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夜晖》day day up

49、第 49 章

　　明心不知道自己在草里蹲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有几个时辰。当她清楚地意识到刘睿不会回来找她时，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每一颗都好像他临去明亮的双眼。

　　“睿，你不在，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明心撑起自己麻木的双膝站起来。西郊十里驿亭，不，明心爬出荒草，凭着记忆中两队人马奔跑的方向找去。

　　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跑着，双眼在黑暗中搜寻着可能的线索。突然在黑暗中闻到熟悉的血腥味道，然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触手所及的土地，是如此的湿润，明心看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已经冰凉僵硬的尸体，穿着再熟悉不过的兵士服装。她颤抖地将双手举到眼前，试图看清染满手掌的泥土和鲜血，一种天崩地裂的绝望从脚底窜到头顶。

　　“睿。”她小声呼唤着，看到周围七七八八被人丢弃的十余具尸体，打起精神来，一个个翻过来确认身份，天渐渐亮起来，就着这晨光，她看清其中一名分明是逃亡时那明将领。

　　一个个确认过，没有睿，没有。明心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绝望。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见她估计会以为是地底下爬出来的僵尸，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和泥土，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像疯癫病人一样闪着奇异的光芒。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明心起身，一样东西脖子上滑落，一看，正是当日在狱中严道育留给她的锦囊。如今这种境况，真是无助之境，明心打开锦囊，只见“竟陵”二字，她不禁苦笑，连料事如神的育姐姐，也是如此啊。

　　但是她还不能走，明心坚定地向着来时路走去。走的饿了，啃几口干粮，抓几把野草嚼着。

　　走了许久，还不见城门，明心头晕眼花地看看头顶的艳阳，心想，原来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那为何，老天不成全呢？

　　身边匆匆忙忙走过一架马车，只听赶车的冲车里喊着，“老婆子，这老三简直不是人，咱只有先去杞县避一避，等局势稳定再回来了。”

　　明心听得，拼着力气冲过去，拦住车驾，“大叔！不是封城了吗？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这赶车的被明心的打扮吓了一跳，嚷嚷道，“哎呦娃娃，你这是遇上劫道的还是咋地？怎么这一身狼狈。”闻见明心身上浓重的血臭味，赶车的往后躲了躲，“娃娃，你这是打算进城？大叔劝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现在京城不太平啊。倒是解禁了，但是…”

　　这位大叔话没说完，马车帘子掀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女探出头来，接着道，“啊呀娃娃你不知道，这新帝简直疯了一样啊，开了城门，把那宫里的人杀猪一样的往河里赶着呢。”觉得自己形容的不够生动，抬手一指，“你看这好好的护城河，估摸着没一会就变成血河了啊。娃娃，去别处吧，你看这都是出城的。”

　　明心听得此话，问道，“大婶，这离城门还有多远？”夫妇俩看如此说，这个孩子还是执意要去，只得对看一眼，虽然奇怪，但这乱世也不愿多管闲事，“走着去怎么也得半晌了。”妇人说完钻回车里，喊道，“老头子，快走吧，天黑前还能到。”

　　明心的心麻木了，来来回回都是那句“把宫里的人赶牲口一样往外赶”，她瘦小的身子，逆着人流往回走着。后来出城的人越来越多，明心渐渐被挤到了护城河边上。

　　她害怕地瞟了河面一眼赶紧转头，生怕真的看到河流如血。“啊，你们看那飘过来的是什么啊？”人群中不知谁眼尖，看到顺流而下的东西，指着喊道，虽然都是赶路的，也有不少好事之人挤到河边想一探究竟。

　　是尸体！那么多的尸体！人群出现了骚乱，大家不知是惊慌还是兴奋，有人推搡起来。

　　明心呆住了，看着河里那一个个飘着的人，河流并不湍急，但这一个个身体却有条不紊的向前流动着，似乎是远处有更多的身体，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没有办法，只能顺着水流向前。

　　“看来是开始了。”明心身边有人喃喃念道，“什，什么开始了。”明心直愣愣地看着河面，问道。“新帝今开城门，赶三千宫人，连同废帝亲族党羽，将扑杀于朱雀门下，全城围观。”身边的人说道，声音极小，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三千人，明心心里闪过刘劭的脸，早知道如此灭失尊严，何必留下！身后的人推撞下，明心一个重心不稳，跌下河堤，好在滩浅，只是呛了几口水。

　　伸手扑腾了几下，碰到一些尸体，明心站起来，在这及腰的水中，看到飘过眼前的，正是刘睿府中带大他的奶娘韩夫人，女子溺水而亡都是脸朝上的，而这韩夫人半边身子似是被刀砍断，只余头脸和连着的臂膀斜斜顺水而漂，面上是难以形容的惶恐，仿佛时间还定格在影响死亡的那一刻。

　　“啊…”这一天见过太多的尸体，但是这一具就好像那压断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明心听见耳边垂死野兽的呜咽，从自己嘴里无法抑制地发出，连绵不断。“啊…啊!!!”

　　艳阳高照，河岸上人潮汹涌，而昔日清澈平静的护城河，载着无数死不瞑目的无辜者，流向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