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玫瑰》花重九

23、线人

　　第23章

　　仅仅一面，那年轻人就给谢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开始为那年轻人的命运而忧忡，眼见他已经快到了分化期的年龄，谢行想，凭他的样貌一定会被很多人惦记，也许他那人已像展柜里的奢侈品一样，被竞价、被预购，再过不久，就会被送上某人的床，喂食迷迭，转化为Omega，成为被终生标记的玩物。
　　一向镇定从容的谢检察官难得悲天悯人，感慨女娲造人时赋予人类命运的不公，但此时的他并没能想到，仅仅几天之后，他的脸就被“啪啪”地打肿了。
　　这天，谢行按照值班表的安排，换了个房间门口当人形立柱。房间内传来阵阵哭喊声，谢行飞快地掀开门上的暗窗往里看了一眼，小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正哭得小脸通红。
　　看谢行皱起了眉头，站在隔壁的喽啰A调侃道：“刚来的？看你面生。”
　　谢行点点头。
　　喽啰A道：“嘿，巧了么这不是，里头那个也是刚来的。怎么，心疼了啊？”
　　谢行没反驳，低声道：“有点。”
　　喽啰A砸了咂嘴，道：“嗐，日子长了就习惯了，咱们也习惯了，他们也就都习惯了。”
　　谢行抬了抬眼皮，脸上浮现出一丝痞气：“怎么习惯？如果待在里面的是你的孩子，你也会习惯么？”
　　喽啰A被谢行的话噎住了，“嘿——我说你，怎么说话呢！这、这不不是老子的娃么！再说了，这些娃都是从外地逮过来的，离家十万八千里，就算死了也跟咱们不相干，哪轮得着你一个看门的来出这个头！老子也是好心才劝、劝劝你，别不识好歹！”
　　谢行不屑再跟他说话，那那喽啰却唠叨起来没完了。
　　“胡老大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娃了，一会儿要是被他从监控里看见了，这小娃娃又要遭罪，得训上两天才知道把嘴闭上。”
　　听了这话，谢行心头微微一动，他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办法让孩子安静下来，可兜兜里没有糖，又不能在其他喽啰面前地安慰小孩子，谢行实在无计可施，没过多久，房间里的哭声逐渐变得更大了。
　　谢行只好偶尔搭几句喽啰A的话茬，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套出关于线人的线索。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站在谢行身旁独自嘚吧得热火朝天的喽啰A听到这一阵脚步声，立刻闭紧了嘴巴，整个人身体一抖，原地立定站好，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了。
　　这条件反射就像是十分惧怕来人一样，谢行好奇地把目光转向来人的方向。
　　——怎么会是他？！谢行心中升起一阵疑惑。
　　来人竟是那天被胡耀送进笼子里的年轻人！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吗？为什么他能一个人出来？他不是跟那些孩子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吗？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版T，盖住了下半身有些掉色的牛仔裤，走起路来的姿态看起来很随意。
　　谢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那天晚上年轻人并没有遭受太多折磨，身上的伤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从胡耀的话里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年轻人备受胡耀看重，可再怎么看重，这年轻人在胡耀的眼里也仅仅可以算作是一件商品罢了，既然是商品，旁边又怎么会连一个看管的人也没有？
　　陷入沉思的谢行没看见喽啰A正歪着嘴提醒他赶紧支棱起来，直到年轻人缓步走到谢行所看管的这道房门前，谢行才回过神来。
　　站在一旁的谢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轻人从腰间掏出一串串写满了数字的钥匙，然后熟练地翻找出对应的钥匙把门打开。
　　谢行有些发怔，他扭头往房间里看，那孩子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戛然而止了，在看见年轻人出现的那一刻，孩子就四肢并用地爬到了墙角缩成一团，两只胳膊举起来挡住了脸，浑身僵硬不敢抬起头来。
　　“出来。”年轻人第一次在谢行面前发出声音，这声音极符合他的面相，给人的感觉既冷淡，又充斥着一股厌世之感。
