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108 ...
-
修筑义州城的进展十分顺利，皇太极多次亲赴义州进行查察，并号令大部八旗将士分批进驻，全力为即将到来的松锦决战做准备。
这些日子，海兰珠渐渐静下心来，努力地重新开始生活。得了皇太极的特许，她常常在御书房一呆便是一整天，读书、吟诵、抄写、习字，沉浸在浩瀚的书海之中，寻找最初的自己，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还有，最重要的——将来的自己。
她是多么庆幸，她拥有皇太极的爱，才让她可以时至今日，还能享有如此纯粹的时光。文山字海，便是属于海兰珠的世外桃源。如今，连月儿也跟着她，识了不少字，能念不少诗了，俨然快蜕变成一个小小海兰珠了。
“额娘，您再教我念一次，好吗？”月儿蹭到海兰珠身边，撒着娇问道。
“来，给额娘看看。”海兰珠抱起月儿坐到膝上，拿起她手中的书本，一字一句地教她读起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月儿认认真真地跟着海兰珠念了一遍，充满童稚的读书声格外清朗明亮。
“这首诗啊，写的正是额娘家乡大草原的情景。”海兰珠解释道。
月儿翘着嘴巴问：“什么是家乡？”
“家乡啊，就是额娘出生的地方。”海兰珠亲了亲月儿的小嘴和小脸蛋，说道，“也是全天下最美的地方。”
“那家乡比御花园还美吗？”月儿瞪圆了眼睛问她，忽而从她身上蹦下来，拉着她的手道，“额娘，不如今日带月儿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海兰珠这才明白月儿心里的小算盘，但见她一脸憧憬的样子，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点了点头。月儿于是兴高采烈地拉住她的手，朝御花园行去。
进了花园，月儿便急急地问她：“额娘，这里有家乡好看吗？”
“慢点儿跑，一点格格的样子都没有了。瞧你一头的汗，衣服也乱了，一会儿再摔着。”海兰珠蹲下身子，接了如意递来的帕子，帮月儿擦干了汗，又帮她整了整衣服，才应道，“这儿啊也很美，但和家乡的草原是不一样的。”
“那月儿也想去家乡，想去看草原。”
“嗯，等月儿长大了呀，就让皇阿玛教你骑马。你就骑着马去草原上，好不好？”
娘俩儿正交谈着，忽听得如意和喜鹊道了声，“庄妃娘娘吉祥！九阿哥吉祥！”
海兰珠站起来，转过身子，正见布木布泰抱着福临。皇太极此番出征之前，才在海兰珠的坚持下解了布木布泰的禁，不过对于福临，他始终坚持让哲哲带着，十日才让布木布泰见一次。
“妹妹，难得见你出来。福临还好吧？”
“是啊，我能拥有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拜你所赐吗？”布木布泰依然是锋芒毕露，一点儿也不饶人，她低头逗弄着福临，看也不看海兰珠，“能见福临，我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你也不要指望我会谢你。”
海兰珠根本不在乎她谢不谢的，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无谓口舌之争，淡淡一笑，说话间就要牵着月儿绕道而去。
布木布泰拦住她的去路：“怎么？姐姐这就要走了？”
海兰珠见她还有话说，索性让如意和喜鹊先带了月儿去一边玩耍。布木布泰见状，也将福临交给了苏墨儿。
“有什么想说的？”海兰珠和颜悦色的，“我们姐妹是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好好聊聊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月儿如今越发像你的孩子了，模样自不必论，那品性也是和你如出一辙。”布木布泰看着月儿的背影叹道，“你也不必对我百般忍耐与讨好，若时至今日，我还不开窍，倒是我愚钝了。你我姐妹，注定是回不到过去了，但我又何尝不想安安稳稳的度日？”
海兰珠打量着她，像打量一个离散了许久的亲人。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无法捉摸，却又很想抓住。
好在布木布泰终于决定将憋了多年的话全盘托出，不需要她再去无端揣测。
