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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染香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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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落座不久,便听得房外有声传入。
“阿旺,你来这边做什么?”门外传来铃兰的声音。
“铃兰你来得正好,快去告诉小姐,就说那陈家的鸢儿小姐来了。”
“你怎么搞的,少爷不是吩咐了么,谁要找小姐,都说小姐不在,出远门去了,怎么还放她进来。”
“可是,可是她说前几天有人在街上见到小姐了,听说小姐救的那老妈子是她们陈家扫地出门的老仆,这谎可再扯不下去了,何况那女人跟小姐关系可不一般,横竖她拿小姐说事儿,我可拦不住。”
“什么不一般,隐少爷要是怪罪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说?”
“一大早,吵什么哪?”我打开门,凑过去嘻笑着,“谁是鸢儿,好好听的名字,我认识吗?”
“她以前是跟小姐很要好的,只是小姐受伤之后,便不再来往了。”
原来是闺蜜啊,“那赶紧带她过来,带她去前厅干什么?”
“这,小姐你不知道,少爷他不喜欢你跟她来往。”铃兰露出为难的神色。
“凭什么呀,他倒是四处寻友作乐,就不许我跟闺蜜聊络感情了,我都闷得要长蘑菇了啊。”我悲愤地长叹一声,“铃兰妹子,你就偷偷把她带来,不会有人发现的啦。”
“小姐……”
“还不去!”无奈地发现这小丫头竟一天比一天会顶嘴了。
只是事后,我为此真真是后悔不迭。
这鸢儿,名字与样貌一般美丽动人,却是长了一副肮脏不堪的心肺,一张嘴便激得我忍不住想几耳光抽过去。
“哎呀,舜华妹妹半天不说话,是不是害了什么相思病啊?难怪这多天便像失踪了一般。”此人装模作样地拿起大红绢帕捂了捂嘴角。
想你出门时是不是被驴踢了脑袋!
“哟瞧你这模样,连玩笑话儿都不让开了么?话又说回来,妹妹这么多天没见,究竟是跑哪快活去了呀?”只见她端起铃兰重新泡上的第五道仙草茶,皱了皱眉带着一脸恶心问道。
“身子不适,在家调养罢了。”
“是吗?怎得我听你家丁他们说你出了远门,还以为你偷偷嫁人了呢哈哈。”
“你想多了。”
“我说舜华妹妹,你这叫蒜头的丫环越发不长进了嘛,泡的茶怎得一杯比一杯难喝,也不教育教育。”
“铃兰,还不给我下去。”我微笑着轻轻一顿,继续道,“不是身子不好吗,赶紧去休息会,这里不用你招呼了,我倒是很想尝尝鸢儿姐姐的手艺。”
“是。”方才还紧张不已的铃兰,一下活蹦乱跳起来,嘻笑着跑开了。
“姐姐请赐教。”说完,将手中茶水倒入漱洗盆中,递给了那个女人,“待妹妹学好了,再好好教训那丫头。”
“哼,没想到妹妹还有这份闲心,拿不成王家他们已不再追究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场谈话冗长而无趣,我怏怏地打了几个哈欠,支着脑袋推说头昏沉沉的,便将满脸不爽的她打发了去。
入夜时分,隐哥哥倒是回来陪我一起用了膳,看他脸色不善,用膳时仍一言不发,对我更是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估计是知道白天陈鸢儿来访之事了,闻着那股浓烈的脂粉味,我心里也跟着一阵不痛快,重重地放下碗筷,深呼了口气闷闷道:“我吃完了,你慢吃。”
还是不理我,我老大不愿意地推开椅子,起身向厅外走去。
翌日清晨,天才放亮,我便早早起了床,尽心梳洗了一番,穿戴整齐地来到了饭厅,却听得小翠对我说了句:“少爷方才已用过早膳,带着阿旺阿财两人出门去了,小姐不必再等了。”
谁说我要等他了?我握紧拳头,对着空桌不爽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等人了,还不快上早膳,想饿死本小姐啊?”
要不要这么想人家,这才卯时刚过,人家就这么早起来了么,这么想人家就搬走,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好了,也不怕人见笑!
端起滚烫的白粥,一鼓作气地送进嘴里,烫红了双眼,急急出了厅堂。
哎,我这是在跟谁堵气哪!
今日秋高气爽,便命铃兰在石山上的亭里置了炉子暖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起了古筝,一年没练了吧,感觉好生疏,大学的时候想丰富课余生活,脑子一热参加了个古筝协会,倒是学了不少曲子,只是水平一直停留在五级水准,后来想着谈恋爱,再后来急着找工作,到最后死在工作上,便将此闲情逸致全数抛在了脑后。
这筝定是许久未用了,弦上之调偏得如同08年的股市K线一般了,音色低沉地让人快透不过气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痴痴念叨着,回想昨夜辗转难眠时,在房内梳妆柜中无意间发现的那张染香纸,寥寥数字竟将心意表得如此坚决明了,不禁开始对这公孙舜华有了一丝敬佩之情,竟是身为现代人的我如何也做不到的吧。
那对象,仍应是公孙隐吧,只是如今的一切,能不能说已是物是人非的光景了,你一心所托之人,心犹在情却已不在你处……
我苦笑着摇头,所以呀,千万不能被这情字困扰了去,幸好大学里痴等恋情无果,却也不失为一种福气啊。
呼,终于将古筝调到了G调,正欲练练手,却听得一个声音很不友善地从山间某处飘来:
“难听。”
真扫兴,姐姐我这不是还没起弹么,忍不住蹙起眉头低吼一声:“谁啊?有胆说人还没胆见人啊?”
