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2、 第一章（1） 夕照村之秋

　　北宋开宝七年，宋灭南唐。
　　金秋十月。
　　遍地的落叶被驰过的马蹄踏碎，留下一地金黄。一支北宋军队整齐而迅速地来到池州城，一时城内兵荒马乱，满城烽烟。
　　高耸的九华山静静俯视尘寰苦厄，不喜不悲。
　　深秋的层层山峦之间，却有一座村庄藏在山林之间，隐在山坳之中，与兵马的喧嚣隔绝开来。
　　时值黄昏。村头溪水潺潺，波光粼粼，一树梧桐落叶纷纷，灿若霞光。
　　村舍上方缓缓升起炊烟，已有三三两两的牧童赶着牛兴冲冲往回走。
　　小楼缓缓直起身子，站在麦田之中，眯起眼遥遥望着玫瑰色的天际，久久地没有动。
　　风拂过他棕色的衣摆。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无聊啊，无聊……
　　“小楼！回家咯！”田埂那头传来质朴热情的吆喝声。
　　小楼回过头，堆起笑脸向那边几位大叔招招手，夕阳下光洁的虎牙熠熠生辉：“好，就回。”
　　……刚过了秋收的农闲时候，果然是很无聊啊。
　　晃晃悠悠走进村子，随意拍打了一下身上灰尘，小楼提着锄头晃进村口一间茅草屋。
　　斜晖从窗户漏下，使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木桌，几根凳子，另一头挂着一根花布门帘，将内室隔开。
　　木桌边坐着一位形容消瘦的妇人，穿着青色布裙，头发灰白，微微偏着头，听见他脚步声，面上露出慈爱的笑意：“小楼，回来了啊？”说着伸出手摸索着要给他倒杯水。
　　“娘，放着我自己来。”小楼忙过去扶住她，自己拿起桌上缺了个口的杯子，倒上白水，咕噜噜地喝了一杯。
　　妇人笑了笑，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小楼，种田累了吧？来，坐着。”
　　小楼黝黑的脸上晃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娘，你坐着就好，我去弄饭。”妇人的手一顿，慈祥的脸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还是你坐着，我去弄吧……”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厨艺异常的惨不忍睹。看来是时候赶紧给他找个媳妇儿了啊……会煮饭的……
　　“今天小燕婆婆病了，她没空来的。你一个人怎么成？还是我去吧。”小楼自告奋勇地一面挽袖一面往厨房走，刚抬脚，就被娘亲扯住衣衫：“……对了，午时的时候，我似乎听见屋顶上碰地一声，不然你去看看吧……”
　　“屋顶？”小楼脚步一顿，微微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惑然的神情，“好吧，我先去看看。”
　　温暖的阳光笼罩了她的全身，升起一股慵懒之意。叶浅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酒红色半透明的天空，几只鸟扑棱棱飞走。
　　还活着……心怦怦地跳起来。她还活着……
　　呼……缓缓舒出一口气，她闭上眼，微微弯起嘴角。
　　管他在哪里……管他穿过去没有……她还活着，真好。
　　夕阳好暖好暖，凉爽的风拂过她的发梢，宁静悠远。
　　老天果然开眼，不枉她出发前在家里那一排耶稣十字架、《古兰经》、观音像、如来像、弥勒佛像、关公像、悟空像……面前，烧掉了十几本穿越小说。
　　看来诸天神佛都深刻地理解到了穿越的美好、穿越的甜蜜、穿越对于世界和平与人类发展的重大意义啊。
　　叶浅闭着眼傻笑半天，终于舍得翻身起来，睁开眼打量自己身在何方，
　　夕阳正渐渐沉入山峦之后，几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一排茅草屋……
　　啥？茅草屋？叶浅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一排……茅草屋的房顶……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应该是……雕梁画栋，金瓦玉墙，熏香袭人，高床软枕……的吗？
　　算了……乡村风情也不错……叶浅想着，幸好自己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随遇而安。
　　伸个懒腰，她低头打量自己一番，衣服穿得好好的，胸口的玉佩……还在。
　　手蓦地碰到腰间缠绕的绳结。
　　笑意蓦地一滞，嘴巴里一阵发苦。
　　老爸曾亲手给自己绕上，说：“如果发觉不对，马上大叫，我拉你上来。”
　　叶浅看着那半截断绳，一阵想笑。可是老爸始终忘了告诉她，什么情况才叫做“不对”。
　　不管怎样，自己还是顺利回来了，如果能带弟弟回去了，老爸一定会很开心。
　　半晌，她终于收回目光，站起身，一把扯掉系在身上的绳子，睥睨天下地看着一排匍匐在她脚下的茅草屋，豪气干云地大喊道：“我——穿——啦——”
　　一群麻雀扑棱棱惊飞，悠悠然飘起的炊烟抖了几抖。
　　“……看出来了。” 叶浅得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疑惑又带着好笑的男孩的声音，一惊之下，转过头去。
　　脚下的茅草棚边上趴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只露出张黝黑的脸，正眯着眼逆着光打量她，见她回头，咧嘴一笑，左边脸上露出一个酒窝来，眼神分外明亮，闪着好奇的光芒。
　　……天地一静……
　　叶浅晕了一晕，暗暗在心中骂了数十声苍天不公，每个穿越的女主第一眼见到的都是极品帅哥，轮到她时居然是个年龄都不到的正太。
　　“你这样很危险的，不如先下来？”小楼一面打量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房顶的陌生女子，一面好心提醒。
　　“啊？”还沉浸在哀怨气氛中的叶浅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向前踏出一步，然后猛地踩到自己的裙袂，向前栽倒，电光火石间瞪着长着几朵小黄花的地面惨叫出声——“啊啊啊啊——”