　　牙齿打颤的小孩极力地把身体贴在墙壁上，随着年轻人一步步逼近，他整副弱小的身躯都开始抖起来，很显然，比起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跟年轻人离开是一件更恐怖的事情，他张了张口，跟小猫儿叫似的，“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年轻人脚步一顿，从身后抽出一柄长鞭。
　　犹如一道惊雷劈在身上，谢行整个人都麻了。
　　如果说刚才谢行一直都不明白年轻人出现在这里的意义的话，那么此刻，谢行终于彻底意识到了乌托邦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们四处搜集花种，精心地用毒汁浇灌花的根须，经过漫长的培育，种子生根发芽，不知不觉间受到毒素的侵染，直到盛开绽放，毒素彻底发挥效用，花儿将永远也意识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就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他是否意识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角色转变？现在，他到底该给这年轻人下怎样的裁决呢？是一名无辜的受害者，还是一名助纣为虐的加害者？当他看到眼前的小孩的时候，他是否还能记起自己最初的模样，是否心中连一丝同理心也无法激起了呢？
　　冷漠，无心，这是年轻人给谢行留下的第二面的印象。
　　房间里鞭子甩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让谢行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黑暗把自己笼罩，一下，两下，他蓦然张开了眼，然后转身进入房间，截住了年轻人的手腕，“够了。”
　　他还是没忍住，“只是个孩子，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年轻人先是从谢行手里把胳膊拽出来，然后眼珠移向谢行，才缓缓侧过脸来，注视着谢行。
　　站在隔壁的喽啰A探过头来。他没想到这新来的居然这么胆大，敢直接上手阻挠洲哥，要知道洲哥的脾气一向阴沉不定，平时连胡老大都不怎么招惹他，这下好了，有热闹可看了。
　　果然，只见年轻人后退一步，转向谢行扬起手里的鞭子，只听“啪”“啪”两道清脆的鞭声穿风而过，谢行举起来遮挡的手臂上顿时多了两条红痕。
　　谢行疼得眉头皱了起来。
　　年轻人放下手臂，一开口就诈了谢行一大跳，“你是什么混进来的。”
　　“什么？”谢行抬起头。
　　“同情心泛滥的人不适合呆在这里，”年轻人冷冷地说道：“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在这边守了，去厨房待着，负责采购。”
　　卧槽！看来洲哥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不但没生气，还给了这家伙这么一份好活计，喽啰A顿时羡慕不已，他可不想天天在这里罚站，他也想去厨房吃好吃的！
　　“不行，这孩子再打下去就要没命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年轻人挑起狭长的眼尾，“你是在怀疑我动手的分寸么？”
　　站在不远处的喽啰A听到这句话，把头缩了回来，不敢不敢。这乌托邦里所有人的刑罚都是洲哥来负责的，那鞭子在他手里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打人生疼却不会皮开肉绽，没几天伤痕就消失不见了，可没人敢再迎头去尝那鞭子的滋味，更何况，他还不止这一种手段，多少硬骨头在他手底下哭爹喊娘，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对着摄像头摆好了姿势。
　　年轻人上前一步，站在谢行身前，挡住了门外的视线，他低着头，不疾不徐地把鞭身一圈一圈绕在把柄上，绕好后，用柄头抵住谢行胸前的口袋上，“哭声惹胡老大心烦，如果你有办法让他今天一整天都把嘴闭上，我就不会再来，也省了我教他的这些工夫，明白吗？”
　　谢行感受到了胸前异样的触感，没露出丝毫异样，点头顺服道：“抱歉。”
　　年轻人这才转身离开。
　　房门再一次关闭，房间里的孩子似乎吃够了哭泣惹来的教训，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谢行没再打开暗窗偷看，他的手心里攥满了汗，直到终于有功夫来到厕所隔间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他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卷成了卷的纸条，谢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它，上面正是他传递给线人的暗号。
