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薄凉》十七叔。

3、第三世·将军

　　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叔本华

　　庸俗者，并非全是个人问题，环境想必也要承担一大部分责任。

　　百里家世代从军，但凡战功显赫的家族男子，无一活过三十。
　　百里连安站在一幅手绘的精致地图前，双手背过身后，铁甲战袍披身，如墨秀发高束，白皙修长纤指轻轻一点，便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
　　“明日午时，从这里，渡河。”

　　捷报传来，京都宝座之上的黄衣人似笑非笑。

　　当真是常胜将军。这是所有人对百里连安的评价，是的，无一败仗。
　　自从七年前前任百里将军战死沙场，百里家的少爷便习武参军。自此便是累累战功，官职一升再升终是无地可升。
　　而百里将军今年刚满二十五，因为连年征战，至今尚未娶妻。此次与南蛮子的最后一仗胜了，周边是彻底平定了，而将军自然也是可以随着这赫赫战功长留京城，荫庇后人。
　　百里连安也因此成为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哪家要是有尚未嫁人的适龄姑娘，少不得要往百里将军身上想想的。

　　“将军，前方便是十里亭了。”
　　百里连安回头望着来时的战场，无意识地把玩手中血红色的骰子。他手下人都知道，将军思考问题时会有这个习惯，左右人都传言说那是将军与相好的定情信物。
　　“恩，知道了。传令下去，全体下马解剑，步行至十里亭。想必陛下已经等久了……兄弟们，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七年军旅生活，血与火的磨练教会百里连安什么叫纪律什么叫责任什么叫铁血。多年随性豪放的生活早就将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男人，以至于他早就忘了自己是女儿身。
　　没错，女儿身。这是一个秘密，一个欺君的秘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若他还想多活一阵，就要严守这个秘密。毕竟四方平定后，他已经没了丝毫用处，也未能如皇帝心意那样和他父亲一样“战死沙场”。
　　他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十里亭，脑海中像有一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回忆起从刚刚从军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不会洗衣、不会倒水、不会交际、不懂得交友、不懂得讨好上司的小白痴，成长到现在身后追随者无数、麾下军师几人、大将数位、文可提笔赋诗词、武能上马定乾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大将军，似乎是把自己的一生过了一遍。
　　想必今后再也没可能见到京城外的风光了吧。

　　又是一身酒味从宴会处回来，妹妹百里安南指示下人烧水，然后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哥哥，那舞阳公主是不是如传闻一样是个很好看的美人？”百里安南盯着百里连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是耀眼的光芒，让百里连安不敢多看一眼。
　　回京第一天，就是无数赏赐，官职已经无可再升，唯有大量赏赐才能体现皇恩浩荡。可皇帝不是那么大度的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的人，他绝不会随意对待。第二天上朝时，便赐婚百里将军和舞阳公主。
　　“是个美人。” 百里连安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温柔一笑，然后在安南生气前，变戏法般变出一朵蔷薇花，补充道，“可是没有我们小安南漂亮啊，我妹妹可是要比舞阳公主更好看的绝代美人~美得像这朵娇艳的蔷薇一样！”

　　礼部的人说了，三个月后正好是黄道吉日，便可大婚。
　　这成为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事，炙手可热的百里将军和京城第一美人舞阳公主的大婚，真是天作之合，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少人开始盼着三个月后京都将是怎样的盛况。

　　可是，面对这等盛况。当事人却兴趣缺缺，整日待在府中不肯出来。
　　“这可怎么办才好，安儿……是娘错了，当日不慎被人听了去。可是陛下为何这般狠心！”自从陛下赐婚百里连安和舞阳公主后，百里老夫人就一病不起。“是娘害了你！”
　　“不，母亲，这是我欠您的。”百里连安无悲无喜，看着和前一世任展风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百里老夫人，淡然道。手中是陛下的遣人送来的密语——女儿身。
　　果然，秘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保护的东西。
　　“是娘错了，原以为你还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嫁人生子……”
　　这一夜，百里老夫人的房中彻夜长明。

　　这是一个主动与被动的问题。
　　按兵不动，想必就是有人上书告密百里将军是女儿身，这可是欺君之罪，而且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都已经赐婚给了她。让皇室蒙羞的后果就是，大怒之下的陛下会将百里家诛九族。而且天下人也不会对这件事有太大反对声音，让堂堂一个公主受此侮辱，皇家人做错了吗？
　　如果想有作为，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路，赌一把。带着亲信兄弟和没有交给皇帝的兵起义。这条路，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便说陛下既然遣人给了自己这纸条，他难道没有防备？况且兵符早已给了皇帝。
　　第二条路，死路。除了百里连安一人，家人还能好好生活在京都，衣食无忧。皇帝绝对不会对无辜的百里家出手。
　　或许当年就应该听军师的建议，狠一点，将家人偷偷带出京都，佣兵自立为王。
　　与人斗，太难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百里连安长叹一口气。

　　是庸俗吗？为何女子非要嫁人生子，为何女子不能上阵打仗。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百里老夫人为了夺宠，让百里连安女扮男装，今朝终是害了自己孩子性命。
　　陛下狠心吗？若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有人功高震主，在民间一呼百应，可会放过这个人？
　　可是自己又错了吗？忠君爱国，她自问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危害陛下的事情。可为何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最难过的是，自己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错了？陛下错了吗？百里老夫人错了吗？百里连安错了吗？如果都没错，为什么百里连安又到了这种必死的境地？
　　仔细想想，可能这就是命运。
　　说是人定能胜天，可是那命运洪流之下，连一口喘息的余地都不肯给你留。在这里，你不是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走，而是被命运那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它夹带着你，奔向你看不见的未知远方。
　　你的一个决定，一个想法，一个选择，其实早已命中注定。
　　看似这个结果是自己一步一个选择走出来的，其实你做的什么选择，早已被命运深深左右。

　　翌日，朝廷重臣、百姓爱戴的百里将军暴毙。
　　陛下万分悲伤，重病一场。

　　三日后，悲伤过度的百里老夫人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