“哼,不知死活的女人。”
小姐的臭脾气无形之中与日俱长,我腾地站起,努力抑制自己心中不快,告诫自己你不是这身子的真正主人,更不是大户人家的什么小姐,谁赋予你这了不得的臭脾性了,真到了像陈鸢儿那地步,看你还怎么改得过来?
不一会儿,亭外假山后,闪出一条人影。
“呦,原来是冷面大哥啊。”我努力对着他挤出一丝笑意,不知不觉尴尬起来,只好转过身取了杯盏,给自己斟了杯暖茶润口,“隐哥哥一早出去了,想必是还没回来,您要是不急可以去前厅等他,我要开始抚琴了。”
“怎得你们公孙家如今连下聘提亲都没人接待么?”
噗,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茶渍,我傻傻地回过头:“我知道隐哥哥很美,可惜他直得很,你死了这条心另觅佳人吧。”
咳,冷面王假惺惺起袖遮面咳了几下,这才脸色铁青道:“公孙兄一早便去沈家提亲,整个临州城的人恐怕都知晓了,恰好昨日皇兄圣旨下了,同意了我和你的婚事,明日我便要西行出战,怕是来不及拜堂行礼了,你趁早下去收拾下衣物。”
我一下子懵了,坐倒在冰凉的石凳之上,又听得他冷冷道:“别说我忘了提醒你,西域严寒干燥不比江南,到时多带些厚暖衣物,其他矫情之物还是免了吧。”
我不会嫁你、我不会嫁你的……堵在了喉咙口,我木讷地看向他,掀唇却发不出声。
“难道我会想要娶个臭名昭著的恶女子?”
谁说秋气不堪悲,一阵寒风拂面而去,带动发丝乱舞,伴着假山池下残荷沙沙。
有这般委屈吗,听得他所言,我起身怀着一丝希望向他走去,却见他理都不理,顾自回过身道了声“告辞”便要离去。
我急了,抬起右手想抓住他,恰恰他回过头,见我这般模样又将眉头深皱,嘴上却淡淡地说着:“那日你猜错了,皇兄待我情、深、义、重,临州城山明水秀,不仅景色怡人,气候也湿暖有度,恰好本王发妻体虚多病,便特特向皇兄要了这临州城。以后身为我容王之妾,再不许作这忤逆猜测。”
他当时如何听得到我所言?他竟然还懂唇语?我惊讶地瞪大双眼向他求证着,他只是又那么玩味地一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睥睨。
“你站住,把你那些聘礼带走,隐哥哥是不会让我嫁给你作小妾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去退了这门亲事。”
“若不是你那隐□□日来府求我,我怎么会要这么傻的女人,何况当今圣上圣旨都下,岂是说退便能退的!”
绝决的语气,置人于千里之外,我也再无法思考,只冷冷看着他道了句:“公孙舜华恭送容王离府。”
这就是古时女子的命运么,除了无奈便是身不由己,我不记得在那呆立了多久,直到铃兰正好取了毛披想要替我挡风,也不记得她那么小的力气,是如何将四肢僵冷的我拖回了床上,只记得他直到月上梢头才到了我房外。
一直徘徊着,那个身影,怎得这般孤单?
“舜华,怎得还不睡?”
我打开门,月光下他的脸,愈加苍白。
“隐哥哥,提亲可顺利?沈家小姐能嫁给我的隐哥哥,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舜华……”他将手抚上我冰冷的脸颊。
“可惜,我没有…没有这个福份。”初次惊觉这充满醋意之调,可是真心替公孙舜华不值。
“舜华,临王是个可拖付终身的男子,他也会对你好的,好好跟着他。”
“前世今生,妹妹都没想过会给一个陌生男子做微不足道的小妾室,隐哥哥真觉得我会幸福吗?”我抬头,很想看清他的表神。
遗憾的是,他不再说话,只将我紧紧搂入了怀中,手指划过发梢,抚过肩头。
公孙舜华,你看清了吗?这便是你心心念的唯一的男子,你“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隐哥哥,我冷笑着抽出身,转身入了卧室,不再看他。
隔着门,我听到轻沉的声音:舜华,你会有幸福的那一天,一定会有的。
那个身影还呆呆伫立,还有什么必要呢,明日该是如何个光景,终究谁也改变不了了。
指尖抚过当日那瘦金字体,原来你早已知晓此事,或者说早将这一切安排妥当了,才有了这“相思相望不相亲”,原来这便是公孙舜华的归宿呵。
复又取出那张染香纸,抹过那刚柔并济的字体,叹息着任凭再桀骜坚忍的女子,终是逃不离被安排的命运。
研墨执笔,感慨着书下:
窗外看尽梧桐雨,青丝悲白发,昂首换低眉,把风景看透。
又是叹息了一回,歪七扭八的毛笔字,将这坚忍美丽的染香纸糟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