　　好家伙，谢行有种自己上了年纪的错觉，这一天天的，年轻人带给自己的惊吓还真不少。
　　虽然跟线人成功地接上了头，但不知道为什么，谢行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潜入乌托邦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任务：一是绘制乌托邦内部的结构图；二是守株待兔，等线人摸清了Master来乌托邦的准确日期再把消息递给他。他会利用外出采购的时机把这两样消息传给便衣警察，至于乌托邦外部的防御力量，相信这些天警方也已经摸排得差不多了。一旦时机合适，他就能集结警力，进行最后的剿灭任务，如此里应外合，将所有犯罪者一网打尽。
　　接下来的日子，谢行与线人又进行了几次秘密的接触，乌托邦内部看似风平浪静，但四处充斥着的摄像头令所有人的行踪无所遁逃，两人每次见面也不过是打个照便擦肩而过，实际上可谓是危机四伏。
　　在厨房里帮工的谢行从其他人的口里打听到了不少关于线人的信息，例如年轻人叫宋平洲，从出生起就呆在乌托邦里了，资历比大多数人都要老，据说因为他长得漂亮，很早以前就被Master看中了，不准胡耀让任何人碰他，还早早地就给他建了一座金屋，不过并不打算给他用。但因为宋平洲小时候不听话的缘故，十岁左右的时候被胡耀抓进去过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那金屋里有什么，Master又是怎么教训的他，大家只知道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就变得听话多了。偶尔Master心情好，还会亲自过来调窖他，因此就算他长得再怎么令人垂涎欲滴，那些小喽啰们都不敢调戏他，离他远远的，毕竟Master这么喜欢他，万一惹恼了他心情不好了跟大boss告个状，小命可就玩完儿了。
　　再到了后来，宋平洲渐渐地大了。年纪也大了的胡耀跟不上时代潮流，对乌托邦的网络安全这块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缺个心腹拿来使唤，想到自己手里攥着宋平洲他妈的命，又是看着他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翻腾不出什么花儿来，便给了宋平洲几本书，让宋平洲学一学防火墙这一块，帮着自己监管手底下这些人心不齐的技术员，防着这些家伙滥竽充数，浑水摸鱼。
　　没想到宋平洲在这一方面极有天分，只花了几年时间就把几本书啃了下来，并且融会贯通，凭一己之力把众多技术员建立的防火墙给破解了。从那以后，宋平洲在乌托邦里的地位就越来越高，越来越受胡耀看重，他不但对防火墙进行了加固，而且还建了2.0版本，到最后胡耀不但不再把宋平洲往金屋里送，反而在Maste面前帮他打起了掩护，久而久之，宋平洲也便甘之如饴地成了乌托邦里的二把手。
　　当然，这些都是别人从表面上看到的。
　　谢行知道宋平洲的难处，他有一位被胡耀当做人质的母亲，因此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逃走，而自己也向他保证过，一定会将乌托邦里所有的无辜者救出来。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没过几天，宋平洲就交给了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Master抵达乌托邦的日期，于是他趁外出采购的时候把自己手中的地图、这几天记录的保镖巡逻路线，还有动手的准确日期和时间都塞进了便衣警察的手上。
　　剩下的日子就只是等待。
　　到了围剿当天，一向静寂的乌托邦迎来了一阵喧嚣，所有的保镖都屹立在门口，谢行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胡耀哈哈大笑地迎向Master，在他的身后的宋平洲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垂下的额发遮住了他眼中显而易见的阴翳。
　　那Master身材高大，宽肩窄臀，举手投足皆是上位者风范，谢行暗中猜测，这该是某位就职于政府中位高权重的官员，亦或是商界名流，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脸上的那张银色面具？也许，那面具后藏着的正是一张丑陋的难以见人的面目吧。
　　低下头暗自嘀咕着的谢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他并没有注意，那Master向人群中轻扫了一眼，最后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谢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