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梅不同

14、旁观者清

　　从提到乔诚那刻起，尧寻就开始紧张，不确定抛出的赌注能否对铭构成诱惑。他没有丝毫胜算，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变得陌生、寡情、冷漠，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亲情，或许他押上的最后一注只能换来一记冷眼。在这个人面前，他的痴心，他的柔情全都被弃如敝履。但他并没有绝望，因为看得见的幸福就在前方。他孤注一掷，将自己变成红了眼的赌徒，赢了得到财富，输了也不认输。他一直在不顾一切地冒险，此时更是别无选择，眼看铭即将离开，只有抛出手中最后这只筹码。因为急于知道答案，他屏住呼吸，一眼不眨盯着铭。

　　铭在他怀里挣扎，颤抖。他垂着头，眼睑半启，柔密的睫毛遮挡了藏在后面的秘密，但这已经足够了，看到铭的反应如此强烈，他既心疼又欣喜。最终，“带我去”这三个字缓缓从铭的口中吐出，极轻，极慢，带着一丝犹豫一丝羞涩，是胆怯的孩子发出的卑微请求。在他耳中，世上最动听的旋律莫过于此。

　　尧寻的眼里闪动热切的光芒，竭力压抑住声音里的激动：“好！我们现在就走！”铭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尧寻，发觉自己仍被他紧抱住，这让他感到不适。他轻轻挣脱出来，用一个微笑代替了回答。他回转身推开化妆间的门：“小哲，今天车归你了！”

　　“耶！太好了！”

　　从敞开的门里，小哲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铭的身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个人看上去高贵大方，一定是铭哥的爱人！两个人挺相配。他一边偷偷猜测一边为自己的八卦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抓起车钥匙跑了。

　　铭带着尧寻从侧门向外走，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两道视线追逐着他。

　　舞台上最后一轮演出落下帷幕，钢管舞引来满场喧闹。人声鼎沸中，许枫目送铭的背影离去，下意识地撇了一眼韩如林，后者也紧紧盯住出口，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回想那个和铭在一起的男人给人的印象，虽然不过惊鸿一瞥，但是绝不庸俗。

　　就在此时，劲爆的舞曲突然响起，瞬间便淹没了嘈杂的人声，台上有人领舞，本来围坐在一起的人们三五成群跳下舞池，纷纷随音乐扭动身躯。

　　凌晨两三点的夜店，灯红酒绿，奢靡放荡，只要置身其间，心和身体便不由自主蠢蠢欲动。青春年少，热血沸腾。本来这种时刻很对许枫胃口，但他坐着没动，冷眼旁观舞池里的群魔乱舞。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站起身，分开乱哄哄的人群，晃进许岩的房间。

　　许岩的办公室很大，是一个套间，外间办公会客用，里面就是私人卧室了。夜里他常会住在这里，因此收拾得干净整齐。

　　许岩没在客厅，通向里间的门紧闭，推了推，竟然上着锁。许枫一脚踹开打算来个突然袭击，他知道许岩最近找了个女朋友，一直没机会见，今天……

　　房间里面是空的。许枫一下子觉得没劲透了，他扑到哥哥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大床上，举起手机给许岩发短信，因为打电话一定听不到。

　　连发了几条短信也不见回音，可能在忙吧。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房间一角一只柜子吸引了他，他拉开抽屉开始翻看。

　　有一只抽屉里全是信封，信封上写着不同的名字，打开一看，竟然是酒吧里所有雇员的个人资料，照片、姓名、住址、社会关系，甚至公开的职业和身份都一应俱全，简直就是绝密档案嘛，这里面一定也有铭的！他来了兴趣，一封封查看着。

　　铭，简单的一个字，连姓都没有！信封里只有一张类似简历的纸，一张照片，一个名字，特长一栏填写着擅长乐器，仅此而已。真是神秘人物！他突然觉得诡异，难道真像哥哥讲的那样，自己果然开始对铭上心了？！

　　“阿枫，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响起许岩的声音，正在出神的许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藏起手中的信封。

　　“手上拿的什么？不许乱动我的东西，臭小子！把我房间都搞乱了！”许岩冲过来就挥拳。许枫一个闪身从他旁边滑过去，笑嘻嘻地说：“我发现好东西了，绝密档案，哈哈，没想到你还有007那套，哎呦！你真打啊……”

　　趁着许枫躲闪的机会，许岩从弟弟手中抢过信封，惊讶地抬起头：“阿枫，你真的对他感兴趣？！”

　　许枫耸了耸肩，左耳上的银环一阵乱晃：“我说过，他是我未来乐队的主唱。”

　　“No，No，No。”许岩也学着弟弟耸肩，竖起一根手指强调：“我指的不是这种，是感情。”

　　“喂！别乱说，我可不是同性恋。我女朋友成群的。”

