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上）》顾青衣

13、仗剑歌（中）

　　几人讨论那韩北耀韩沁暖二人可能的去处，可这东海无边无际的，傍海的村落也不在少数，半晌没谈出甚结论。几人正苦恼间，玄霄忽想起李寒空先前所言，便道：“你说他二人总是走访稀奇古怪的墓穴，可有甚规律？并不曾闻这东海一代有甚墓穴古迹，他二人除了盗墓，有没有可能还有其他目的？”

　　听闻“古迹”二字，李寒空一拍大腿：“是了！他二人走访的总是非常古老的墓穴，有的甚至是上古遗迹，若不曾亲眼看到绝不会相信其存在的那种。那些地方想来珍奇无数，可我却不见他二人拿过多少。”

　　“嘛嘛，想必就如我师兄所说，那两人还有着别的目的，说不定便与咱们一般，也在找什么稀世珍宝。”云天青语罢转向向玄霄笑道，“师兄，还是你最聪明细心。”他向来是不放过任何对玄霄表示亲近的机会的。

　　玄冥闻言立即讽道：“你自己想出主意就是理所应当，玄霄师弟想出主意就是格外聪明一回，天青师弟，老说这种误以为夸赞人的话可不太好。”他向来也是不放过任何损云天青的机会的。

　　云天青还未出言，玄霄已淡淡望他一眼。

　　玄冥心中一凛，不由暗暗叫苦，只顾着和那小子作对，倒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万万不能开罪的。

　　李寒空看得连连摇头：“你们师兄弟认识不过月余，感情倒真好，云家小子一向劣性，此番可算大大交了好运。”

　　“谁跟他感情好！”这话是云天青玄冥同时出声，说完不忘互扔个大白眼。

　　见玄霄并未搭理，云天青喜道：“师兄心里果真是与我感情好的。”

　　玄霄淡淡看向他，似有些莫名其妙：“与我何干？”却已直接将己排除在外。

　　云天青不由悻悻，口中不言，心下却想，总有一日要你心甘情愿将自己算进来。

　　玄霄已续道：“既如此，你二人走访江湖，可曾听闻东海一代有甚遗迹传说？”

　　“一片海国，谁还能把宫廷墓穴建到汪洋中不成？海底龙宫海龙王的传说倒听了不少……”云天青原是随口应答，说到此却忽的停顿片刻。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发愣。

　　李寒空干巴巴道：“应该……没这可能吧，相信这种东西也太荒唐了。”

　　云天青不以为然：“凡人都可抛却肉身白日飞仙，山精妖怪也能化作人形，海底藏着龙宫或龙王，倒也不那么匪夷所思。”

　　玄霄淡淡道：“今夜正是月圆。”

　　玄冥若有所思：“潮涨潮退之时啊……”

　　梦元音单手支颐，满目狡黠：“我知道你们琼华派有一门高深的凫水工夫名为‘水息之术’，会的人请举手。”

　　玄冥踌躇志满地举起了手。

　　见四人都是一脸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李寒空简直快哭出来了：“你们不会来真的吧？咱们可不是九命怪猫，喂鱼虾之后可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云天青眨眨眼：“咱们都没说一定要去的，总归先去海边等着，若当真想入海，今夜韩北耀和韩沁暖定会出现。若到了时辰还没见人，咱们再议便是。”

　　李寒空咬牙切齿看他：“其实你说帮我找人根本是顺便吧？其实你一心只想怎么好玩怎么玩此刻被见鬼的海龙宫挑起了兴趣其实你根本就是想下海去玩无论等的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吧？！”

　　云天青却已大笑拉着他行出茶寮去。

　　玄霄走在梦元音身侧，拉她踏上昆仑之时，听梦元音低声道：“谢谢。”

　　玄霄不置可否。

　　片刻梦元音忽又扑哧笑道：“你和天青倒也心有灵犀得很。”回头果见玄霄已微蹙了眉，抿嘴续道，“他不由分说便带李大哥走了，明知我不好与玄冥师兄一处，想是自信你必会主动带我。”

