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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桃花笑,梨花舞东风。双燕频回首,何处是故宅?碧水东流寒寺远,展眉头,锁心头。
      那名,紧紧密密,密密紧紧,刻在心里,画在脑中,一遍一遍。
      献之,子敬…子敬,献之…
      为得你,何惧担恶名?
      你旨在朝野,心在垄亩,我王家高门大族,荫庇一事,自是便宜。知你心性高洁,不愿轻易受之。且又是幼子,难得袭爵。好在父亲甚是爱护于你,王家不会为难与你。
      除却王家,谢府不可不拜。
      吾诣谢安叔父公,叔父不言其他,问曰:“云何七言诗?”
      我昂然承问,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
      谢安叔父由是赞。
      次回,我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安叔父,我引子重多说俗事,子敬恭而有礼,镇定少言。
      既出,有坐客问谢叔父:“向三贤孰愈?”
      谢叔父答曰:“小者最胜。”
      客问:“何以知之?”
      谢叔父叹息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
      心头大喜,立于窗下,险些笑出声来。如此甚好,子敬,谢家如能助你,则可偿你心愿。果不其然,而后献之出仕,谢安叔父全力扶持。小弟青云直上,故与我王家显赫有关,却也少不得谢家相助。
      除了谢家,你之妻族,亦是助力!由是吾诣郗雍州,雍州在内。见有歙磴,只云:“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见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郗无忤色,亦无喜色。由是已知,郗家定愿惜你帮你!时至今日,你与郗娘逼不得已分开,另娶新安公主,郗家非但不怨对,反而明里暗里助你,我亦开怀。
      桓家水深,远离则益!
      事以至此,只余二哥、五哥阻你前程。二哥凝之,讷言寡语,不乐朝堂,不是你对手。我这五哥,薄有才名,如何是好?
      一日宏符来归,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吾至,太傅使共语。吾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于是一笑,时人皆云我王子猷心性放荡,恃才傲物。我亦一笑了之。
      复日,支道林入东,见我兄弟二人。及还,好事者问:“见诸王何如?”我大笑答曰:“见一群白颈鸟,但闻唤哑哑声。”由是子猷狂放之名更甚,我自无忧。须知,言子猷者荒诞,必言子敬高洁。
      如此,甚好!
      雅量,子猷心散,子敬专度;赏誉,子猷好竹,子敬博采;品藻,子猷轻浮,子敬稳妥;伤逝,子猷放达,子敬内敛;任诞,子猷狂傲,子敬谦恭;简傲,子猷恶名在外,子敬贤名远播;排调,子猷乐迤逦曲赋,子敬赏洁净词曲;轻诋,子猷自是放浪形骸,子敬却是恭谦有礼。
      时人已断高下,再言王家子,独献之耳!
      我可拥竹醉酒,我可涉水踏歌,我可远避尘寰,我可终不相见。
      奈何心不由己,情自扰之。
      你书曰:“兄伯萧索寡会,遇酒则酣畅忘反,乃自可矜。”我心微痛,你竟替我说话,何必?
      时人曰:“为固本家,献之迫不得已,与郗娘绝义,娶新安公主。”闻言大怒,桓温匹夫,竟敢如此欺人乎?及至,方知是桓冲作恶。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我匿容隐身桓冲府中,终得良机刺之。惜哉吾非羁旅出身,竟不曾将之当场斩杀,还反手伤及我背。若非戴逵来救,只怕活不到今日。
      此事后,桓冲伤重难愈,不久归阴,奈何子敬仍是要娶公主。
      你娶郗家女也罢,谢家中意你也罢,新安公主下嫁也罢,你身侧岂会久空?无论换是何人,终不会是我。别人论及,也只得一句,子猷与子敬情笃甚,兄友弟恭。然子猷傲诞,又放情声色,颇过度,难成大器。哪儿似其弟子敬,虽是谦人,却又傲骨。
      我只一笑,子敬,你骗得天下人,终是瞒不过我。
      可记得,某次夜中,有贼人至到家中行窃。什物都已拿好,见桌子上有个器物,顺手抄走。子敬本躺于床上,一言不发。此时突地开口的:“此乃家中旧物,万望留之。”
      闻之笑耳,贼人本只寻思偷些物件,见无阻碍,当心内窃喜。怎知熟睡之人突然开口,只吓得弃了东西,不辨南北,四下逃散。约摸归家后,尚需压惊之药,指不定还要苦苦思索,你何以不早些说话。
      又有云说,子敬观主人竹,主人欣喜,颇为用心。子敬只观竹林,无视主人,偏偏口出讽喻,恼得主人将之请出门外,他尚不自省,还道主人轻慢。
      子敬啊,我伤重难愈,留你一人,如何是好?
      父亲已去,二哥性子软弱,新安公主与你同床异梦,你这性子,会害了自己…
      冷汗流下,身重无比,背痛难捱,不由呻吟一声。

      一股清水入喉,甘凉可口。由是睁眼,却见一丽色女子,眼角含愁。
      我哑道:“新安公主?”
      公主微微颔首:“你背伤复发,不宜起身,要甚麽开口便是。”
      我忙道:“公主千金之身…”
      “千金难换情半分…”公主幽幽一叹,“五叔,怎地伤得这般重?”
      我支吾几句,搪塞过去,她亦不提,只垂泪道:“子敬亦是不大好,真是兄弟同心麽?”
      “子敬他…究竟怎麽了?”