　　“我没说你是同性恋，不过……”许枫被哥哥研究的眼神盯得发毛，偏偏许岩不再吭声只是看着他笑，他沉不住气又不愿追问，气鼓鼓地回瞪过去。

　　“喜欢同性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同性恋，你可能只是喜欢铭这个人，换句话说，你仍然是异性恋，但对男人，你只对这一个有感觉。”

　　许枫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问一句：“你意思是说，我是双性恋？”

　　许岩一本正经地说：“从本质上来讲，人人都是。”

　　“靠！哪来的奇谈怪论！哥，我看你是Gay吧开太久，脑袋都开出毛病了。在你眼里，看谁都是Gay，连你弟弟都不放过。”

　　“阿枫，哥不是开玩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心理学上讲的。”

　　“切！就你？研究心理学？！不要再讲冷笑话了。”

　　“哥是真心想帮你，如果你来真的，铭是一只刺猬，浑身插满钢针那种，小心伤到自己。”

　　许枫不屑地转过身子向外走，嘴里却仍在反驳：“刺猬也有软肋，肚子上没刺儿吧。再说，你从哪一点发现我看上他了？”

　　“阿枫，相信哥的眼睛。”许岩望着弟弟的背影，又加了一句：“旁观者清！”

　　许枫没回头，举起手胡乱摇了摇，应了他一句：“不可能！我走了，拜！”

　　不可能？！许岩自问阅人无数，这样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如果阿枫真进了这个圈子怎么办？！铭那样的人……不过着急有什么用，都是杞人忧天，这个弟弟从小就不服管教。

　　如果是真的呢……其实也没什么……

　　通往郊外的路上，韩如林靠在车后座上揉着太阳穴，天使里喧嚣的声浪害得他头疼。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大哥，要开窗户吗？”今天担任司机的是他的心腹萧南，他不愿意让更多人知晓今晚的行踪。

　　“不用，过会儿就好。”

　　萧南从后视镜看见韩如林的神色似乎有些寥落，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大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次是认真的。”

　　“真的？！对一个酒吧歌手？没准他还不止这一个职业……”萧南尽量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话也没敢说那么满。

　　韩如林当然听得出他刻意隐藏的怀疑和鄙薄，他宽容地笑笑：“没关系，尽管说。但我确定，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萧南很不以为然，忍不住插嘴，却又没敢说透，只能打哈哈：“大哥，都说情人眼里……是吧？”

　　“小子，以为我被迷昏了头？！你还不相信大哥的眼光吗？再说，我早过了胡闹的年龄，不会随便看上个人就动心。”

　　听韩如林这样讲，萧南不好接口，便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车向郊外的别墅快速驶去，突然安静下来的车厢给人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萧南，你看铭这个人怎么样？”韩如林突然打破沉寂。

　　“大哥问哪方面？”

　　“当然是作为情人。”

　　“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说不清楚。” “那你就把他当女人，说说看法。”韩如林的语气带着少有的轻松和调侃。

　　“对……对不起，大哥……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萧南的汗都快下来了，今晚多喝了几杯，那种地方，妈的！真不好待！酒后吐真言，谁说不是？！简直是现世报啊。他从后视镜偷看着韩如林的脸色，只见韩如林无所谓地挥挥手：“没事儿，大哥不怪你，说吧。”

　　萧南只好斟酌着回答：“嗯，他非常漂亮，气质很出众，带出去绝对有面子。不过人很冷也很怪，做情人的话，恐怕不好对付。”

　　“哈哈哈……小子，你还挺有研究，看来平时没少泡妞儿。”

　　“嘿嘿……大哥抬举了。”

　　“你知道我喜欢他什么吗？”

　　萧南愣住了，这我哪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今晚怎么尽谈这些敏感话题，他吸取刚才的教训，绝对不敢再大意，老实回答：“不知道。”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你觉得铭作为男人怎么样？”

　　“嗯，他身上艺术气质很浓，大概会有些神经质。他这种又冷又酷又有灵气的美男子，应该很受女孩儿欢迎，不过在那种地方供职的人应该都是同性恋吧？”

　　“他是同性恋，这我看得出来，而且还是零号。他身上有种让人极想挖掘的神秘感，又有一种让男人也会产生保护欲的柔弱，表面虽然冷得像冰，其实内在却不见得。冰坚硬易碎，又是水变的，只要是个一号就逃不开这种刚柔并济的引力。你也看出来了，铭本人作为男人也很有魅力，绝不是那种娘娘腔，这种人物可遇不可求啊！”

　　萧南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的，这人的确很有吸引力。”

　　“至于面子，如果能追到手的话，你以为我会把他带出去到处向人炫耀吗？他这种自尊极强的人，捧着还来不及呢。你说这样的情人不好对付，那是当然，不过正是这样的特质才吸引我，随手就能摘来的花送给我也不要。”

　　说完这句，韩如林闭上眼睛假寐，萧南明白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心里暗暗琢磨着刚才这番切中要害的分析，不得不叹服。谁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不对！

　　但是，以他这些年对韩如林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