　　玄霄道：“你待师兄有些特别，除了师兄自己，旁人都是看得见的。”

　　梦元音眉梢眼角，笑意便凭添几分惘然：“是么？还是很明显吧，可他到底也看不见。”

　　“……当局者迷。”

　　笑一笑，梦元音忽道：“天青不追问我，你也不追问我。”

　　玄霄冷冷道：“旁人的事，我向来无兴趣。”

　　凝视他清美不似人间的侧颜，半晌梦元音悠悠叹一声：“玄霄师兄你，分明是很温柔的人啊。纵然冷口冷面以示，可我即便与师兄你真正相处不过一日，也明白并非是这样的。”

　　比如他冷冷说着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却早在说这话之前体察她的心思，无言护她。比如他其实对上天入海当真无甚兴趣，见到他们几人兴致盎然模样，便也出言帮衬。再比如之前他或许没想帮李寒空找人，可见到云天青目中期待，便也开口应了下来。比如他说，当局者迷。

　　不自知的，却分明是，很温柔的人啊。

　　玄霄心中一动，抬头看向梦元音。

　　云天青素日枉言，甚聪明美丽细心体贴艺高胆大天资过人早对他夸赞了一圈，却从未提及“温柔”二字。眼前这女孩儿却说他温柔，他从出生到现在，竟第一次被人称赞了温柔。

　　他不觉得这个词与他相衬，可莫名的，竟有些脸热，便不着痕迹调过头去。

　　梦元音垂首浅笑。

　　“玄霄师兄先前说热切吵闹并非玄冥师兄本性，难道师兄他在山中竟很沉闷么？”

　　“师兄自是灵动的人，只山中诸多规矩约束，自不若在外言行举止开阔随性。”

　　“那师兄你呢？师兄你在山中难不成还能比现在更冷淡？”

　　“……我自是我自己。”

　　“那天青呢？天青那野猴子难道还能被规矩管束了去？”

　　“……”

　　暮色渐合，明月当空，海风和了潮汐起落之声分外清逸。月色下空中缓行的白衣少年容色如水，吱吱喳喳的紫衣少女笑靥如花。这诗画一般的景象，很多年间也只有过这一幅而已。

　　后来玄霄忘了很多人很多事，渐渐也遗忘了少女的容貌。可他始终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在月色升起的时候笑着对他说，师兄是很温柔的人啊。

　　未曾，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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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圆之夜为大潮，五人便降落在离海边较远之地。趁着等人的时分，玄冥将水息之术授与众人。李寒空不情不愿，却只得被云天青逼着往肚子里硬记。

　　自觉已融会贯通，梦元音便向玄冥问道：“此乃琼华派术法，我和李大哥并非琼华门人，师兄将此法私下传授给我们，会不会受责罚？”

　　云天青啧啧叹道：“此乃马后炮之最高境界也。”

　　梦元音瞪他一眼，担心的目光仍是投向玄冥。

　　见玄冥为难模样，云天青又接口笑道：“玄冥师兄是有贼心却没那份说出口的贼胆，便由我替他说好了。你整日说要入琼华，玄冥师兄只怕已将你当成师妹看待了。至于李寒空，嘛，除了今次，日后别在人前使用，咱们只当没这回事也就得了。”

　　所想皆为他道破，玄冥一时有些面红，不自在干咳数声。

　　李寒空笑道：“我自然不会做让玄冥师兄为难之事。倒是梦家妹子和玄冥师兄一个不尽一个不实，倒相配得很。”

　　原是随口之言，却惹得霄青二人齐齐瞟他一眼。口中不言，云天青心下却在狂赞：李寒空你一语道破天机了啊！

　　梦元音只作没听见，玄冥面色如常倒似当真不曾多想。

　　五人倚在月夜海边随意闲谈，半夜时间一晃而过。明月升到最高处时，海浪开始一浪高过一浪拍打过来，海风呼啸，五人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再退后一些去。浑身早已被激流所湿，皆是一番狼狈模样。可海潮滚滚，惊涛骇浪，该是何等壮阔景象，五人所见所感，胸中激荡震慑难以言表。

