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人间春来迟》我今不是渠

3、转念

　　第三章 转念

　　暮色沉沉，转眼已经是掌灯时间了。
　　挽春独自呆呆的坐在自己房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翠心在门外轻敲，问道：“夫人，该用晚膳了。”
　　挽春打开门让她端进来，问道：“老夫人用过晚膳了吗？”
　　“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猜是没有。范大夫已经请来了，现在正在主房给将军诊治，老夫人和白总管也在呢，来得时候还特地说不用告诉夫人了……啊……”
　　翠心和挽春说话，向来没那么多忌讳。
　　“……你不用担心，我就当作不知道，不会闯过去的。”
　　“是！”翠心安心退下。
　　挽春却已无心用膳，她悄悄出了自己房门，转入一条只有丫鬟们来去才会走的甬道，来到将军的卧室边，悄悄伫立在窗外。
　　屋里人说话声音极轻，要很费神才能听见。
　　“范大夫，这脉也把了好一会了，您倒是说句话啊。”是白总管的声音。
　　“小白，莫催范大夫，让范大夫好好给渊儿看看……”语到最末，哭声已显。
　　“老夫人，恕老朽不才。”范大夫终于开口，“将军外伤皆已痊愈，但是双腿筋脉受损严重，若能有办法通经引络，兴许还有希望。只是老朽无能，少爷的腿，实在是无能为力。”
　　“……范大夫可知道什么人能治？”
　　“依老夫之见，既然宫里御医都说不行，那这天下九成九的大夫都不必考虑了。只是有一人……”
　　“何人能治？范大夫既知，还请明示。”
　　“此人年纪轻轻，就有神医之名，只是乃是江湖中人，不是用银子就能请的动的。他还有个怪脾气，就是要他肯治才治，否则就算是威逼利诱，都没有用。他就是江湖传说的药圣萧冉。”
　　“这……当真有这个人吗？”
　　“有，老夫有幸于三年前与药圣有过一面之缘，那一次得受药圣点拨，老夫受益匪浅。除非寻到此人，否则将军的腿怕是无望了…………”
　　挽春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回房。
　　默默吃完已经冷掉的饭菜，唤来翠心收拾下去。
　　看着翠心快速的动作，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老夫人他们还在扶风楼吗？”
　　“不在了，已经送范大夫出门去了。”
　　“那……将军那边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呢，老夫人吩咐了要是将军醒来，就马上去通报给她知道。”
　　“嗯……我去将军那里看一下。”挽春有点僵硬的开口说道。
　　“是。”
　　翠心要出门，又被唤住。
　　“将军的晚膳呢？还用吗？”
　　“厨房照老夫人的吩咐一直热着给将军的吃食，随时等将军醒来吃。”
　　“哦，知道了。”