　　小楼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半个时辰后。
　　昏黄的烛光下，小楼坐在硬木床边，一脸郁闷地看着那个从自家房顶摔下来晕到现在的陌生女子。“娘，她怎么还没醒？”严重耽误了他们家的晚膳时间……
　　“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然没这么快醒的，”小楼娘眯着眼，不知为何很高兴的样子。“那个，小楼啊，这姐姐长得什么样子？好看不？”
　　小楼接着烛光打量床上怎么看都睡得很香的女子。乌发未绾，垂下来笼住巴掌大圆乎乎的脸，淡眉如烟，鼻子塌塌的小小的，小巧的唇微微嘟起……整体看来……“像个刚出笼的肉包子。”
　　……小楼娘被儿子彪悍而非常人能理解的形容震住，半晌才缓缓道：“儿子……你这是说她长得很……那啥……村里那个夫子说的……那个……哦！秀色可餐吗？”
　　小楼一怔，显然也没料到母亲有这么深远的理解，眨眨眼，露出虎牙憨憨一笑，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小楼娘深切地鄙视了自己没文化的儿子，然后直接伸手去摸床上的人。首先碰到的是衣料……“啧，这料子……不是一般人家啊……呀，这小脸，皮肤不错啊……这小手……不知道饭煮的怎么样啊……这么软，应该不会差的……”
　　“娘……”小楼不知是不是该打断看上去摸得很舒心很欢畅的母亲，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突然听到村里起了很大的响动……
　　“怎么了？”小楼娘警觉地收回手，望向窗外。
　　寂静的村夜隐隐亮起一点点的火光。
　　“唔……好像村里出了什么事，娘，我出去看看……”小楼起身出门。
　　“等等，”突然被娘亲一脸惊慌地叫住，“别和人提起，咱家这个……‘肉包子’姑娘”
　　……小楼惑然回头，看见自己娘亲一脸守着珍宝似地守着那陌生女子的姿势，突然背脊一阵发凉，含糊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留下房间里左摸摸右摸摸，越摸越满意的妇人。
　　过了一会儿，小楼有些慌张地回到家，关好门窗，跑到床边对娘亲低语：“……娘，听说那个张二麻带来的姑娘跑了一个，你看，会不会就是……”
　　“张二麻？那个没良心的人贩子带来的人？”小楼娘一怔，暗暗盘算起来。上次明明说好把小燕卖到她家，结果那个混蛋居然临时加价，害得那么会做饭的一姑娘和她儿子擦身而过。这个张二麻，真不是个好东西。
　　“恩，就是他，现在大家伙正在全村里搜人呢，我看，快搜到咱家了。”
　　相当应景的敲门声适时响起，配着村长粗犷中透着亲切的吼声：“小楼哎，在不在啊？快开开门！”
　　小楼应了一声，还不知怎么办，突见他娘迅速地站起来，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威严：“小楼，马上去把咱家后院的那头老母猪牵来。”
　　“啊？”小楼一愣，完全跟不上娘亲的思维。
　　“喔，对了！”小楼娘摸索着凑到他身前，一把扯掉他的腰带，松开他的领口，然后把陷在巨大的震撼中不知作何反应的儿子往后院推，“快去快去，别傻愣着。”
　　一面打发掉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儿子，小楼娘迅速地转身走到床边，摸索着扒掉床上睡得一脸香甜的女子的衣服，给她盖上被子，这才打开了木门。
　　“村长啊，”小楼娘一脸的笑容。“您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哦……”村长还没说话，一旁已有人开口：“快让开，瞎婆子，老子辛辛苦苦抓来的女娃没了。”
　　小楼娘完全忽略掉他的称呼，依然笑眯眯地：“哎，这位，是张公子吧？”
　　张二麻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尊称过，立刻产生一股尊贵感，咳了一声，气质立刻上升了许多：“哦，这位……夫人，是的，我就是……”
　　“哎呀，张公子啊，这个，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你进来看看？”小楼娘不动声色
　　地用一个称呼收服了一个流氓，镇定地侧开半个身子，让他看见房里的情况——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在她家木床上睡得死去活来……
　　“这……”张二麻半天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那女的，他不认识啊……
　　“哎，你也看到了，你那姑娘，跟我们家那娃……咳，已经……是夫妻了……”小楼娘不好意思地笑，“所以，你就别再找她了，反正这姑娘是你拐来的……给谁都是给，不如卖给咱家吧？这没了清白的姑娘，以后也卖不出去了不是？”
　　张二麻搞清楚了，敢情这瞎子弄错了……以为这是他丢了的姑娘……不过，那个丫头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不如将错就错……“咳，卖给你……也可以的……恩，我看，就……”
　　“就这么说好了！”小楼娘老练地打断他的开价，一面扬声唤道，“小楼？”刚从后院牵出母猪的小楼茫然应声。
　　“快把这母猪给张公子。”小楼娘热情地堆笑道，“张公子您看，这只母猪不错吧？能卖好些个钱呢……这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张二麻看着那只一脸悲愤的母猪怒了：“啥？你给我一头猪就要换我一个人？”
　　母猪嗷嗷叫唤起来，仿佛对他的话很不满。猪怎么了？猪也是有自尊的。
　　“那个，二麻，你别冒火呀先，”村长忙把他扯到一边，“你可别犯傻，这姑娘都没了清白了。你拿回去也卖不掉了，还不如换头母猪呢……”
　　张二麻看他一眼，再看看那只母猪……终于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于是，在叶浅穿越的第一天晚上，她就不知不觉地被卖掉了，一一头母猪的身价，成为了一个十四岁未成年村夫的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