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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肝胆照(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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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剑舞坪,云天青把玩碧色宝剑只觉爱不释手,终忍不住赶上前两步与玄霄并肩而行:“师兄,今日以断剑交手,总觉不过瘾,反正时辰还早,不如咱们再过两招?”
玄霄一言不发,却是已行往坪中平台。
云天青瞧得失笑:这师兄,原是比他还要迫不及待的。
说是不晚,却早已暮色四合。两人持剑相对而立,身影在星光与坪周灯火映照下若有似无,昆仑与肝胆的幽幽剑光,破暮而出却是极为耀眼的。
同时摆出风林火山起手式,玄霄想到今日比剑、断剑、授剑、得剑,一时心境也不若寻常安宁,几许酣畅中唇角不由自主上扬三分:“既有心试剑,不必留手。”
也不知是哪一颗星子忽然闪亮起来。
云天青便将那相识以来的第一分弧度清晰收入眼中。
原是清冷的颜,落入他眼底一刻直如满天星辰炸裂开来一样绚烂。
直到那点笑意尽数隐没,云天青这才偏头笑道:“为了不辜负师兄倾城一笑,师弟自当尽力。”
玄霄若不被他这句话惹怒就不是玄霄了。
剑器微扬,起手式已化了三十六剑招中长空一击,万千剑光直指云天青而去。云天青不避不闪,却使用了一模一样的招式回击过去。昆仑与肝胆空中相击,势均力敌。云天青微微一笑:“师兄,承让了。”
目光一闪,玄霄又化了另一招。
云天青竟又以相同剑招格挡。
两人转眼之间交手十数招,招招相同,全然重叠的两道剑光已带得剑舞坪中粼粼锋芒一片。云天青既应不再藏拙,便不食言,心随意动,剑光指处,身形至处,无不淋漓尽致。
玄霄自不落后,轻功全开,一时白衣映清光,翩然卓绝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斗至后来,坪中只有炫光,哪还见半分人影?两人同剑同招,都欲以己之气势迫倒对方,拼的也不是功夫,却全是意气了。
但这等挥洒如风、淋漓似电的意气,天下间如他二人一般年纪者又有几人?
平台之外太清和派中另两位长老青阳重光夜间巡视至此,已静立观望良久。太清原对两弟子甚为欣喜,看到后来却不由摇头笑叹:“平日看天青跳脱,只当玄霄是个稳重性子,到底年纪尚轻,一旦棋逢对手也不免激发了少年意气。”
重光长老须发皆白,一张面目却宛若少年,十分眉清目秀,冷哼一声道:“逞凶斗狠,于修仙无益。”
青阳长老捋了一把及地长须,闻言笑道:“分明只是寻常过招,只二人天赋委实胜过同辈太多,你又何必言过其实。只是少年人锋芒太过,确该收敛几分。”
重光长眉一挑:“你对我二人说可没用,要教训只管将那两人叫过来。”
太清亦颔首笑道:“宗炼明日要遣他二人下山办差,这身功夫我是不担心了,只这争强好胜之心,是当提点一番。”
重光不由侧目:“这两个弟子入门不到一月,可你宝贝之心人尽皆知,我当你一心要约束他二人在山上潜心清修,竟也舍得他二人根基尚浅便下山去?”
“名为清修,也并非每名弟子都适宜静心打坐之法,总归因人而异。”太清笑道,“玄霄心无旁骛,于修仙之途原是好的,如能增加些历练,对他未必便没有好处。这两名弟子一静一动,互相补足,又都存了较劲的心思,这才能进展神速。他二人同时入我门下,确是意外之喜。”
相谈间场中两人已停下手来,玄霄吐息微喘,云天青发际浸汗,想来都是累极了的。但各自神色疏朗愉悦,却是一览无余。
“与师兄对战,直抒胸臆,好生畅快。”云天青抱拳朝对面之人行一礼,微微笑道,“我以往是不相信孔老迂腐甚‘闻齐《韶》三月不知肉味’的,可今日与师兄数次交手,我确然已将吃肉喝酒抛诸脑后,此刻心情甚至比喝了百年陈酿还要痛快,可见古人确实不欺我。嘛,我认识师兄每多一分,肚子里便一大堆感慨,说不得与师兄待上个三五年,我也能写出本云经青语甚的。”
前半段话还算正经,后半段却又做了胡说八道。玄霄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欲说话,见太清三人行过来,忙收剑施礼。
嘱咐二人一番下山的事宜,太清看向青阳,重光亦挑眉望他。青阳平素为人和悦,甚少训诫弟子,一时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你二人方才所练虽欠缺几分本门剑法的沉稳宁静,却也有其独到之处。”
云天青不甚赞同:“剑法刀法之流原就是拿来对敌伤人,一味沉静未免有失锋利。要讲求平和么,整日里打坐修习道法也就是了,何必舞刀弄剑。”
前言被驳,青阳只得再咳数声进入正题:“年轻人未免争胜心强,咱们道家原讲究为而不争、利而不害,可知比武过招亦同为人处世,点到为止、光芒内敛方为正理。”
云天青闻言长眉一轩,全然不懂“谦逊”二字为何物地再度反驳过去:“师兄从来是个不与人争的性子,今日弟子竭尽所能才使得师兄引我为对手,认真与我过一回招。几位师尊一顿训斥下来,弟子从此失了师兄指教,师尊是有意每日抽空亲自教导弟子么?”