　　这次挽春走到了将军卧室的正门，轻轻推开，走向床榻。
　　床上之人似乎睡的并不安稳，虽然不会乱动，但是吐纳之间时断时续，忽长忽短，额上也逼出一头汗水。
　　挽春抽出手帕，上前想帮他抹去汗水。虽然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不过反正他也睡着，不会知道。
　　哪知才刚刚碰上去，他双眼突然睁开，吓了她一跳，拿着帕子的手也被一把抓住，她站不稳，一下子扑坐在塌边。
　　“将将……将军……”
　　他深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放，手也不放。
　　“那个……我是挽春，将军你……还记得我吗？”万一他忘记了，以为她是来害他的，那不糟糕了。
　　项容渊皱眉，眼睛微眯，这小丫头在讲什么？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他慢慢松开手，也不再紧迫盯人。
　　挽春马上站起，离开他一步之遥。
　　项容渊仍然皱眉看着她的动作：“什么时候了？”
　　“快要初更了，将军你睡了两个时辰了……将军是不是该用膳了？”
　　“嗯。”
　　听到他沉沉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挽春马上跑出去叫了翠心去取晚膳。
　　折回来时，正看到他努力想要做起的样子，手肘撑在床上，眉心皱紧，脸色很是难看。
　　挽春没想太多，就跑过去一手撑起他的背，另一手快速拿了靠枕塞在他的背后，又给他掖好被子。
　　看他的表情，她的举动似乎让他很惊讶，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其实对挽春而言，这样的举动再自然不过了。在以前，老夫人也有多次缠绵病榻的时候，都是挽春在旁悉心照顾，所以一见项将军躺在床榻之上，露出需要帮助的模样，就很自然的伸出双手了。
　　翠心端来了将军的晚膳，是滋补活血、容易克化的粥品，把饭菜摆上桌子，然后对挽春说：“夫人，这是厨房照范大夫吩咐弄的。将军用过膳后，还有一帖黄芪桂枝五物汤要喝。等一会奴婢再端来。”
　　挽春点点头，看着翠心退出房间。
　　然后，她来到桌边，端起碗，走向床榻。
　　床上的男人虽然坐着，还是闭着双眼，看起来两个时辰的睡眠并没有让他的身体轻松多少。
　　“将军，该用晚膳了……”
　　项容渊费力睁开眼睛，刚要伸手接过，那碗却移开了。
　　“还是让挽春来吧。”
　　他竟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臂。
　　挽春轻轻侧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细心地吹凉热粥，喂给项容渊吃下。她的视线只随着手中的勺子，在粥碗和将军的口间来来去去，全神贯注，仿佛正在做着无比重要的事情。
　　项容渊却一直盯着眼前的女孩看，听母亲说，她服侍娘已经有九年了，可自己却从未注意到她。这也难怪，常年离家，除了府中白总管，其他下人他一个也不认得，更不用说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了。
　　娘以他前妻离世已久和项家香火需要延续为理由，要他续弦。
　　他同意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毕竟娘对抱孙子渴望已久。而自己对于妻子是什么人也不甚关心，既然母亲喜欢她，那么娶她为妻，延续香火，又正好给娘作伴，一举两得。
　　成亲当天他就远赴战场，只见了她一面而已，根本没有太多的感觉。而此刻，身心受创而归，竟然发现有她在身边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个小丫头是个给人感觉十分舒适的女孩，相貌清秀，举止得当不突兀，难怪得娘的欢心。连向来不喜欢外人近身的自己，也不自觉地接受她的照料。
　　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体……只怕委屈她了。
　　挽春完全没有发现正在用膳的项将军竟然转了这么多心思，只是认真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床上的两人虽沉默不语，但在旁人看来，气氛却是十分融洽。
　　这一幕完全映入了站在窗外的老夫人眼底。
　　听到下人来报说渊儿已经醒来，老夫人赶忙过来探望，在窗外就看到了如斯情景，不由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她决定不打扰房中俩人，回去吧，挽春伶俐聪慧，善体人意，有她照料渊儿，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走出扶风楼时，正遇到送药来的翠心。
　　翠心忙给老夫人行礼。
　　“快送去吧，别告诉将军和夫人我来过了。”
　　“是。”
　　渊儿虽然给皇上罢了官，不再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可项家仍是富甲一方；他的腿虽然受了重伤，但仍有复原的希望，纵是无法复原，若能一家和乐，三代同堂，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人生，通往幸福的路不止一条，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不如到佛堂念念经，愿佛祖保佑，心愿得成。

　　服侍将军用了膳，也喝过汤药。眼看床上男人又沉沉睡去，挽春才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好笑。
　　自己自从成亲之日起，就日夜苦恼：卖身入府的自己，不知如何面对将军；做了十几年丫鬟的自己，不知如何做一个将军夫人；一下子成为主子的自己，不知如何对待原是伙伴的下人们……
　　原来，这些不过庸人自扰而已。转念之间，烦恼不再。
　　将军此时伤病，自己在旁照料，不是仍同照料老夫人一般？这样的事，她原本就得心应手，哪里还用烦恼如何面对。
　　若能照顾好将军，谁又能说她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称职的将军夫人？
　　自己出身奴役，自然晓得与人为奴的苦处，不会难为下人。即使身份不同，能够相互体谅，不和翠心他们仍如伙伴一般？
　　想通了，只觉人一下子轻松许多，挽春露出近半年来最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