      公主摇摇头:“太医也查不出来,只说没几日好活,他却混不在意,药也不吃,整日里抚琴演歌。”
      我轻叹一声:“公主莫要伤心,查不出,也或是一时不好,隔几日自愈。”
      公主望我一眼,方道:“五叔,本是一家人,新安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我一皱眉,里外话都已说尽,叫我何言,只得笑道:“公主请讲。”
      “谢娘她说的…可是真的?”公主微微拭目,透过衣襟望我。
      我咳嗽一声方道:“二嫂对公主说了甚麽?”
      新安一愣:“自是…自是你与献之…”
      “我与献之手足兄弟,公主以为有甚麽?”我斜她一眼,镇定威仪,孰知锦被下,双手冰凉。
      “谢娘曾言,她是极中意五叔的,五叔可知?”公主吸口气,强自一笑。
      我摇首道:“公主真叫人捉摸不定,谢娘…二嫂她怎会与你说这些?”
      公主面上一红:“因我,曾误会她…”
      恍然大悟。
      世皆言谢家女,王家子。这王家子,自是献之。也难怪公主起疑。遂安慰道:“公主莫要多心,献之是直爽人,若有甚麽,不会隐瞒,公主莫要听信流言耳。”
      “流言?流言自流之,我只想做个明白人罢了。”新安望我一眼,话里有话。
      “公主有甚麽不明白呢?”我微微展眉,“况且,问我,只怕不妥。”
      “谢娘告知,郗娘绝非自愿退婚。”公主溜我一眼,我自不答,面无表情,她叹气又道,“我却是欢欢喜喜作嫁娘,谁知竟是如此?”
      我暗叹一声,无非制横笼络,哪儿寻真情。
      公主轻道:“本以为谢娘与献之两厢情切,若真是如此,我甘退之,孰知,孰知…”她突地盯我,厉声道,“我怎知你王室一门,竟是…藏污纳垢之所!”
      我浅浅一笑:“王家若是藏污纳垢之所,那公主当这天下为何?”
      公主脸色一变:“是了,唯王与马共天下!我竟忘了,你王家都是些能人!”
      我摇首叹道:“公主啊,王家都是心怀天下之辈。”
      新安颓然坐下,两手颤颤:“你可知为何子敬久无子嗣?”
      我一皱眉,不便开口。
      她横我一眼,唇角带讽:“原以为他思念前妻,不肯与我同房,后又以为他心中渴慕谢娘。孰知,他心中爱慕的,竟是个男子!”
      我猛地一怔,抬眼望她。
      公主理理裙角:“好了,你该知晓我要说甚麽了吧?”
      我垂下头来,朗声一笑:“子猷不知。子猷不知公主问了谢娘甚麽,子猷不知谢娘答了甚麽,子猷不知为何公主要问谢娘,子猷不知谢娘为何要答公主。子猷,亦不懂告知我这五叔公主家事,所谓何事!”
      公主一愣,方掩口笑道:“不愧是子猷,于此等境地尚能反击。”
      “反击?”我呵呵一笑,“公主说笑了。”
      “子猷啊子猷,你为他做得那麽多,他都不晓得,你可后悔?”
      “公主玩笑麽?子猷不懂。”
      “哼,你不敢告诉他,他也知道!他恨你入骨,你可晓得?”新安望我恨道。
      我摇首轻笑:“公主醉了,子猷累了。”
      公主不想我下逐客令,臊得双腮飞红:“这,这可是我家…”
      我挣扎起身,披衣系带,不发一言。行至门口,她才颤声道:“你,你去何处?”
      “想走麽?”拉开房门,却是献之出声。
      我一皱眉头,进退维谷。
      献之进的屋来,冲新安冷道:“五哥身子不好,你又冲他说甚麽?”
      我忙拉住:“子敬!公主不过是关心…”
      “关心?关心到你受不了,要走?”他冷道。
      “我来了一日,也见着你了,再不归家,内子心忧。”我望眼献之,并不多言。
      他却恼了:“见我?你见了谢娘,见了桓温,见了桓伊,见了一大堆,最后才见我!”
      我一愣,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却浑然不觉,拉住我道:“我娶妻,你不来;我独撑王家,你不来;我苦撑朝政,你不来;你眼里只有你的竹子,你眼里只有你的酒坛子!现在我快死了,你看了一眼就走,我王献之真这麽下贱麽?”
      我还未答话,新安怒不可遏立起身来:“你们,你们!!”
      我正要言语,献之却抢过去:“我尽忠为国,一言一行,没哪儿对不起朝廷的,就是你,我亦是尊你敬你,你还想如何?”
      新安面如死灰:“你终是忍不住了麽,好,我倒要看你能如何!”言罢拂袖而去。
      我正要拦,却被献之一把拉住:“别理她。”
      我急道:“好歹是公主,怎能这般…”
      他眯起眼来:“五哥从来都是处变不惊,怎地乱了阵脚?”
      我一愣,他却一拉吾手:“五哥,我们许久不曾畅饮,你来了,今日且留下,可好?”
      我心中一痛:“你不是病了麽?怎地这般精神爽利。”
      他神色一黯:“五哥以为我骗你?”猛地扯开衣襟,身上却有血色斑点,看得我胆战心惊。
      “这是,这是…”
      他缓缓道:“五哥,误会多年,权且罢了,我时日无多,你可愿陪我?”
      时日无多,你我当如何?岁月流转,日自升,月自降,花自开,雪自化。
      受了这些年,何苦毁在最后。
      我轻道:“子敬,容我最后唤你一声子敬,你与公主,和解了吧。五哥终是兄弟,不是妻子,与你相扶相携的,终是她。”
      献之愣在那里,只颤颤道:“五哥,你又要走了麽?”
      本已举步,闻得此言,又一顿:“目竹则为见吾,不曾走,何来‘又’?”
      举步出门,徒落泪两行,化愁肠。
      屋外,雪愈大,竟不留痕。
      如我未曾来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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