小混蛋！”

　　玄霄也沉默片刻，慢吞吞开口：“早间他所言我只当是戏谑，原来你当真在……吃醋。”

　　玄冥一瞬间体会到了玄霄先前不由分说一脚把云天青踹下云端的心境。

　　他那头的气还没生完又要被这头气煞了啊啊！

　　另一边云天青也正俯在梦元音耳际低笑：“和玄冥师兄，果真之前就认识吧？”

　　梦元音咬唇，也不作答：“玄冥师兄待你好，又说不过你，你别动不动就欺负他。”

　　云天青眨了眨眼，轻笑，亦不追问：“是是，今后有你亦步亦趋，我还敢欺负他么。”

　　说话间玄霄已御剑赶上来。

　　云天青笑望他一眼：“玄冥师兄又一脸郁色了，难不成师兄你也欺负上了他？”

　　玄霄自不理会。

　　云天青又笑：“师兄你这几日倒比才上山时和悦许多。”虽然还是十句话有九句半不搭理他。

　　玄霄淡淡道：“你想说这是你的功劳？”竟不否认己之改变。

　　云天青笑着摇头：“我想说能上山来真是太好了。”

　　玄霄意外回眸。

　　梦元音在旁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说你们，好歹也避讳一点我这个大活人还么。”

　　玄霄微微蹙眉：“我们有说任何需避讳之言？”

　　云天青更是一脸无辜。

　　梦元音除了对天翻个大白眼，还能说什么？

　　云天青却未曾想今日当真得遇第三个好友。

　　御剑瞬息万里，众人不多时已见到脚下碧海浩渺、烟波无际，纵然还在九天之上，似也已感受到清新海风迎面，一时俱都心情畅快。云天青欢呼一声便带着梦元音直坠下降去，双手紧紧抓住云天青，梦元音尖叫声中还不断催促：“快些，再快些！”

　　玄霄玄冥相视无语。

　　四人下落在东海之滨，梦元音还未站稳已大叫着冲往海滩最前方，紫衣随风，飘逸秀美如云间姑射。

　　玄霄三人紧随其后，看在眼中，各自露出放松的神色。云天青偏头笑道：“身边有个活泼的小妹子跟着，到底比跟两个大男人上路有趣多了。”

　　却难得未听闻了玄冥反驳，顺着他目光瞧去，云天青很是戏谑：“痴痴傻傻的，玄冥师兄这是看上我家小妹子？”

　　回过神来，玄冥红着脸瞪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被元音姑娘听到别以为我是如你一般轻薄之人！就是……”踌躇片刻，小声说完后半句，“总有很奇怪的感觉。”

　　云天青正欲再言，身旁却忽然掠过一阵风。

　　并非海风，而是人轻功到了极处行走间自然而来的挥洒。

　　最重要这是云天青熟悉到骨子里的风。

　　他只呆这片刻，那阵风已刮去数丈之外。

　　深吸一口气，云天青猛然大叫：“李寒空！”

　　那阵风瞬间停顿了片刻，立刻又回转来，直接刮到云天青身前，猛将他迫得踉跄退几步去：“云天青，你这混小子！”说话间已上前与云天青紧紧拥抱，分开来却又毫不留手给对方一拳，打完再各自哈哈大笑。

　　几人这才看清来人容貌：与众人一般的年纪，却比师兄弟三个凭地矮一个头去，身量瘦小，眉目清秀，头发随意在脑后乱糟糟绑个髻，十分精神可爱的模样。

　　玄冥却直到此时还在瞠目结舌中：“这……这身轻功，简直……”他们各自都具有御剑的神通，而寻常之轻功他原以为云天青已练到极致，直到方才眼见那阵十二万分淋漓的轻风，这才明白何谓天外有天。

　　玄霄却想，这两人轻功身法如出一辙，只这李寒空无论身量速度，却都胜过了云天青去。

　　李寒空这才转眼看向三人，一见便咋舌道：“好生漂亮的人，不错嘛云小子，咱们才分开短短一年，你已交往了这么些耀眼的人。”说着爽快地冲三人一抱拳，“各位好，我叫李寒空，是这云小子的……嘛，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这家伙一向比姑娘还麻烦，辛苦各位了。”

　　梦元音听得扑哧笑出声来。

　　玄霄淡淡咳一声，玄冥则别过头去闷笑不已。

　　这李寒空非但说话方式与云天青十足十像，更是头一次有人将损死人不偿命的云天青比作“姑娘”。

　　云天青瞧得大为恼怒，恶狠狠一个爆栗敲在李寒空头上：“一年前你不是去了蜀中，无端端怎的出现在东海边上来？”

　　“我还没问你这一年干嘛去了呢。”揉着脑袋，李寒空白他一眼，“你也别怪我方才没看到你。我追一个人，从蜀中一直追到这里来，千山万水啊，脑子里除了追人空得紧。”

　　云天青饶有兴味：“你这家伙一向对人不感兴趣，谁有那么天大的面子？”

　　“嘛，准确的说是两个人，总之一言难尽。”李寒空郁郁叹口气，“韩北耀，韩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