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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复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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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人的旋律撩拨着许枫敏感的神经,他惊讶地发觉双眼变得酸涩,这是即将落泪的前兆。他震惊了一会儿,很快便释然了,他把罪魁归咎于手指间燃烧的烟,是烟雾使他的眼睛不适。
许枫来得很早,第一眼便看见了韩如林。他想起昨天许岩不经意提起过,韩如林每天都来给铭捧场,鉴于他的身份,还特意给他留了前排的座位。今晚韩如林穿得颇为考究,正襟危坐在一群时髦的Gay中间,样子极为好笑。可是许枫笑不出来,韩如林的架势似乎准备对铭展开攻势,这让他有点忧虑,铭是他看中的搭档,他可不愿意毕业回来失去他的踪迹,谁能预知一年里将会发生多少变故。
或许是心情低落的缘故,他总觉得铭的琴声里也藏着浓重的忧伤。
铭回到后台就看见满地的鲜花中躺着一只巨大的礼盒,随他进来的小哲兴奋地嚷着要他打开。
拆开精美的包装,一把Almansa静静躺在乐器盒里。浅棕色的雪松面板赏心悦目,桃花心木的琴颈悄悄诉说着心事。琴弦在灯下闪着光,发出热情的邀请。
铭被蛊惑了,他抱起吉他,试了一下音。低音相当震撼,结实的颗粒感扑面而来,一二三弦音色亮丽。随手弹拨一个和弦,每个音都清晰可辨。吉他的共鸣很好,抱在怀里感觉到鲜明的震动。泛音清透,延音绵长,音色玄妙。纯手工的制作,手感绝佳。
醇厚的西班牙味道!
Almansa,她远渡重洋而来,像一个热情如火的美人,因为自信,更因为身怀绝技,便亟不可待地将惊人的艳丽与非凡的才艺展示在世人面前,然后在人们惊艳的目光中愈发风情万种。
是谁?!有人深谙他的喜好,这是一个懂得音乐的人,一个懂得他的人。
他以为是风,因为以前他拥有过这样一把吉他。
他以为已经忘记了,关于音乐,关于吉他,和钢琴。现在的他如同一具行尸,他只为一个目的而活,带着风一起离开,走到人们看不到的远方。
好几年过去,没有找到风,所以他仍旧做着这样一个美梦。流连在梦中,没有心没有灵魂,他变得无知无觉。身边的景物在变,人在换,但他看不见,眼睛和心共同麻痹。闭上眼睛,掩蔽了心,太阳消失不见,光明不复存在,黑暗幕天席地而来,听不见乐章找不到希望,一切全迷失,什么都在混沌中。
脚下的路似是已没入黑暗的地底,他走了太久,却不知将会去往何处。他以为终此一生都将在陌生而恐怖的鬼蜮里摸索前行,一天天耗尽精力,一天天迈向死亡,可是那天的偶遇在他麻木的心上狠狠击了一拳,垂死的心脏开始颤动。他睁开眼睛,又苟延喘地活了过来。
他曾经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希望,失望,绝望。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舍弃,除了风。今天他终于看到,其实他从没有离开过音乐,他在不经意间选择的谋生手段无一例外都与音乐紧密相关。一直以来,他溺在一潭死水中,而音乐是他手里唯一抓得住的浮木。
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谁都离开他,抛弃他,唯独音乐还在,尽管音乐只不过是他糊口的工具。
尧寻让他惊醒,也让他再次痛不欲生,他知道他是在堕落,在亵渎,神圣的艺术被他一次次践踏,但这最后的浮木,他却不甘心就此舍弃。
一线水渍浸淫着他干涸龟裂的心,而他用恨、用怨、用仇构筑起来的坚强正一寸一寸坍塌,他听见堤坝倒塌的轰鸣。他看见德彪西、巴赫、肖邦……巨匠们悲悯的目光穿过岁月的尘埃救赎他罪恶的灵魂。他企图活转来,于是他穿上白衣,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重拾旧梦。
抱着这把吉他,如同抱着死去的自己。他看见有一条细小的蛇正蜿蜒地爬过麻木的尸体,让他疼,让他痒,让他颤抖,让他感觉。他转过头去,狠命地吞下喉咙口那团堆积起来的硬块。
铭的面颊苍白,神情狂乱,眼里惊人的光彩令小哲害怕。他怯怯地问:“铭哥……你怎么了?”
“这把吉他是谁送来的?”铭紧紧抓住小哲的胳膊,声音颤抖。
“我也没看见,它是和一大堆礼物一起送进来的。”
铭冲出门去,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尧寻,“是你?!”尧寻对他温柔地笑:“明,我们合作吧!我开了一家音乐室,给你做个专辑,你看好吗?”
“高抬了!我没兴趣!”铭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说完转身离开。
“明!”
“我见过乔老师!”
铭停住脚步,身体转成僵硬的角度。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你说什么?他在哪里?你在哪里见到他?”
丢失风以后,他像一只孤雁,丧魂落魄地到处流浪。当他筋疲力竭的时候,他回家寻找依靠,却发现人去楼空,没人知道乔诚去了哪里。他失去了最后一个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他的父亲,他奉若英雄一般崇拜的父亲也抛弃了他。
失去母亲,失去风,失去父亲,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都是他的罪过。
他在孤独中绝望了,在绝望中麻木了,在麻木中死去了。
他逃开人们的视线。过了一段离群索居的日子,他决定依靠自己。他要为风复仇,为自己付出的代价复仇。
混迹街头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他学会了挥舞拳头,潜藏的能力得以发挥,他所向披靡。一次街头的群殴让那个组织发现了他。他凭借父亲传授的技能做了复仇天使。多可笑多矛盾的名字,组织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他选择了堕落。
新的身份让他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每消灭一个丑恶的□□,他就觉得距离风更近了一步,这种兴奋的感觉使他欲罢不能。深渊很黑,可是很美很神秘,诱惑着他不停地往下掉。可是后来,每一次复仇的快感过去,随之而来的就是沉重的思念,
因为无论他抓住多少个恶魔,还是找不到他的风。渐渐地,虐童癖们狰狞的嘴脸也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他开始犹豫着接受组织发出的命令。
现在,尧寻说见过他父亲,他害怕了,如果父亲知道他利用家传的绝技进行着杀人的勾当,会不会再次抛弃他,甚至杀死他?!
可是他又多么盼望父爱的温暖,对亲情的渴求使他顾不得检讨自己犯下的罪。他是流浪的乞儿,在严冬尝尽寒冷孤独,冻疼了,冻僵了,可他还不想死,他在渴望春天降临。
他在矛盾中蹙紧眉心,失神的双眸让尧寻心疼万分,他把他的心再一次捏痛,让它皱缩成一团。他走过去轻轻拥他在怀中,他感觉到怀里单薄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潮湿。
他收紧手臂,让铭更深地陷入怀抱。掌心触到铭狂乱的心跳,他听到铭紊乱的呼吸,闻到铭身上孤寂的味道。他低头去看,铭的额发坠落下来遮住眼里的悲哀。他用颤抖的手撩起铭的发,极其轻微的,他在铭的耳边说:“我带你去见他,好吗?”
铭抬起头,欲言又止。尧寻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看穿他的不安与挣扎。他一字一字,缓慢而有力地说:“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曾在童年里无数次地重复过,是简单的鼓励,也是沉重的承诺。
“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