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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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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之不语,桓伊轻言:“子猷可好?”
我笑望曰:“有何不好?不过忆些旧事。”
桓伊踌躇一阵,方道:“当是时,满朝皆目叔父为圣,何以子猷远避?”
我摇首曰:“论孝,看心不看迹,若看迹,家贫无孝子;论淫,观迹不观心,若观心,世间无圣人。”
桓伊不觉莞尔:“论悖逆,观心,抑或看迹?”
我轻扣窗棂:“元君性俭,每燕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然以雄武专朝,窥觎非望,尝卧对吾曰:‘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吾莫敢对。既而抚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子野以为如何?”
桓伊一怔,张口结舌。
我又道:“尝行经王敦墓,元君望之曰:‘可人,可人!’其心迹若是。”
桓伊叹曰:“时人皆道叔父高义,若非亲近之人,怎知这许多?”
我摇首笑道:“何妨再说件趣事与你。时有远方比丘尼名有道术,于别室浴,元君窃窥之。尼倮身先以刀自破腹,次断两足。浴竟出,元君问吉凶,尼云:‘公若作天子,亦当如是。’子野又以为如何?”
桓伊连连叹息,轻道:“吾今日方知子猷何以辞官。”
我轻叹:“黄门侍郎,也算不小的官儿了。奈何吾心不在此,何苦来哉?”
其后诸事,你我皆知。
元君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既逢覆败,名实顿减,于是参军郗超进废立之计,元君竟废帝而立简文帝。诏元君依诸葛亮故事,甲仗百人入殿,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由是只手遮天。元君多所废徒,诛庾倩、殷涓、曹秀等。是时元君威势翕赫,侍中谢安叔父见而遥拜,元君假意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时元君有脚疾,诏乘舆入朝,既见,欲陈废立本意,帝便泣下数十行,总算良心不泯,元君兢惧,不得一言而出。这才留得帝位。
我曾修书劝止,元君只言:“子猷已去,放浪山水竹君,眼中岂有桓温乎?”此事乃止。心知,元君终非池中物,岂容他人不恭?
由是心灰意懒,他自作他的青史留名,我赏我的竹君风雅,两不相干,相忘天涯,终此一生,以为无忧。却又怎知他终是不肯放过我。
初,元明世,郭璞为谶曰:“君非无嗣,兄弟代禅。”谓成帝有子,而以国祚传弟。又曰:“有人姓李,兒专征战。譬如车轴,脱在一面。”兒者,子也;李去子木存,车去轴为亘,合成“桓”字也。又曰:“尔来,尔来,河内大县。”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温字元子也;故河内大县,温也。成康既崩,桓氏始大,故连言之。又曰:“赖子之薨,延我国祚。痛子之陨,皇运其暮。”二子者,元子、道子也。元君志在篡夺,事未成而死,幸之也。
幸之也,时人皆道如是。又怎知内里乾坤。
当是时,桓冲问元君以谢安叔父与吾父所任,元君曰:“伊等不为汝所处分。”元君知己存彼不敢异,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所以息谋。
又有几人知其曾言与父亲,只道若得偿所愿,甘愿息谋。
父问何为所愿,元君只轻吐“子猷”二字。
父惊之,或异之,亦是怒之,吾不得而知,唯知,父双目垂泪,与我相对无言。只得凄然一笑,语父曰:“儿放纵半生,不想竟有今日,父何泣?”由是沐浴更衣,拜会元君。
他自不多言,只将吾至于榻上。急迫潦草,荒唐狎戏。元君甚伟于器,入则疼痛难堪。吾咬牙相承,指裂锦裘。他轻问可痛,我自勉力回首,笑言曰:“今日为元君所愿,何痛之有?只盼元君莫忘所言。”他慨叹一声,再不多言。
事毕,我勉力洁身。他欲相扶,我伸手阻之,他亦不强我,只将一物系我腰际,派兵卒将我送回。
垂首望时,一玉竹形。我哑然失笑,元君,元君,当真知我者,唯君耳,惜乎,你我终是路人矣!
于门前下车,遇着献之。
献之只看了一眼,冷面而去。至此,再不与我言语。时至今日,亦无多话。
祸兮福兮,时人所倚。桓氏终不举兵,自有慕容家兴起。几番变更,鹿死谁手,已与我无关。
猛地喉头一热,慌的忍住,终是咳嗽不止。
桓伊连连抚我后背:“莫立窗下,冷风寒骨。”
我强自一笑:“今日子野叫我来此,就会祭拜元君?”
桓伊轻叹:“今日乃叔父冥寿,我想,他必愿见你。”
我摇首曰:“子野怎知我亦愿见他?”
桓伊目光轻垂:“那玉,你一直带着?”
不由失笑,取下玉来:“吾哀竹,非爱玉;我戴玉,非思人。”
“睹物思人,子猷不知?”
