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3、第一章（2） 夕照村之秋

　　“………………”
　　在被这雷一般的事实劈中之后，叶浅两个时辰没有说话。由着面前一脸关怀的瞎眼妇人在床边做了她整整两个时辰的工作，内容起于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她们只是为了就她才出此下策，终于小楼长大以后绝对是个有能力有气质有抱负有爱心的绝对值得托付终身的四有青年。
　　叶浅在这次谈话中唯一的收获就是得知了这个村庄名叫夕照村，在九华山后面，池州城附近。
　　“你也见过他的呀，就是他把你从屋顶救下来的！”小楼娘不忘宣扬儿子的英勇事迹，一面暗示地挑挑眉。以身相许呀……快说非君不嫁呀……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吗……
　　“…………”叶浅无语凝噎地望着一脸期待的妇人。大妈……您那儿子是捂着眼等着我掉下去才把我拣回家的好吧……这样也叫救了我啊！也敢要我以身相许啊！太过分了吧！
　　“娘，”小楼推门而入，端着一碗热粥，“先吃早饭吧。”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凶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楼友好地朝她一笑：“你醒了啊。”
　　看着自己乖巧可爱的未成年夫君，叶浅暗暗抚额。
　　小楼娘立刻起身把儿子扯过来，自己接过碗，丢下一句“你们俩好好说说”就无比迅速地消失在门后。
　　……大妈，其实你的眼瞎是在COS花满楼吧……
　　叶浅无可奈何地看向房中的十四岁少年，她本是来寻人，哪知一落地便先被困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幸好这“婆婆”看上去不坏，“夫君”也还是个小孩子，暂时不会构成什么实质性威胁。她天性乐观散漫，虽有些郁闷，倒也不怎么焦心忧虑。
　　“我想娘亲已经告诉你了，”小楼仍是微笑着，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乖巧的神色却已经退散开去，竟露出一丝沉稳干练的气质来。“不管你以前是谁，从今往后便是慕容家的人。这地方你逃不出去，不必白费力气。若你好生服侍我娘亲，我们也不会对你不好。”
　　叶浅咋舌，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小孩不过是小学毕业的年纪，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老成。
　　见她盯着自己不出声，小楼问道：“你叫什么？”
　　“叶浅……”话音未落，叶浅忽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睛闪闪地盯着他修正：“不，不是叶浅，是杨……叶浅。”
　　“哦。”小楼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突然一脸得逞的表情。
　　叶浅默默地在心里仰天长笑，她终于可以跟着老爸姓杨了，再没有人会说她闲话了，她到底还是成了杨家人了。自得其乐了一会儿，叶浅突然抬起头：“对了，你又叫什么？”
　　“慕容小楼。”
　　“啥？”小楼惊讶地看着突然两眼发光扑过来扯住他衣领的女子，“你说你姓慕容？”
　　小楼一怔：“有什么不对吗？”
　　叶浅继续追问：“是慕容复的那个慕容吗？”
　　“慕容复？”……小楼退后一点，惑然地看着她。
　　“……算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叶浅嘿嘿一笑，“不过，你当真姓慕容？”
　　小楼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然后看见她立即露出崇拜的表情，只一瞬，又迟疑起来，兀自喃喃：“姓慕容的，怎么会住在这个村子里……”
　　“……难道你认识其他什么姓慕容的？”小楼盯着她。“为何姓慕容的不能住在这个村子里？”
　　“你懂什么？”叶浅鄙视状。慕容是多么华丽丽的一个姓啊，哪个慕容的称呼后面，不是跟着“公子”“少爷”？哪个慕容的姓氏后面，不是代表着一个要么有钱要么有势的大家族？慕容，代表的不是一个姓氏，而是一种身份，一种美貌、一种态度、一种气场。
　　“姓慕容怎么了？很了不起么？”窗外传来不爽的自言自语，“我还姓赵呢。”——赵，国姓也。
　　小楼探头出去：“赵大哥，你在这里蹲着干什么？”
　　“呃……”窗外一个男子立起来，嘿嘿笑着，“我不是听说你家啊……来了个新媳妇……过来看看嘛……小嫂子好啊……”
　　“……”谁是你嫂子啊，这位大叔。
　　叶浅忍住打人的欲望，逼出一个笑来。忍忍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她才好逃之夭夭。
　　“赵大哥你快回去吧，你娘不是病着吗？”小楼看上去也有些尴尬，连忙关上了窗户。
　　窗外传来赵大哥识趣的笑声：“好好好，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嘿嘿。”
　　小楼觑她一眼，没话找话道：“赵大哥家的小燕姐姐也刚来，你可以同她说话。”
