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成玦》风青色

1、楔子 风雪跳崖夜

　　雪峰之上，一弯弦月。
　　暮夜的月光将漫天的雪染做微蓝。
　　冰天雪地间，寒风张狂地呼啸，来来去去，在这寂静笼罩的峰顶，只剩下这冰雪呜咽的声音，凄厉而绝望。
　　万年积雪冻得全身都没了知觉，仿佛只剩下异常清明的魂魄。
　　风雪回旋拂过断崖。裹得像只北极熊的长发少女用力拢了拢厚厚的羽绒服，扒开额前风中凌乱的刘海，努力睁大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抱臂探头向断崖外望了望
　　——云海茫茫，烟雾缭绕，一片苍白，深不见底。
　　吞吞唾沫，叶浅忍不住抚上腰间那根又粗又长的绳子。
　　摔下去的话……肯定会尸骨无存的吧？
　　小小怀疑地看一眼一旁面色严肃冷凝像被冰雪覆盖的父亲的脸。
　　……这下面真的有空间的扭曲吗？
　　父亲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神色竟有十分的笃定。
　　……老爸说有，就一定有！一定有！可是……好、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恐怖。仿佛有雪落进了心里，叶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吞吞唾液再次看向父亲微微抿着唇，隐约担忧的眉眼。
　　……他在担心什么呢？叶浅慢慢靠过去，扯扯冻僵的脸，讨好地笑：“爸，不用担心的……我一定会把弟弟安全地带回来。”说着抚上胸口上的一半玉佩。
　　这玉佩，她总是宝贝一样贴身戴着，好像戴着它，自己就有了根，有了念想。
　　“浅浅，怕吗？”父亲的头发已然灰白，调转凝视着崖底的目光，静静看着她，这目光，几乎已可以算是慈祥了。
　　如果怕，可以不去吗？
　　叶浅停了一秒，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缓缓笑起来：“老爸，放心啦。我不怕。”说着一手拍了拍腰间紧紧系着的长绳，“如果错了，我扯扯绳子，让您拉我上来就行了，不是吗？”
　　然后就真的看见父亲眼里一晃而过的放心。
　　果然……装作不经意地撇过头，叶浅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在妄想什么？父亲为什么收养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讲清楚了吗？
　　深吸口气，叶浅回过头直视着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养父，绽出自己最大的笑容：“爸，我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带弟弟回来呀。”
　　眼眶有些泛红。忍忍忍，不能哭，不然爸会担心的。
　　“浅浅……”看着她澄澈的眸子，心里隐约晃过一丝不忍，他动了动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叶浅等了等，见他没再说什么，忽然浅浅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凄凉。
　　她迅速地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碎黄花半臂和浅绿襦裙，一边搓着双臂不停发抖，一边笑眯眯说：“呼……爸，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父亲叹口气勉强弯起嘴角：“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叶浅嘻嘻一笑。浅绿的裙袂，鹅黄的大袖，被风翻卷浮动，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悬崖边凌风颤抖的蝶。
　　他差一点就想伸手挽住她，最终却只是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长绳。
　　如果出事，拉她回来就是了……拉她回来就是了……
　　“再见咯，老爸。”叶浅深吸口气，握紧了双拳，闭上眼，不看万丈深渊，心一横，纵足跃下——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迅速下坠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如同在某个梦魇之中。
　　四肢忍不住开始狂挥，仿佛想抓住什么。
　　叶浅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崖上父亲的表情。
　　会是难过……还是欣慰呢？
　　黄色的衣袂在风中乱舞，挡住她向上凝望的视线。
　　……果然很好看……
　　她忽的想笑，一咧嘴，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冻僵掉了。
　　不知道下坠了多久，离地面还有多远……
　　难道这次自己真的要舍生取义、义薄云天、视死如归……了吗？
　　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对一个人说一句话——
　　啊啊那谁，蚂蚁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是摔死，也不是饿死，是吓死的！真的是吓死的！我没有答错啊，那块旺仔雪饼是我的……我的……
　　等等等等……人家说，要死的时候应该回忆这辈子的经历的。
　　经历吗？
　　眼前蓦地晃过几张脸……
　　喉头一紧，她紧紧咬住乌紫的唇，咬出血来也不让喉咙处因恐惧而要发出的尖叫与呜咽破口而出。
　　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感伤的！有出息一点！人家屈原都投河了，人家荆轲都刺秦王了，人家秦始皇都焚书坑儒了，人家大清朝都闭关锁国了……
　　双手紧紧抓住腰间的绳子……
　　忍忍忍，如果老爸听到她乱叫，会以为她摔死了……
　　如来佛祖观音娘娘耶稣大人真主安拉诸天神佛妖魔鬼怪……
　　请保佑我穿越成功吧……
　　不过，如果不成功……
　　眼睫一抖，豆大的泪珠迅速在风中凝结成冰，然后迅速下坠，摔碎在崖壁之上。
　　请保佑我的尸体，永远不会被老爸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