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玫瑰》花重九

22、过程

　　从天窗里爬出来的裴烦烦一路往外逃，黑暗里，他不知方向拼命地跑着，但短手短脚的他又哪里能跑得快，没过多久，他就听见身后的巷子里传来追逐的人声。慌不择路的裴烦烦根本来不及去看来往的车辆就冲到了马路中央，只听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由近及远传来，裴烦烦刹住惯性的脚步扭头看向车来的方向，一瞬间，视野完全被耀眼的白光占据了，紧接着，裴烦烦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骤然失重，变得轻飘飘起来，像一根羽毛一样漂浮在半空，但这种感觉并没有停留太久身上的重力就又回来了，裹挟着他重重地向地面砸去，随后裴烦烦就完全丧失了意识。
　　幸好司机没有肇事逃逸，他见小孩受伤严重，立刻拨打了120，医生来到现场后将小孩抬上担架带回了医院，那些追踪而来的保镖们见状只好收手。
　　这场车祸如龙卷风一般席卷了裴烦烦的大脑，同时也给裴烦烦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创伤，直接导致裴烦烦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在此期间，医生通过提取血液样本，联络警方确认了裴烦烦的身份，通知了小孩的家属。
　　裴父裴母即刻赶来，在见到病床上的孩子的那一刻他们热泪盈眶，此前种种寻子之苦都不算什么，只要孩子平安回来就好。
　　等到两人冷静下来已经是一周之后了，经过医生的精心救治，裴烦烦终于清醒过来，裴父原本还想做做样子好好教训一番裴烦烦，岂料，躺在床上被裹成了粽子的裴烦烦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呀？”
　　裴父裴母懵得十分彻底。他们尝试着询问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引导裴烦烦回想车祸前发生的事，但每一次回忆都会让裴烦烦产生剧烈头疼，看着孩子这么难受，裴父裴母只能停止了追问。
　　一番详细的检查做下来，主治医生宣布，这次车祸撞击直接导致裴烦烦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他建议家长不要再追问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免刺激孩子的神经，导致孩子头疼难忍。
　　裴父裴母遵从了医嘱，等裴烦烦的病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把他带回了家休养，顺便还给他改了个新名字——裴昔。从此，两人再没在孩子面前提起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而是转为暗地里调查。
　　就这样回到临江市的裴昔慢慢地长大了，他长成了所有人钦慕的样子，他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可他却唯独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把他的阿洲哥哥遗忘在了多年前的盛夏。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裴昔不小心在学校的楼梯上摔了一跤，磕到了后脑勺。他缓缓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沿着走廊往教室的方向走去，那些小时候发生过的故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回，当他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切回忆终于全然归位。
　　他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黑板，无声的泪水沿着他姣好的面庞滑落下来，只因为他想起了自己逃跑时阿洲哥哥望过来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命运要跟他开一场这么无厘头的玩笑？
　　他的阿洲哥哥，应该一直、一直在等着自己回去接他吧？
　　可是现在他才想起这一切，是不是已经太晚了？从这一刻起，裴昔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懊丧之中，悔恨当年为什么要发生那场车祸，他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中用，直到现在才恢复记忆。
　　他的阿洲哥哥一定恨死自己了！
　　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出教室，回到家里，他把自己遭遇的事全都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但裴父裴母的回复却让他感到诧异，原来他们早就从当初把他拐走的司机口中撬出了真相，他们还把最初拐卖裴烦烦的人贩子抓了起来，从她的口中挖出了关于乌托邦的线索，但等他们带着警察去搜索那座神秘的地下城的时候，那儿早已经人去楼空。
　　裴父裴母顾忌裴昔的头痛病，没有把调查结果告诉他，这导致裴昔跟父母大吵了一架，质问他们凭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告诉了他，也许他就能早一些恢复记忆，早一些想起他的阿洲哥哥，但裴父的话却直接打破了裴昔的幻想，他淡淡地说道，就算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那个叫宋平洲的，就算能活到现在也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警方花费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乌托邦的真实地址，凭你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能捣毁规模如此宏大的地下组织么？