我咳嗽一声,猛地将玉取下,塞入他手中:“心里已然放下,器物之形,虚也。”
桓伊面上一红:“我非此意。”
我自笑笑:“如此,也算完璧归赵。”
桓伊喉中一动,终是不言。
我轻叹道:“子野,我倦了。”
桓伊点头轻道:“我送你回府。”
登车回首,一方青冢。落雪层层,压那翠竹。只得一笑,元君,今日一见,抚琴为祝,鹅毛之礼。昔年竹已长成,有卿伴你,当足矣。
于门前下车,另有一车先至。桓伊扶我下车,背上猛地一痛,眉头一皱,足下一滑,桓伊忙的抱住,正欲言谢,却闻得耳侧一哼。
再看时,献之。
心内一喜,正欲言语,却见他面色铁青,不由一黯。他却冷哼一声,自入府去,留下我与桓伊二人,好不尴尬。
我忙定神:“子野,今日叨扰了。我身上不好,就不留客了。”
桓伊自是一笑:“你我之间,何需多言。”
何须多言。
梅花三弄,已是绝响。添这一段,狗尾续貂。
拜别依依,我折身入府,自知当往何处寻献之。
父亲书房。
久不入之,心有忐忑,虽知父已驾鹤远游,终是难安。
献之果在,正丹青挥毫。
我立在门侧,静静相望,并不多言。
献之少既有盛名,风流为一时之冠。谢安叔父青睐有嘉,以之为王谢后辈第一,提拔他作长史。父亲亦甚是爱护。幼时练字,父亲曾猛地自背后抽笔,他每次皆岿然不动,父亲由是赞之,目此子承其衣钵,其后必有大成。后献之书法固不亚吾父,他书方丈大字于墙,更是一门绝技,连父亲也不禁叹服。
我只望着,微甜自心口漾出,化作唇角笑意。小弟,多年不见,你尚好否?
那眉宇之间,含着倔强,眼目所及,牢牢望向笔端,诚而真也。白嫩指端,风情暗生。终是病了,面色微青,唇角媚意,竟不得见。
我缓缓扣窗,为他披衣。
他抬起头来,凝视片刻,慢慢搁笔。
我为他着衣,他闭口不言。
我轻笑道:“二嫂说你病了,特来看看。你精神倒还好…”
他猛地一拉,我足下一绊,被他紧紧压在桌上,背上吃疼,口里道:“子敬…”
献之伸手一扫,将书具打落一地。我勉力扭头道:“那是父亲最爱的…”
“最爱?最爱!”他狠狠捏我手腕,“每个人的最爱你都记得,那你呢?那我呢?!!”
我一愣,忍不住想笑。
他又狠道:“说你回来了,我尚不信,却又忙得赶回,却见你与旁人嬉笑,真是来看我?”
我一皱眉:“子敬,先让我起来…”
“说,你与桓子野干甚麽去了!”
我头痛道:“子敬,让我先起来!”这副模样,叫下人见着,如何是好。
“你怕?”他冷嘲道,“我都忘了,我的五哥,是个只会躲在山阴的小儿!”
“子敬,我居山阴,确有不得已。”
“那你与桓温作那苟且之事,也是不得已麽?”
我大惊,额尔面色死灰,颤声道:“你,你如何晓得?”
他俯下身来,轻贴我耳侧:“他送你回来,我看见了。”
“那只是…啊…”
他放开我耳际,口里冷道:“想骗我?我当日就找过父亲,他甚麽都告诉我了。”
我闭上双目,心内冰凉:“既已知道,又何必问我。”
“我只想听你说,听你说你不得已!”他猛地摇我,迫我睁开眼来,“可你一言不发!第二日竟然辞官西去,躲进山阴!”
我摇首道:“若你是我,当以何面目见人?”
他一愣,突地柔声道:“五哥,那你吻我,叫我又有何面目见人?”
我大惊,不觉瞪圆双眼。
献之轻抚我面颊:“那时多大?十五吧,你长我六岁,二十有一,刚行过冠礼一载,第二日就要娶妻。你与我把酒言欢,酒醉,宿我房中。半夜,你…”
“别,别说了…”我扭过头去,恨不得化为烟尘。
“为何不说?”猛地扯开我衣带,一阵寒意,不觉一颤,“你别想说甚麽酒醉之言不得当真,甚麽酒醉之举不得计较,你喝醉了,我却没有!”一口咬住锁骨,我痛得一呼。
“疼麽?”他冷冷一笑,“那我要你记得,我这些年,比你痛得更多!”
我摇首道:“子敬,莫要胡言论语,我是你五哥!”
“五哥?哪家哥哥会抱着弟弟连说情意,会趁弟弟熟睡时偷吻?”他胡乱撕撤衣裳,我忙的躲避,却被砚台抵住后背,一阵钻心的痛。
见我有异,他缓下力道:“怎麽,眼下装病也没用!”
冷汗淋淋,忍不住呻吟道:“子敬!放开我…”背上恍似火烧一般,缭乱刺骨。
献之猛地将我翻过身去,扯下残存衣料,忍不住口里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这是…”
我反手一抹,又湿又凉,腥甜满鼻。
他慌道:“这,五哥,五哥,子猷,你怎麽了,怎麽了?”
我强自一笑:“你先扶我起来…”
他忙的抱我,却触到伤处,我连得皱眉,他心一慌,手上一软,我又重重撞在桌上。
眼前斑斓五色,额尔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