素来不逆师意的玄霄亦罕见接口道:“云师弟与人交手一向留有余力,今日若非弟子相邀,想也不肯倾力随弟子试招。况弟子们修习道法,遭遇晦涩凝滞之处,能遭逢对手酣畅淋漓比试一场,实能通心名目,弟子并不认为此举有何不妥。”
青阳尴尬地看看太清又看向重光。
可惜那两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等待半晌见三人不再出言,霄青二人便告退去了。
云天青边走边欢欢喜喜道:“多谢师兄方才出言维护我。”
玄霄立即轻晒:“我只知一便是一,二便是二,怎是维护你?你又何来要我维护之事?”
“师兄这么说,便是日后师弟犯了需要维护之事师兄必不容辞了?”
“……强词夺理!”
“呀咧咧师兄就爱口是心非,关心师弟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
太清:……
青阳:……
重光哼一声:“门下弟子不都说这两人性情不相投,素来不和?我看他二人堵起师长的话来倒默契得很。”
太清捋须:“……玄震早上才说他二人如今已很是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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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弟子房后同样站了几人。
倚在玄震身侧,玄冥笑看脸色很不好的夙瑶:“师姐,你总说天青师弟贪玩好动,是掌门师伯抬爱了他,如今当知他并非纨绔之辈。”
玄震也笑道:“师妹对新入门的弟子严厉些,也是为他们好。看到师弟们如此长进,咱们做师兄师姊的,也得加把劲了。”
夙瑶沉默半晌,忽地一把抓住身边夙莘手臂:“夙莘。”
夙莘吓了一跳,惴惴看她:“师……师姐?”
夙瑶决然道:“明日起,咱们五更便起身做早课,必不能落于人后。”
脚下一软,夙莘险些摔倒了去,只感前景晦涩,欲哭无泪:“师姐,师姐不要啊……”
她们明明已经是每天最早起的弟子了好不好!
一时愤怒得杀了那两个惹祸精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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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云天青在玄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瞪视之下终于起身时,玄冥已在剑舞坪中等候多时。见两人姗姗来迟,玄冥出言戏道:“与天青同宿一室,玄霄师弟可谓任道而重远,大好前景也不免晦暗不明起来。”
这玄冥调侃起人来牙尖齿利可不下云天青,玄霄只沉着脸不说话,省得一大早就左右受气。
云天青却显是个不甘人后的:“瞧这话酸的,莫非师兄与我同床共枕之情谊让玄冥师兄心生嫉妒?”
“我嫉妒?”玄冥立时怪叫一声,“云天青你还可以再自视一些!难道不知自己入门三日就成了让整派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头子么?除了玄霄师弟我看也没谁有那么大度量收你。”
“呀咧呀咧这可难办了。”云天青眨巴着眼睛满脸谑笑,“师弟原本以为师兄嫉妒我大夏天的能与天然冷冻之人共处一室,您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敢情心里想着的是师弟我呀。”
玄冥怒了,意在损人反被人损,赔了夫人又折兵哑口无言,于是转身就走。
玄霄也怒了,大清早的他招谁惹谁非要被牵扯进旁人的口水战中,偏生明知说不过人,只得跟着转身走。
云天青大笑随其后。
三人各自御剑而飞,玄霄玄冥风驰电掣以抒郁气,云天青看似漫不经心,可无论前面两人怎生快慢,他总也牢牢跟进。
玄冥被云天青挥洒自如吸引,一时也忘了生气,观他片刻赞道:“你的剑法心法先不说,单这御剑之术,门中上下比过你的绝不超过五人。”
他说话间三人自然减下速来,云天青负手立于肝胆之上,长发飞扬,衣襟飘飘,衬了修眉朗目确有一番旁人难及的潇洒气概,闻言笑道:“我行走江湖,自知无人庇佑,打也打不过人家,偏还生了张三句话就犯众怒的嘴,于这轻功逃跑之术么,确是下过工夫的,学御剑自也事半功倍了。”
玄冥闻言笑开:“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云天青想了想补充一句:“最近三天两头被师兄追杀,我自感轻功又上一层楼,改日空下来倒可融会贯通一番。”
玄冥大笑。
玄霄只不理会。
侧目瞟见层云之下市镇,云天青忽的心中一动:“下面便是播仙镇了,咱们下去瞧瞧如何?”
玄冥扔他个白眼:“咱们下山连一刻钟也不到,敢情你是去播仙镇去上瘾了。”
云天青便将前日之事说与他听,说完笑道:“我挂心狄丽拜尔的伤,又想元音那小姑娘若在此期间上了山若不见我和师兄,少不得要怪咱们不够义气。”
玄冥啧啧笑叹:“看你平日粗枝大叶的,没想到很会讨女孩儿欢心么。只那狄丽拜尔才九岁,你可别打人家的歪主意。”
玄霄淡淡道:“凡是女子,他又何曾理会过人家是大是小,总归是花样百出心思不断。”
他原是被两人噎了一肚子火这才脱口嘲讽两句,云天青却一听之下立时大叫起来:“师兄你这话可就太冤枉人了!我又何曾对任何女子上心超过了对你?我对师兄之情一片赤忱天地可表啊……!”
最后一个“啊”字是惨呼来着,只因某人话说到一半已被某师兄一脚从云端踹下去。
玄冥幽幽看他一眼:“师弟你竟十分暴虐。”暗叹好在自己平常只得意处才捎带损他两句,如今总算还留有后悔的余地。
玄霄淡然地飘过。
玄冥想,这算不算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