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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宫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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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凉风不带粘腻,芙蓉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倒显得清爽怡人,然而姬阡陌手执金簪,却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心中杀意泛滥得几乎无法自控,只想将所有人都杀了干净。
一面是体内咆哮的恶魔,另一面是日益脆弱的自制力,正当他头疼欲裂,再也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时,却忽然感觉身体一紧,竟是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鼻腔内尽是熟悉的能令人心平气和的香气,耳畔不是平日常见的谄媚讪笑,而是难得一现的温言软语,印象中那人纤细瘦弱,因此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却不知为何,只用两只手臂,便轻而易举控制住了他暴怒的身体……
“公子,使不得……”
只不过是温柔淡定的一句话,只不过是鼻尖若有若无的几缕清香,竟真的令他陡然一颤,所有煞气刹那间烟消云散。
姬阡陌似从大梦中惊醒,冷哼一声,轻轻挣脱了华吉祥的桎梏,随后一手拎起白芙,另一手干净利落地将金簪重新插回发髻。华吉祥见他恢复如常,也放下了一颗心,转眸看向亭中那陌生女子。
只见她衣冠楚楚,但袍子下摆处明显有撩开的褶皱痕迹,而白芙则是外衣衣襟大敞,头发散乱,一张小脸哭得满是泪痕……华吉祥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明白了几分,忙拉过白芙细细查看,见他虽外衣凌乱,里衣却还算整齐,这才长舒口气,帮他整理好衣裳,又重新束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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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寂然无声,姬阡陌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默默看着华吉祥为白芙梳理头发,目光定在不知名的某处。华吉祥虽摸不透他心里正想些什么,但他周身不断散发出的森然阴冷的气息却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忙快手快脚地帮白芙绑了头发,又掏出帕子来叫他自己擦干净脸,便轻步移至姬阡陌身边,低声道:“公子,天色已晚,咱们回吧。”
姬阡陌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如广袤夜空,似乎包罗万象,又似乎只是一抹无穷无尽的黑,在夜色下,看上去竟有几分寥落之意。
华吉祥心头颤了颤,正待再规劝几句,却忽见姬阡陌点点头。动作之轻几乎不可目见,然而那蓝衣宫侍却已快步走了上去,伸手搭在他衣袖上,似要搀扶着他离开。
以姬阡陌的洁癖程度来说,能安安静静地这样被人伺候着纯属不易,因此就连华吉祥也有些佩服那蓝衣宫侍的本事。她转头拉了白芙正欲跟上,却不料白芙正怔怔地不知想些什么,被她猛地一拽,脚下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她怀里。
华吉祥没有防备,连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白芙倒没什么大碍,她却捂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亭中众人似乎觉得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威胁,眼见两人摔成一团,倒纷纷笑了出来。华吉祥本不以为意,拍拍衣服就要走人,却听有人阴阳怪气地调侃道:“你们瞧瞧,主子是睁眼瞎的河东狮,奴才竟也是个不长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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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吉祥原本不想再理会那几人,听到这话却又顿住了步子,想也不想地扭头嗤笑道:“人说上行下效,果然主子是只畜生,奴才也是条到处乱咬人的疯狗!”
按理说姬阡陌尚未出声,她一个小小侍从倒也不能浑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便顺顺溜溜地吐起槽来。反正那混账女人看着也没多了不得的身份,若非如此,这宫里还不早就闹翻了天,还须得那蓝衣宫侍跑出去唤她来解围?
果然那男人听了这话,只气得浑身发抖,却碍着姬阡陌的暴力而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原先挑衅的人没有眼色,听得人骂他,便怒气冲冲地嚷道:“堂堂正正的女儿家,竟心甘情愿伺候个瞎眼的残废!还有脸帮着骂人?”
华吉祥一怔,眼角余光正看见姬阡陌身子僵直得厉害,细白手指似乎又搭上了腰间软剑,也来不及细想,忙忍无可忍怒道:“我家公子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倒来自寻不痛快!残疾又怎么了?残疾也是天下人人称道的大美人,总比你这歪鼻子斜眼的丑八怪强了千百万倍!”
想那挑衅的男子也算中上姿色,而这大燕国的男儿无不以貌美为荣,因此一听华吉祥骂他“歪鼻子斜眼”,竟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翻着白眼昏了过去。华吉祥暗自好笑,却也不再耽搁,与姬阡陌等人速速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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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众人已散得差不多了,蓝衣宫侍伺候着姬阡陌上了马车,眼看着宫门要关,便也急匆匆告退。
华吉祥一路无话,想问问今晚的事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姬阡陌不知怎的竟良心发现,隔着轿子轻轻说了一句:“不用担心。”
华吉祥傻乎乎点了头,又想起姬阡陌眼疾的事情,直至入了姬府,才打发了白芙,看着左右无人,低声道:“公子,容小人说的逾矩的话,像今日这等事情,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教训教训也就好了,何必与那些不相干的置气?若真在宫里闹出人命来,纵是公子您占着天大的理,恐怕也难以开脱。”
她本意原是为了姬阡陌好,想劝他收敛些暴躁的性子,因此想了想,又道:“不如小人回去配个香囊给您,脾气不佳时拿出来嗅嗅,保管您消了怒意,心神平和……”
原本极平常,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一句话,却不知怎的,正戳在姬阡陌软肋上。他柳眉一挑,只觉得又生气又委屈,竟不受控制地抬手挥了过去,本只是作势吓吓她,却不料天黑看不清物事,而华吉祥又猝不及防,正被姬阡陌扇了个正着,捂着脸直退了两三步,方才站定身子。
那一声脆响,在夜里显得格外分明。且不说被打得发了懵的华吉祥,便是姬阡陌自己也怔怔得出了神,手臂僵在半空中,一时没了动静,直与她面对面愣了许久,才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句软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华吉祥也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顺势退后两步,躬身作了一揖,笑道:“公子今日累了,还请早些休息,小人告退。”那声音不咸不淡,笑容更是冷冷清清的,全没有之前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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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阡陌原还因打了她而有些懊恼,眼下见了她的态度,却是一口恶气憋在胸臆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冷言冷语道:“主人家的事情,哪容得你一个奴才多嘴?以为我宠你几日,带你入宫,便能翘着尾巴飞上了天去?我这个做主子的倒从此打不得、骂不得了?”
华吉祥好心好意为他着想,却反挨了一巴掌,颇有些狗咬吕洞宾的无奈感,兼又听他训了几句,更觉得这人蛮横不讲理,因而一贯的好脾气也被消磨殆尽,再不肯伏低做小,转身便往大门走去。
只是她没走几步,却忽听耳后一阵疾风声,紧接着便有一物挨着头顶飞了过去,又“呛啷”一声掉在地上,竟是姬阡陌发髻上的金簪。
华吉祥脚步一滞,想着以姬阡陌的暴脾气,竟只将金簪蹭着她顶心扔来,而没一气之下直扎进心窝,倒也算是极其不易。因此火气也消了几分,正待低头服个软,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屁股一疼跌坐在地上,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竟已被姬阡陌甩出了院门。
“公子?”
华吉祥喃喃唤了一声,却见姬阡陌一甩衣袖,背对着她冷冷道:“我知你是个心气儿高的,自然不愿服侍我这残废,索性能滚多远滚多远,免得看着我碍眼!往后、往后……也再别让我见着你,否则……”
他话没说完,忽然狠狠扭了身子往池塘那边行去,后背虽倔强地挺得笔直,然而影子却被昏暗烛火拉得又瘦又长,随着柳条在暗夜里略略摇晃,说不出的寂寞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