　　海风与月色交错中五人清晰看见两道身影由远而来，及至他们近处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轻功之卓绝，这般全程注视，比起早间李寒空到了身前才发觉另有一番惊心动魄。

　　李寒空已跳起来向两人招手，口中大叫道：“韩大哥，韩家妹子！”

　　云天青不由对天翻个大白眼，在他们面前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瞧瞧这一看见人家都叫的什么，哥哥妹妹的还敢不敢再亲热点！

　　那两道人影已掠到他们面前。月色所笼亮如白昼，几人看得清，楚那果然一对与他几人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女，男子一身粗布短衫，面目开阔，少女一身红衫，眉眼亮盈盈的十分俏丽。

　　红衣少女韩沁暖还未停身已笑道：“来时我与大哥打赌，说李大哥必定就在这一代某个地方候着咱们，大哥却说你只怕还未追上来。怎么样大哥，这回可是你输了。”

　　韩北耀却已率先看到李寒空身后几人，一字排开，各自风采逼人，不由很是诧异，口中笑道：“李小弟一向独行，此番倒带来几位出众的朋友。”

　　这二人言笑爽朗，云天青顷刻间便喜欢上了，闻言笑道：“我名叫云天青，见过韩大哥和韩小妹子。实不相瞒，皆因我这朋友李寒空对两位倾慕至极，赞赏之至，咱们这才特意赶来拜见二位。”

　　李寒空嗷嗷叫着狠狠踩他一脚。

　　“韩北耀对几位风采才真是一见而倾慕。”韩北耀抱一抱拳，转向李寒空笑道，“小李子，你纵然能追咱们到东海来，又怎知我二人今夜会在此出现？”

　　那声“小李子”让其余四人各自笑岔了去。

　　李寒空简直想钻入沙滩里去再不起身。

　　几人相对见一番礼。梦元音和韩沁暖二位姑娘相见，都是爽朗活泼的性子，没几时便已互相握着手姐姐妹妹叫起来。这边云天青却向韩北耀笑道：“二位当真到了此处，看来咱们猜测的两位要夜闯海龙宫竟成事实了。”

　　韩北耀不由吃惊：“几位怎会知道……”

　　云天青便将几人之前的推测诉说一遍。

　　韩北耀听得咋舌不已：“几位心细如发，好生叫我敬佩，咱们还没见过面，却已将我二人的行踪猜透。不瞒几位，我二人正是听闻东海有座海底宫殿，又收集了许多关于龙宫的传说，此番是下定决心要来此一探。”

　　“二位可有良策？”

　　韩北耀摊了摊手：“我们甚至都不知这龙宫是否当真存在，便是真有，咱们两个凡人力量渺小，又如何能在无底深海中走动？只是听闻每月十五月圆之际，东海退潮之时便能在岸边看到海底宫殿的影子，便想来试上一试。”

　　李寒空听得一阵抽搐，双手抱头蹲下身去，众人好生仔细才听清他口中呢喃：“……上天你就不能赐我一个可靠的朋友？怎么我身边尽是些说风就是雨全然无主张无计划无自知的人……”

　　几人同时前往几步不再理他。云天青道：“李寒空说二位出入宝山而不敛财，此番又明知传言飘渺而来，如此苦心孤诣，莫非在找寻重要的东西？”

　　韩北耀韩沁暖对视一眼，明朗神色忽的双双黯淡下去。

　　云天青便不再问，只笑道：“我们原本只想帮李寒空找到二位，可中途想到龙宫之可能，纷纷来了兴趣。两位若不嫌弃，我们便与两位一起等那神迹的出现吧。到时若当真看见了，咱们只管想法子下去。”

　　韩北耀奇道：“几位有办法？”又看云天青三人所着衣饰，忽的恍然，“几位竟是修仙之人！”他大喜之下回望韩沁暖，两人面上都显出激动喜悦的神色。

　　韩沁暖握韩北耀手掌低声笑道：“咱们遭逢贵人，此番可当真有望上天入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