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故事》从关越

9、两人剩下的只有陌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沉重，亚瑟用力睁开疼痛的双眼。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不要紧，四面本来就不需要他看清什么，除了脏黑的砖墙，稀疏的稻草，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连那个小窗口的光线也对他如此吝啬，只愿意给予一两束微弱的光线，只愿意照亮几根细小的稻草。亚瑟努力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四肢被王耀击打到的地方疼痛不已。
　　“耀，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
　　他的身体再痛，也痛不过被王耀伤害的内心。
　　昏迷的几天，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更不会知道现在的王耀打算如何处置他。一切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发生着改变。
　　让亚瑟极度失望的是，王耀注定想不起他来了。
　　站在离伊万的床边几尺远的地方，王耀气定神闲。别人看不出他的焦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担心伊万。几天来，不知请了多少位医师，却就是不见伊万好转。他的额头上仍然冒着豆大的汗珠，表情狰狞。无论王耀怎么叫他，无论任何人怎么叫他，他就是昏迷不醒。这种状况持续着，他的身子越来越冰冷。
　　“大人，布拉金斯基大人又出了很多汗!”
　　“换安妮和佩蒂来照顾他，爱丽丝你先去休息下。”
　　王耀点头示意一直在照顾伊万的侍女爱丽丝退下休息。伊万的情况又加重了，而爱丽丝也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就是上好的皮革做的靴子发出的声音。
　　“王子殿下，请您止步，圣灵大人在…”
　　“什么圣灵，让我进去！”
　　门被重重推开，吉尔伯特瞪着火红的眼睛站在那里。
　　“王子殿下。”王耀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柔许多，他回过头来蜻蜓点水般弯曲了下脖子，示意对皇族的尊重。当然，还包括对自己被监护人的爱护。
　　显然，吉尔伯特很着急，虽然看见王耀让他淡定不少。可眼前那个趟在床上的虚弱的伊万让他无法安静下来。他几步走到王耀面前，想搞清楚状况。
　　“怎么回事，那么多天这个死狗熊难道都没好吗？他不是一直很强壮。”吉尔伯特不屑地瞪着伊万，“虽然我不喜欢他，但国家少了镇国的冬将军可不行。”
　　王耀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吉尔伯特有时候也喜欢讲看似很无情的话语，但请不要相信他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耀，你能治好他吗？”
　　王耀摇摇头，“我已经抓住了罪犯，他还在昏迷当中。等他醒了我就去问他。”
　　吉尔伯特不做声响。
　　“听说是个绿眼睛的家伙。”
　　“嗯。”
　　“听说是科克兰家族的长子。”
　　王耀看着吉尔伯特，这两年里，他知道了王子殿下以前的事情，他跟科克兰家族终归是好的，只是出了点小问题而已。
　　“听说他是为了救你。”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或许是在伊万把你带回来之前的事。”吉尔伯特耸耸肩，“但是本大爷不是来关心这个的！耀，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突然的转移话题，让王耀也有些不知所云，他重新安排了下照顾伊万的几位侍女的轮班，便和王子殿下去了另一个房间。自从他回来王宫，他都差不多一直呆在伊万的寝宫里，很少外出，也很少见人。就连吉尔伯特王子殿下，他也只是见过一两面而已，这种私下的会面甚至第一次。
　　不过，王耀记不清了。有些事他记得，有些事他已经没有印象了。面对现在的吉尔伯特，王耀有时会有些诧异，毕竟他见到他的时候，王子还是个差不多四五岁的孩子。
　　“好久不见了，耀。”吉尔伯特的语气像是个孩子。
　　“好久不见，吉尔。”王耀微微笑着。
　　“那么多年，本王子我都以为你早就死了，就像当时第一见到现在的你说的那样！”
　　王耀笑而不语。
　　“但是现在的你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你？”吉尔伯特转而变得有些严肃，“这次回来，你变成了伊万请来的圣徒，变成了他的政治傀儡。你在帮他扩大势力范围，在帮他馋食这个国家！”
　　“我知道。”
　　“那么说你是故意的了？老子不是好欺负的！”王子殿下显然是被那句我知道了激怒了。王耀在帮他的敌人来对付自己，那个他小时候最依赖的人在帮他的敌人对付自己。
　　王耀站起来，他镇定地看着吉尔伯特，“我知道伊万他想要什么，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吉尔，请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害你。”说完，王耀转身离开。吉尔没有想要拦他，他看见了王耀真诚的眼神，那个跟小时候一样，温柔明亮的黑珍珠。
　　见过了吉尔，王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回忆里。他记起了他刚来这个国家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妹妹王湾，吉尔、伊万还有伊莉莎白都还小小的。王耀偷笑了一下，那时候的他们甚是可爱。
　　他不会去想那些让他伤心的往事，在看到这群可爱的小家伙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放下所有的包袱了。王耀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深夜了。走到伊万房间的门口，房间里还算安静。他向里面瞄了一眼，伊万依然没有好转。
　　王耀招来了门口的侍卫，让他带路去监狱，那个关着亚瑟的地方。是时候把那家伙叫醒了，否则伊万将性命不保。这里离监狱还需要一段路程，借着天上明亮的月亮，王耀思索着，他只觉得这个叫亚瑟的人稍微有些面熟，但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穿过一系列的门扉，走过一系列的台阶，王耀下到深层的关押犯人的牢房。以前，这里的那些犯人都被伊万处死了，现在只有一个亚瑟。王耀循着声音进去，他让门卫守在外面。里面昏暗到不行，墙上的火把在熊熊燃烧着，但一点也不明亮。
