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18、第十三章

　　多年前，秦清歌从一介落魄书生，成了斜风细雨楼的楼主。
　　五年前，秦清歌依照上一任楼主指示，收容了无家可归的少年满意。
　　三年前，秦清歌邂逅了美丽动人的张家二小姐张颜。
　　两年前，秦清歌在外游历，收到满意的来信，张颜已香消玉殒。他不愿踏足失意之地，缓了归期。
　　三个月前，秦清歌收到楼主信笺，回到此地，与冬栗一同，完整策划了这一场杀戮，起点便是风潇潇。

　　而现在，秦清歌才知道，原来楼主正是与他一同杀了人、差点与他成亲的冬栗——她也是杀害了张家满口、逼得张颜毁容避世，最后又指示他杀了最爱的女人的人。

　　满意推门进来，秦清歌的脚边已有数个空了的酒壶。
　　“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房间里一片漆黑，秦清歌的声音幽幽响起。满意踢开一个酒壶，坐到他身边，放下怀中抱着的琴。
　　琴声叮叮咚咚响起。
　　秦清歌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他只能看见漆黑中白的手指，白玉般的肌肤。细长的、葱白的手指一下下拨动琴弦，琴声清脆却如此缱绻。
　　“当年，我只想考个功名，回乡之后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一堆孩子……可是那年秋试失利，我看尽了人的脸色，再没脸回乡。在扬州遇到……她，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男人，他给了我钱，给了我风花雪月的一切，给了我斜风细雨楼……”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楼主，其实做了很多不干净的事。被我间接直接害了的人，也有很多……第一次杀人我的手都在抖，后来杀的多了，就不在乎了，杀人也就和杀只鸡没什么区别。……所以，这就是惩罚吗？”

　　铮的一声，琴弦绷断了。

　　余音缭绕。
　　满意听见了黑暗里秦清歌低低的哭声，混杂着模糊的嘟囔，他仔细辨别了一会，听见他在叫颜儿。
　　过了会，满意听见一声低低的、清晰的楼主。
　　满意就着未断的弦，重新弹奏一曲，只是少了一根弦，奏出的曲子便奇怪的很。
　　秦清歌抱着一只酒坛子，絮絮叨叨说着话，直到说话声越来越轻，取代而之的是轻轻的鼾声。
　　满意轻轻起身离开了。

　　他去了关着冬栗的房间。

　　冬栗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窗口，一眨不眨。
　　满意出现在房门口时，她甚至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满意坐到桌边，没有点起油灯，只就着月光看她，似是想要找回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冬栗。
　　“你为什么要让他杀人？”满意忽然轻轻问，他想了很久，却只问出这个问题。“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要让他的手沾上血腥？”
　　冬栗随手撩起额前一缕碎发，注视它落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一身青衫，在湖光潋滟里，真真是如仙人。”
　　“我要得到他……所以我要他和我一样，手上沾满血，和我一起，沉沦在地狱里。”

　　满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光像在看一个疯子。
　　冬栗的神色忽然温和下来，“你能解开我的穴道吗？”
　　满意摇头，冬栗叹了口气道：“公子，我是个杀手，杀人是我的职业……可是，如果可以，潇潇、夏河、武公子，甚至桃枝，我都不会杀的。”
　　满意被那声公子唤的一怔，不由忆起从前。
　　冬栗淡淡道：“这都是柳公子吩咐我做的。我必须听命于他，不仅因为他掌握了我的秘密。”她神色戚然，“南方公子于我有恩，我不能不顾他的性命啊。”
　　满意抿着唇，不说话。
　　冬栗垂下眸子，眼角似有莹然泪光。
　　满意不自觉走近一步，又停住，听见冬栗戚然道：“你就算走近些，我也不能拿你怎样的，我的穴道已经被点了。”
　　她的嗓音婉转，却又冰凉。恍恍惚惚的，便说起一些旧事。本名历冬，曾在祖母怀中度过快乐的岁月，却又是在母亲厌恶的目光中长到五岁，祖母死后被送给了一个应当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后来，那是她杀死的第一个人。

　　满意睁大眼睛。迟疑下，再走近些，鼻端忽闻到一阵异香。
　　香气很奇异，若有似无，一会似是浓郁，一会又似是清淡，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满意直觉不好，却也一时沉浸在那异香中，无法思考。
　　待到他回神，悚然发现冬栗已经解开锁链。
　　那锁链断成一截截，冬栗眯起眼睛看他，似有无限杀意流转，他的下场就要和那锁链一样。
　　下一瞬，冬栗身上的杀气消失了。
　　她伸手快如闪电，抓住了满意的手腕，满意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冬栗取出一枚朱色药丸，迫他咽下。
　　霎时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灼烧般疼痛，满意抓着桌沿，慢慢跪倒下去，冬栗的面容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不清，她抬起他的下巴，没有什么表情，连同声音也如同隔了层层珠帘而来。
　　“公子，若是能够事事风流，琴棋书画诗和酒，不必顾及世间事，该有多好。”
　　然而满意已经听不清，他只感觉到痛，沿着全身的神经寸寸而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暂时被屏蔽了，唯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痛。

　　痛。

　　很痛。

　　四肢被禁锢住，握成拳的手，痉挛的手指一根根被掰开，有什么冰凉而馥郁的东西被喂进口中，一时缓解了灼烧蔓延的疼痛。
　　满意渐渐缓了下来，精神仍然涣散，只听见耳边模模糊糊的交谈。
　　“……我带他去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
　　“我回花家……太君和二叔都回府了，希望能知道柳氏人的身份……”
　　“你路上小心。”

　　满意恍惚地伸手去，握住了一只手。
　　掌心温暖干燥。
　　他睁大眼睛，茫然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分不出他是谁，那英挺的面容和标志性的四条眉毛却让他感觉到了安心。
　　满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