“我有多嫉妒你，这一点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可你知道，当一个男人搂着你，深夜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吗？更何况那个名字，偏偏还是我最最亲近最最信任的姐姐。我看到皇上那样看你，专注的眼神满满都是不忍与怜惜，他哪怕那样看过我一次也好啊，只可惜，一次也没有……而睿亲王，姐姐知道吗，多尔衮才是惟一一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的男子，所以我沉溺了，然而我已嫁作人妇，身不由己，所以我恨你怨你，想着如果当初你跟我说明白或是没有把我强塞给皇上，说不定我就能与多尔衮在一起……我只是忘了，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我怪你又有何用？直到——直到太子的事情之后，我也彻底明白，睿亲王看我与皇上看你，毕竟还是不同的，它多了一层叫做利益的东西，这层东西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怪只怪我明白得太晚了……害死太子，其实我也很愧疚，很后悔，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说，不知还有何面目见你……”
布木布泰终于说完了这一席长长的话，这些话压在她心中这么长时间，对她而言无异于沉重的枷锁，牢牢地绑住了她的心，她的人。
此刻，小八死亡的真相对海兰珠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斯人已去，她并不愿再去深究谁是谁非。而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亲妹妹，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她更不可能苛责她。
“妹妹。”海兰珠长叹了一口气，将布木布泰的泪水拭去，“这么多话，你憋了这么久，不累吗？我是你姐姐，为什么你这些话从来都不对我说？过去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好吗？未来的路还很长，别忘了我们是姐妹。”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怪我？”布木布泰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心情平复，反而失声痛哭起来，“有多少次，我都对自己说，最受不了就是你这委委屈屈，大度忍让的圣人模样，你应该恼我气我凶我恨我，才好让我也没有一丝内疚的讨厌你。”
“人生苦短，这样两个人恨来恨去的，很有意思吗？”海兰珠牵着她到了凉亭里，像小时候那样与她并肩坐着，一丝一缕地帮她拂好凌乱的额发，“我知道你也熬得很辛苦。不过，如今你有了福临，才更要抖擞精神，好好的活着，活得比我、比任何人都更精彩。即便——即便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爱，可你有完完全全属于你的福临，他会是你一辈子最贴心的人。”
孩子是海兰珠心中永远的痛，但福临却是布木布泰的希望和未来。
布木布泰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叹道：“我如今也不会再奢望皇上的爱，任何人的爱。我只想好好带大福临，让他成人成材，成为国之栋梁，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放心吧，我会说服皇上，皇后也不会介意，福临迟早会真真正正地回到你身边的。”
海兰珠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布木布泰还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虽然这一天来得太迟太晚，期间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重，但她仍然感到欣慰，等她将来见到额娘的那一天，她再也不用害怕，额娘会怪她连惟一的妹妹都与她分崩离析。
————————————————————
和布木布泰分开，海兰珠见天色将暮，便打消了再去御书房的念头，往关雎宫走去。今日与布木布泰一番深聊，的确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脚步也变得轻轻盈盈。
回了关雎宫，她没想到还有更惊喜的事情等着她。
“你这一脸的惬意，是从哪儿回来啊？”