　　这人小楼娘说起过，也是个拐来的媳妇……叶浅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笑道：“好啊。不如你带我去村子里逛一圈，了解一下村子里的人啊。”
　　小楼考虑了半晌，看着一脸天真无辜的叶浅，终于开口警告道：“可以带你去晃一圈，但你可别想逃走！”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偏要端着个大人的架子，叶浅忍着扬起的嘴角，信誓旦旦地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小楼娘的身影闪电一般地出现在门前的小道上，呵呵直笑地道：“是啊是啊，是该出去走走，多认识些人，今日农闲，大伙儿都在家里，小楼啊，你们好好晃晃，晚饭时回来就好。”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法，大妈真不是什么隐士高人吗……叶浅看了一眼当红的毒日头，默默泣血。
　　夕照村是个地处偏僻的小村子，统共不过六七户人家，隐在这九华山后，虽不是地势险峻崎岖，却倒也不容易随便出去。叶浅打量着村周围漫漫无边的山林，郁闷地想，若是无人带路，这荒山野岭地乱跑，即使不被野兽抓走也不被村里人抓回去，恐怕也得饿死在这找不到出路的林子里。看来想逃跑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喂，你想什么呢？走快点。”小楼不满地拉了她一把，再次警告，“逃跑……”
　　“是绝对不行的！”叶浅从善如流地接口，见小楼悻悻地转过头去，又笑眯眯地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你这么三番两次地提醒……小楼弟弟，看来你很舍不得我这个姐姐嘛。”
　　小楼幽幽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忽地咧嘴笑道：“我当然舍不得你，我看到你便想起我养了好几年的黑面嫂，它今年已经有百来斤了，可以卖多少银两，猪皮可以……”他絮絮地数着这母猪的好处，一面拿眼觑着叶浅，显然觉得这笔生意十分不划算。
　　这分明是蓄意挑衅！叶浅暗暗握紧了拳，发誓今天不把这个黄口小儿收拾地满地找牙她就对不起那头被卖掉的母猪，却听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道：“小楼？”
　　“小燕姐？”小楼停下数落，露出一个纯净无害的微笑来，灿烂的阳光下，五官细微地柔软，竟显得分外可爱。
　　原来这小孩还是个美男潜力股……看来上天待她也不算太薄，至少没让她莫名其妙嫁给个麻子瘸子傻子疯子……
　　十分懂得自我安慰的叶浅暗暗嘀咕着转过身去。
　　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株大树下，浅浅笑着。粗布衣衫，发髻微微凌乱，可那倚树而立温婉飘逸的气质，却仿佛她穿着一身云烟缥缈的白纱一般。
　　……这就是传说中的“粗衣乱发，不掩国色”吧。
　　叶浅瞠目结舌地想，我赌一毛钱，这夕照村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村！
　　那女子已经笑着招呼起她来：“这位便是昨儿新到的妹子吧。”
　　这笑容满面的，当真是被拐来的么？叶浅心中纳罕，一面呵呵假笑几声，脱口道：“这位便是不久前被拐来的小燕姐姐吧？”出口便知失言，见她笑意一顿，忙挽救讨好道：“姐姐真是天姿国色，难怪会被拐子看上！”
　　小楼白她一眼，对笑意略失的小燕道：“姐姐怎么出来了？赵大娘身上可好了吗？”
　　小燕含笑点点头：“这几日好些了，我这便刚上山寻了些药材回来。”
　　小楼笑道：“幸好姐姐懂些医术，不然赵大娘的病也没这么快好。”
　　叶浅寻思着得和这同拐相怜的姐姐多沟通沟通，便讨好道：“不如我帮你熬药吧？”
　　“好啊，”小燕倒是答应得十分爽快，小楼竟也没有异议，一本正经地叮嘱她好好干活之后便扬长而去。叶浅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小燕去了赵家的茅草屋……然后被一众热情的三姑六婆围观了。
　　“这姑娘模样倒不如小燕！”“我看不错，是能生的模样。”“小燕能干多了。”“能干？可惜面相不好，克……”“这丫头有福相！”
　　叶浅无语地看着这些当面评头论足的女人们，只听小燕从容地笑道：“李姑姑张大婶孙奶奶……你们先去院里聊会儿，咱们要去给婆婆熬药，一会儿便来。”于是立刻对一句话打发了一群聒噪得能掀翻屋顶的女人的小燕产生了巨大的膜拜之情。
　　小燕咿呀一声关上厨房的门，对叶浅笑道：“站着做什么？来尝尝我做的糯米糕。”
　　在这一瞬间，叶浅才想起自己吃饭好像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于是那捧着糕点的身影立时抹上了一层普度众生的金光。
　　小燕好笑地看着她眼神亮晃感激涕零地扑过来，一把抢过糕点，一边往嘴里狂塞一边呜呜地含糊着：“姐姐一糕之恩永生不忘……真好吃……”
　　“慢些吃，”小燕笑着递过一杯水，见她和水咽了下去，正要打趣说“小楼家怎么不给媳妇吃饭”，便见她忽地凑近她耳边，轻声说：“姐姐不想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