　　走到关押亚瑟的牢房前面，王耀眯起眼睛向里面看。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家伙半跪着坐在里面，低着头没有看他。
　　“亚瑟.科克兰。”
　　王耀叫了他的名字，可亚瑟却没有反应。
　　“亚瑟.科克兰，听见我在叫你了吗？”王耀接续着问了一遍。
　　金头发的家伙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起头。他挣扎着发出一些声音，微弱地，痛苦地。
　　“耀……你…你…想起我来了吗？”
　　诧异，是形容王耀现在心情的最好的用词，他以为亚瑟会咬牙切齿地指责他是魔鬼，指责他打伤了他。但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的还是那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王耀不明白，救他，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来救他的？可他又有什么好救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这个国家的镇国将军做这种事，虽然我知道他有很多敌人，但我不想以我的猜测来判断事情。”
　　“……”
　　“而且，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
　　“不要不说话。”
　　王耀有些按捺不住，亚瑟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
　　“你那么…担心伊万…，你喜欢他，你爱上他了？”沉默的人说出了有些文不对题的话，“怎么会，难道一两年的生活就可以将你整个人变成这样？”说话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累是愤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有多恨伊万，但我希望你能说出实情。”
　　“实情…实情就是…我是一个大傻瓜。”
　　“什么？”
　　突然，亚瑟的声音变得坚定，虽然在颤抖着，但他好像想通了什么，“我…我不知道怎么解救伊万，很抱歉…抱歉告诉你，我用的是..是禁术，恐怕无人能解。”
　　听到这句，王耀的心无法再镇定下来。他本能地快速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大着。禁术，这个词，谁都知道他的可怕性，因为被它施加了影响的人将无可救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真的不想活了！”
　　王耀一把揪住了亚瑟的领子，他看着亚瑟垂下的头，很愤怒却无法表达。他应该对他说什么，问清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不，这个人一直都在说胡话，都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还莫名其妙地伤害了伊万，而这一切可能都无法挽回了。这样的家伙，他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到这里，王耀松开了亚瑟，他转身不再逗留。又只剩下亚瑟一个人，衣衫褴褛地跪在那里。
　　[王耀，我是不是真的该对你说再见了？我真的…好像一个傻瓜…]
　　不知道什么时候，亚瑟的脸上多了一些晶莹的水珠，他抬起手默默将它擦去。
　　可惜，王耀看不到这些，他已走出这里，他的心也早已走出这里。
　　几天过去了，好多人来看望东将军伊万，吉尔伯特来了几次，也派人来了几次；伊丽莎白小姐也来了，罗德里赫也来了，甚至弗朗西斯也来了。远在塔思科的娜塔莎也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伊万的邸宅里第一次围观了那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他们向王耀了解情况，询问病情，王耀只是摇摇头，无法回答。
　　“我已经询问了罪犯，但他说没救了。”
　　弗朗西斯黯然，他知道亚瑟被关了起来，在见到王耀的现在，他更知道亚瑟有多伤心。之前他并不知道，王耀已经完全忘记了亚瑟，在王宫里，就连吉尔伯特都很少见到王耀，伊万完全封锁了王耀周边的环境。
　　“能让我跟亚瑟谈谈吗？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弗朗西斯低头对王耀说。
　　“他是你小时候的玩伴？”他看向四周，大家都没有提起。
　　“是的，让我跟他谈谈吧。”
　　王耀应允着点点头，虽然他不报什么希望，但既然是小时候的玩伴，应该多少可以问出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派人带弗朗西斯去到关押亚瑟的地方，自己则留在了伊万身边。
　　地上的世界为了伊万忙得团团转，而在底下，弗朗西斯面对着眼前的这位儿时玩伴，一时语塞。他本不想看见亚瑟这样的形态，本不想看见他伤心到如此。现在的他是绝望了，一点希望都没有。
　　“看到了吧，你早该放弃的，哥哥早就劝过你。”
　　亚瑟不理会他。
　　“我没有骗你，但哥哥说过，哥哥都见不到王耀。没想到会是这样。”
　　亚瑟无意识地摇摇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请你想办法治好伊万。”
　　“……真会开玩笑，居然都是为了救他。”
　　“不是，是为了救你！”弗朗西斯握住亚瑟的肩膀，“你只有答应救他，才可能走出这个监狱，才可能将功补过！亚瑟，听哥哥一句，去说你会救伊万，去说你会救他！”
　　“我…我不知道怎么救他！”亚瑟奋力挣脱开弗朗西斯，“你应该知道，我用的是禁术！”
　　“我也知道你是个天才，你能研究出方法的！”
　　亚瑟抿着嘴巴，直瞪瞪看着弗朗西斯。他没有错，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从这里出去，虽然不可能逃过惩罚，但至少可以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王耀跟他已经形同陌路了，不，已经你死我活的状态了。他不想看见王耀为伊万担心的样子，那样他的心会痛死的。
　　弗朗西斯拼命摇着他，喊着他，但这一切都游离在亚瑟的思考之外。
　　“好吧…”
　　亚瑟终于答应了，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这样下去了。这个世界，已经剩不下多少需要他去珍惜的东西了。人的绝望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