　　我能！站在餐桌旁的裴昔人生中第一次反驳了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我没能遵守诺言，才让他继续痛苦地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你曾经教育过我，滴水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既然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就一定会还，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说罢，裴昔就转身离开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临江市警局备案，从警方口中，裴昔得知原来他们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发现了乌托邦的活动踪迹，并成立了专案组调配信息技术人员开展调查，只是乌托邦的老巢藏匿得实在太深，暗网上的跳板实在太多，他们根本无法追踪到有效的信息，于是上课之余，裴昔又开始搜集各种拐卖儿童的有关新闻，试图从中发现关于乌托邦真实地址的相关线索。
　　日子渐渐过去，裴昔焦灼的心情不减反增，他的阿洲哥哥一日待在那吃人的地方，就会多受一日苦，他必须加快调查的速度。
　　因此，整个高一上半学期裴昔都处于放学之后就不见人的状态，连贺宇言、何骄等人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也许是见他太过执着，频繁到警局询问案件调查情况，接待的组员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就把这名“多管闲事”的高中生引荐给了自己的老大——谢行，而谢行正是当时市厅负责调查拐卖儿童案的总检察官。
　　谢行很重视裴昔提供的线索，他邀裴昔坐下来，详细地询问了他关于当年的情形。其时谢行已经掌握了乌托邦的几条重要信息，并且跟乌托邦内的线人取得了联络，但因为内部保密机制，他并没有告诉把这件事告诉裴昔，而是劝说裴昔继续上学，并向他保证不出半年警方就会找到乌托邦的真实地址，一旦案件有所进展，一定会及时告知他。
　　裴昔这才减少了往返警局的次数，只偶尔给谢行拨打电话询问情况。
　　通过组织警方技术人员解析线人提供的加密暗号，谢行得知了乌托邦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那行踪诡秘的Master，他的手中不只拥有乌托邦这一项产业，与此同时还涉及制药，军火等地下交易，而这些交易都通过暗网来进行，安全十分有保障。
　　技术人员没办法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攻克暗网的防护系统，他们害怕打草惊蛇，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线人再度发来信息，原来，为了控制孩子，乌托邦会给他们服用一种名为迷迭的蓝色药丸。这种药丸效用巨大，如果用在分化期的孩子身上，会让他们在感受到Alpha信息素后仅向Omega方向转化，且此生再也无法离开这种信息素而存活，就像DP一样让人产生依赖性。因此，乌托邦以线上直播为主要媒介，最大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收取打赏，而是固定VIP用户，替那些不愿意露面的大佬们来养育这些孩子，等到他们满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再彻底将货出清，进行最后的财富收割。
　　但这种药丸并不是在乌托邦里制造出来的，乌托邦里的孩子再多，一年所需的药丸量也仅仅只有几十颗，想要回收成本，获取盈利，显然它还有更为广阔的流通市场。
　　线人从巡逻人员的口中听到了几个酒吧的名字，疑似有迷迭出售，立刻透漏给警方，警方二话不说，马上展开了搜索行动，他们查封了一部分可疑的酒吧，很快就从一些社会闲散人员的口袋里搜出了这种药丸，经过审讯，原来这种药丸还有更为广泛的作用，如果给Beta或一些体质特异的Alpha服用，竟会使他们体内信息素紊乱，产生假性发情期，长期服用更是对身体危害极大。警方顺藤摸瓜，继续向上调查，逮捕了蓝色药丸的底层供应商，但当他们想要再往上查的时候，整个市场上的蓝色药丸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能够如此迅疾地收到风声并做出反应，看来这个Master比谢行想象中的还要警惕。
　　案件的进展陷入了僵局，但谢行并没有死心，他向省厅提出特别申请，调遣最优秀的网络安全技术人员来辅助线人破解乌托邦的GPS实时定位防护系统。
　　经过了三个月的共同努力，系统终于被成功破解，线人向警方准确地发送出了乌托邦的位置。
　　如此重大的突破让谢行感到十分高兴，但更棘手的问题随之而来。乌托邦早已不再是十年前潜藏在地下那潮湿阴暗的洞穴，它现在已经变得巨大、壮观起来，明目张胆地屹立在某沿海小城人员密集的市中心。而这座小城已经彻底沦为黑恶势力的温床，从外到内都布满了乌托邦的眼线，高墙上到处都是监视者，不要提进入乌托邦内部了，就连靠近乌托邦的外围，警方都难以做到。
　　不过这也难不倒谢行，既然从外部无法攻克，那就想办法混入其中。
　　脱下制服的谢行把小辫一扎，头发向后一撸，眼神一变，气质就变了个生动，活脱脱一个无所事事待业在家的社会小渣滓。
　　干回了卧底的老本行，谢行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他伪造身份，化名谢赢，从乌托邦最外围的小喽啰开始干起，只花了不到半年就凭借能打的身手以及熟练的业务混入了乌托邦内部。
