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夜晖》day day up

47、第 47 章

　　刘劭终是未能战胜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下旨斩杀了王僧绰。大宋王朝开国来，最具传奇色彩的神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了一生。

　　本就动荡不堪的大宋，民心又一次经历了巨变。而这当口，被囚禁在边关军营的刘骏和刘诞，却忽然间带领着从天而降的军队，打着大旗，喊着“诛元凶，匡大统”的旗号，一路向京城杀来。

　　明心夜里睡得一向不沉，昏昏沉沉间，耳中却听得异响。撑起身子撩开帐幕，黑暗中似乎有人坐在案前自斟自饮。

　　“睿？”听得明心出声，只是默默低头自饮的人抬起头看向他，虽是微醉，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让明心一惊，睡意全消。

　　连滚带爬地下床一下跪在地上，莽撞的动作磕的膝盖生疼，但是明心也顾不得，颤颤巍巍地給来人请安，“太子”一想不对，赶忙改口“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劭看见她这胆怯的样子，嗤笑一声，“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小东西。伶俐了许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刘劭托着喝的晕晕乎乎的脑袋，看着酒杯，似乎觉得不尽兴，一把抓起明心按坐在自己对面，“本来没想吵醒你，既然你自己醒了，来，陪朕喝一杯。”

　　刘劭抓着酒杯凑到明心嘴边，此时明心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刘劭揣摩着他的心思，呆呆地张开了嘴。一下灌进去的酒水让她呛了一口，压抑着咳嗽起来。

　　喝醉的刘劭双颊微红，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故作威严，本就未到而立之年，正是一生中最鼎盛的年华，放肆的神情间隐现绝代风华。“朕说了，不杀你。你怕个什么。”伸出一指狠狠戳上明心的额头，刘劭懒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九五之尊。朕就是反悔了，”看到明心陡然振作的精神，刘劭坏心地话锋一转“也不行。”

　　“朕身边来来回回这么多奴才，就对你最好，就你最没良心。”喝了酒的刘劭絮絮叨叨，简直让明心大开眼界，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人。“朕知道你没忘，就是装蒜，你想想，当年在朕身边当差，朕对你难道不好？”看着刘劭斜斜瞥过来的眼神，明心点头如捣蒜，“皇上对奴婢最好！您是明心的大恩人，明心这辈子记着皇上这份情。”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朕这么多秘密，要杀你，早杀了，还会留你现在在我这喘气？”刘劭懒懒地趴在桌上说道，完全没有了平日那份端着的高高在上。“罢了罢了，你即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也不怕再多知道点，是不是？”

　　明心真是恨不得现在把耳朵捅聋了，可惜没那个魄力，“奴婢洗耳恭听。皇上有什么不顺心，尽管倒在奴婢这，奴婢也会当从来没听过，您今夜，也没来过这。”

　　明心仔细斟酌后说完这番话，向刘劭看去，只见朦朦胧胧间，刘劭一双凤目冷冷看着她，转瞬又是自嘲一笑，抓起酒壶直接向口中倒去，辛辣的酒水入喉，苦涩地逼出眼内点点酸意。“明心，我这龙椅，不知还能坐几日呢。”

　　忽略女孩身上瞬间的紧绷，刘劭竟然跪坐在地上，把头轻轻地放在明心僵硬的大腿上，“朕从来没想过弑父，还有那些个兄弟姐妹，朕心再冷，也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天下人都不信朕。表面上对朕万岁万岁万万岁，可朕看到他们的眼睛，都是鄙夷和恐惧。”

　　明心胆战心惊地听着刘劭絮絮叨叨地说，脑海中浮现出刘劭提剑追杀潘妃的样子，忍不住浑身一抖。刘劭借着酒劲，继续说着，“朕自以为识人无数，却还是错看两人。这第一人，便是朕给你选的好夫君，赵倩。”

　　听得刘劭提及这个名字，明心只觉得心口一绞。自从他丢下自己那天起，明心再没提过这个人，甚至连他留下的痕迹都清理的干干净净，衣物，书籍，字画，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把这邵阳宫点了。一边烧一边对着火盆流泪。

　　“深入虎穴，兴风作浪，最后全身而退。不得不说，朕佩服他的胆识。”刘劭感到有水滴在脸上，抬起头，看到明心正狠狠抽泣，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孩子，不禁轻笑，抬手抹掉她一行泪，“没出息的东西，他都能狠下心不带你一起走，你还哭个什么？”

　　明心不想继续想到这个负心人，只得撞着胆子转移话题，“皇上，那你看错的第二人，是谁？”

　　刘劭看出明心的心思，也不戳破，重又枕在明心膝头，随手拾起明心垂在身侧的一只小手把玩。“这第二人，自然是朕那个不学无术，整日沉迷女色的，好三弟。朕错看了他的雄心壮志，倒不知，他却是兄弟中最像朕的那一个。”隐藏的如此之深，却給自己设了一个如此万劫不复的局。

　　刘劭的手突然用力，攥的明心手痛，像是突然间的心意相通一般，明心低头看向安静伏在膝头的这个人，感受到了刘劭困兽般的处境。

　　“如果输给他，朕死不瞑目。”刘劭从喉咙里低低吼出这句话，似是宣泄出数月来的愤怒，也终是认清了如今的死局。
　　感受到脸上落下女子温柔的手，似是在试图平复刘劭浑身的戾气。明心为刘劭心疼，开口劝道，“陛下难道觉得，这龙椅和江山，比命还重要？输了咱们就跑，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总有杀回来的一天。”

　　听得明心满口江湖昏话，不知道是哪本志怪野史上看到，刘劭无奈想到，她还是这样惹人发笑的傻。

　　刘劭直起身子，看着明心，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打量过她，十年前，她还是个孩子，如今，经历如此多的变故。那小鹿一般，大大的黑眼睛，湿漉漉地透着可爱，却是跨越了十年的时间都未蒙尘。而刘劭，已是从十年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心事重重的短命帝王。

　　明心第一次坦然地回望着刘劭，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真诚的看着这个亦主亦兄的男人。

　　这目光没由来的让刘劭觉得一阵懊悔，他抬起手，微微颤抖地，抚上明心的脸颊。以前的碰触多是出于逗弄和嬉戏，这一次，却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以真诚的心，感受这个女孩。

　　黑夜中一声悠悠的叹息，十年青葱岁月，点滴日月成溪，刚觉归渠入湖，却猛然夹杂着血腥，不得不奔向那吉凶未卜的海洋。原来，他已错过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