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邈然然

17、董夫人

　　魅白天出去，看样子是去打理他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晚上都乖乖呆在房子里，貌似对我的侦查活动充耳不闻。
　　我鼓励自己一定要有耐心，才能把隐藏最深的人挖出来。
　　我总是等魅进房间熄了灯，自己才睡下。夜晚总是很安静，我期望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能听见空气被搅动的声音，可那个声音一直没有来。
　　我等了七个晚上，每个晚上都是在失望中睡去。第七个晚上，我失望地睡去，梦见绿娥拉着我的手奔跑，跑进浓浓的雾里，我就失去了我的踪迹……我在雾中寻找……身后吱呀一声……我惊醒过来，一条黑影从门口慢慢逼近。
　　我缩在被子里，惊恐地盯着快要吞噬我的怪兽……
　　“怪兽”终于露出真面目，是魅！我看清了来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发现魅正以奇怪的方式靠近我。
　　他像没有灵魂的躯体，脸上也没有表情，行尸走肉般凑到我跟前，空洞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向阳台，倚靠在昏暗的角落，望着天际，像一尊雕像。
　　我这才意识到魅正在梦游，梦游的魅，分明就是我在凯宾斯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有点落寞的王子。一样的姿态，一样的忧伤，一样的和黑夜契合无间。
　　世间哪有两个人能从骨髓里相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就是他。
　　我轻轻地起身，像害怕惊醒沉睡的神灵。他脸上漂亮的轮廓在柔弱的月光下显得柔和，动人。也许他终于决定放下那对翅膀，假装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在白天融入人群，一口一口吃饭，在夜晚睡觉，一切和常人无异。可夜深了，被睡梦催眠了他还是被身体里本能驱使，忍不住默默潜望自己飞翔过的夜空——自由，又有一点悲伤。
　　我坐在椅子上，我不敢靠近他，只能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他，守护着他。
　　他就是七郎。
　　七郎不会再来，因为他早已经在。或许一个人在浩瀚的天际真的太寂寞，偶尔，他会化身人间，享那红尘的痛。而我，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承认爱，也没有那么难。
　　第二天早上，我什么都没有对魅说。他一如往常，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临走前对我说：“今晚你跟我出去一趟。”
　　我温顺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我暂时的忘记了绿娥，我心里的沙漠开始消融，化为软泥，缓慢地蠕动着，像春天里的一只茧，等待看见阳光的那一天。我和绿娥有约，这约定沉重充满剁痛，但这是我不能毁的誓言，我要完成，哪怕只有一个人。我现在又和一个男人有了约，不管是他答应帮助我完成我想要做的事，还是他用蹩脚的方式留下了我，这些契约都让我内心滋生生命的力量，在最后的旅程里，也许这是我所能得的最好的礼物。
　　而魅，迫不及待地想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魅以为他安排得滴水不漏，而我，不知为何早已看穿了他的心。只是，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他的确让我越来越迷惑。
　　魅领着我，不，应该说，我跟着魅，走进酒店大堂，穿过一层层络绎不绝的问候，来到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面前。我低头站在魅的身后，听见魅恭敬地问候道：“董先生，董夫人！”
　　那叫董先生的人，风流倜傥，英俊儒雅，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魅力都能在他身上得到体现。我微笑着忘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我，十分有涵养地微笑着，但这微笑里，我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身边的女人也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着我。她高贵优雅，值得任何女人妒忌，可她却表现出了对我这个应该是不值一文的人的兴趣。
　　他们的目光让我十分不自在，像一双不知名的手细细地摸过你的全身，又像自己被一层一层地剥开，被细细地研究每一条神经脉络。
　　阴谋！
　　一个词语从我脑海里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魅好像觉察到了我的不安，对我挥挥手，说：“出去吧。”我微微致意，转身离去，身后那种灼灼的目光一直跟随我消失在门后面。
　　我有什么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抑或他们的兴趣不是来自于我本身，而是针对魅？我头有点昏沉，思绪有些混乱，有些模糊的东西串联不起来。我跑进卫生间，把头埋在洗手池里，往脸上猛泼冷水。当我抬起头，模糊的镜子里，是董夫人高贵冷艳的红唇。
　　镜子里的她向我走来，像要突破结界的女妖。我惊恐地回头，她微微一笑，弯腰把她的手提袋放在洗手台上。她缓缓地从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精巧的檀香木盒，打开，拿出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着她的头发……
　　我着魔一般看着她，看着她手里的梳子和那个檀香木盒。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檀香木盒，木梳，是绿娥的。
　　绿娥爱漂亮，出门总带着梳子，这个小巧的盒子和梳子，都是我陪她一起买的，她很喜欢，一直都带在身边，还开玩笑说“梳在人在，人亡梳亡”，难道这竟成为事实？
　　董夫人从镜子里看见我看着她手里的梳子怔怔出神，笑得更加妖异。
　　“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只是不肯告诉我是哪里买的。”
　　我的心在冷笑。他怎么可能知道是哪里买的！
　　他，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他的出现过于突然，我一时还没有心理准备，一想到他文斯雅致地侵害了绿娥，还把绿娥的珍藏一脸情深地送给他的妻子，我就觉得胃在翻腾。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丑恶。
　　我趴在水池里干呕，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董夫人已经走了。魅出现在门口，看见他的刹那，我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了下去。
　　没有冰冷的瓷砖碰撞的疼痛，魅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我，睁不开眼睛的我只听见他说：“我送你回去。”
　　我抑制不住热泪。绿娥，我又靠近了你一步。
　　魅，是你安排的一切，这就是你的承诺，要帮我完成我要做的事，可为何，我感觉到了一丝你对我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