　　剩下的，就是跟线人接头了。谢行早已经把自己的照片通过网络发给了线人，但他却不知道线人长什么样子，他在乌托邦里整整待了两周，即使耐心十足，也不由地开始担心线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这么干等着的同时，谢行不忘钻研乌托邦内部的守卫情况，可他没想到，乌托邦里的守卫制度竟然超乎想象的森严。所有的保镖无论巡逻何处，肩负何种任务，都是轮换制的，而且必须严格遵循一期一换的时刻表，这就有效避免了巡逻上的漏洞。
　　乌托邦里遍布各种华丽的房间，里面住着的都是好吃好喝喂养着的被拐来的孩子，像谢行这种小喽啰被安排来守门的，是最低级的保镖。每天的排班表都是在早晨6点准时发放的，值守的房间每天也不一样，基本上每小时都要换一个房门口当人形立柱，这让谢行感到十分头大，因为他的活动范围实在太有限了，这让他怎么能尽快地找到自己的线人？
　　透过房门上的暗窗，谢行看到了住在里面的孩子们是怎样“无忧无虑”生活的，一切景象令他触目惊心，难以喘息，这一间间的房子，就像一格一格的牢笼，在孩子们还不知道什么是自由的无价时就将之剥夺。
　　“自由”，在这里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货币，是直播间屏幕上不断刷过的银币。想要外出房间，到品种多样的游乐室中玩耍，就需要孩子们用听话、乖巧的表现来赚取个人价值。
　　短短的几周，谢行的心就已经沉不见底了，他见到那么多相貌或可爱或娇俏的孩子，目光中已然有着与他们年龄不相符的妩媚，而这些孩子本该在父母的身边天真无邪的长大。
　　对孩子们的惋惜逐日递增，谢行剿灭乌托邦的心也日益迫不及待。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线人曾经跟警方提过的胡耀，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人，谢行很容易就辨认出了他。尽管很想狠狠地把这个混账狠狠地揍上一顿，就地逮捕，但谢行还是攥紧了拳头忍下来，胡耀不过是个幌子，在他的背后还有更为神秘的Master，早晚他要把他揪出来绳之以法。
　　“Master对你还真是念念不忘，我都说了给你安排了活计，他还是点名要你来，我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胡耀一边走着，一边扭头朝身后的人说道。
　　谢行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较高的人，等两人走近了，谢行见到那人的全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天底下竟然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不，该说是介于青年与少年间，年龄比呆在房间里的那些孩子还要大不少。
　　此刻谢行不禁鄙夷起了自己那匮乏的词汇量，他实在找不出华丽又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年轻的眉眼，只觉得乌托邦里所有他见过的孩子都不如眼前这人来得惊艳。
　　但听胡耀的语气，似乎这也是被用来展示的样品之一。一时间谢行的心里绞痛不已，也是，凭眼前人极品的样貌，乌托邦又怎会放过他，只是不知这青少年几岁被拐来，又经历了何种磋磨。眼见这人的年龄接近分化期，马上就要被服喂蓝色药丸，又一名无辜者即将被魔鬼吞噬，谢行的心情更加焦灼了，如果线人再不主动联系自己，他就要想办法出去，使用其他强硬办法攻下这座堡垒了，只是到那时，必定将有许多牺牲。
　　走到门口的胡耀朝谢行摆了摆手，谢行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如此近的距离可以让他更仔细地观察年轻人的模样。
　　只见他垂着眉睫，低头看着地面，对其他的事物并无一丝关注，似乎已经对自己将要迎来的命运习以为常。
　　“不过话说回来，这金屋你也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有些怀念？”胡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阳怪气，“进去吧，别再惹恼了Master，回头又大半个月下不了床，老子还指着你干活呢！”
　　说罢，胡耀一把把人推了进去，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随后，他也跟了进去，只听“嘭”地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谢行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就在刚才开门的一瞬间，谢行看见了房间里的布局，那是一座巨大的金色鸟笼，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令人触目惊心的工具。
　　门是铁的，很厚，关上以后，哪怕谢行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他那贫瘠的想象力在这一秒后如同洪水爆发一般突然泛滥起来，站在门口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谢行来说都是煎熬。
　　直到两小时后门再一次被打开。
　　像被逗猫棒吸引住的猫一样，谢行的视线几乎是立刻就黏在了年轻人的身上，见年轻人依然笔直挺立，走路很正常的样子，谢行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只松到了一半，他就注意到了被额发遮盖住的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毫无血色的唇。
　　谢行的手下意识地就想抬起来去握住那年轻人的手腕。
　　但也只是下意识。
　　换班的保镖来了，谢行必须毫不迟疑地离开，他行尸一般转过身，用眼睛的余光目送年轻人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