甫一开门，堂屋里坐着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皇，皇上——”海兰珠有些吃惊，“您回来了，怎么总是这么突然？”
“突然吗？”他反问，“你是明知道我要回来了，故意躲着吗？御书房，御书房没见人；关雎宫，关雎宫也是空城计。”
海兰珠这才记起，哲哲早前是说过，皇太极今日回宫。她回头看了如意与喜鹊一眼。两人连忙慌乱地摆了摆手，速速掩门，开溜了——虽然她们忘了提醒海兰珠，但此时此刻谁都不想搅进这夫妻二人之间。
“怎么，自己忘了，还想赖下人？”皇太极板着脸看着她，倒是要看看她作何解释。
海兰珠硬着头皮凑过去，笑着哄他：“皇上回来的大日子，臣妾怎么会忘呢？这不是月儿想去御花园玩，所以臣妾才忘了时辰，皇上总不至于跟自己的格格计较吧。再说，原本——原本臣妾可是一直在御书房等着皇上大驾的。”
“是吗？”皇太极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不让她的眼神到处飘荡，“撒谎可不是你的强项。”
他闲着的左手轻轻将她拦腰一转，她便跌坐到了他的身上。
皇太极这才将强忍住的笑意，展露了出来，握住她的双手问道：“跟我说说，今日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连朕的归期都忘了？”
“真的是月儿要去御花园嘛。”她弱弱地辩解，“只不过，恰巧在御花园碰到了妹妹，所以多聊了两句。”
“庄妃？”皇太极警觉地问，“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姐妹间随便聊了聊。”海兰珠知他现下对布木布泰颇有戒心，她们谈话的内容又怎可让他尽知？
“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把你当姐姐？”皇太极轻蔑地一哼，“你啊，少跟你这个妹妹打交道。”
听皇太极这么说，海兰珠不乐意了：“皇上，那可是我亲妹妹。您就不能盼着我们好？”
“行了，不说她了。”皇太极不想再跟她深入这个话题，“打这几个月仗，我都快散架了。没心思听你这些家长里短，这后宫总有我鞭长莫及的地方，你自己掂量着点就行了。”
海兰珠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对了，今晚不是在清宁宫用晚膳吗？”
哲哲老早就定下了，皇太极回来这日，五宫正主儿一同到清宁宫用膳。
“亏你还记得。”皇太极拉着她的手站起身，“走着！”
皇太极领着她大步流星地朝清宁宫走去。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海兰珠猜想必定是打了胜仗，他心情如此好，她岂能不好好把握住时机？
清宁宫里，贵妃正陪着皇后聊天，皇太极带着海兰珠进了院子，淑妃与庄妃也前后脚到了。
这些日子，海兰珠常常是到清宁宫点个卯便窝进了御书房，布木布泰又刚刚被解禁，淑妃向来是爱搭不理，贵妃身子又不大好，所以，像这般齐聚在一起，确是甚为少有。
“都坐吧，傻站着干吗？”
皇太极是千军万马的指挥，却没有同时应付五个女人的智慧。眼见嫔妃们请了安都楞在原地，他只能大手一挥，招呼大家入了座。
“皇上满面春风，必定是旗开得胜吧。”哲哲出言打破这沉默的僵局。
皇太极难掩得意：“小胜而已。”
“得胜归来，皇上好好在宫中休息几日。岁月不饶人，毕竟比不得当年，皇上还是多让王爷、臣子们去历练历练吧，您就坐镇指挥。”这种明示皇太极年岁渐老的话，也只有哲哲敢毫不忌讳地说出来。
“皇后说得甚是啊，朕也想多多享两年清福，多陪大家吃几顿饭。”皇太极笑道，在座的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笑。
贵妃开口道：“臣妾倒是觉得皇上正当年呢，再说，成吉思汗不也一生都征战于沙场，好不英雄啊！”
皇太极哈哈一笑：“也对，其实朕还是甚爱在马背上只身杀敌的气概。”
“皇上真是奇怪呀，一会儿要享清福，一会儿又要上前线，这自相矛盾的话都让您给说了。”淑妃接口道。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有暗讽他墙头草之嫌，听得皇太极面色一僵。
海兰珠盈盈一笑：“皇上就是闲下来又想去打仗，打多了又想闲下来。不过也和我们的心态相同罢了。”
“怎么讲？”皇太极问。
“皇上不来吧，我们天天盼着皇上来；可皇上真来了吧，我们又担惊受怕的，生怕自己哪句话，哪个动作，招了皇上不喜欢……”
皇太极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一时没了言语。海兰珠巧妙地解了淑妃的围，可她也没因此多看海兰珠一眼，或许她一早的想法就是要惹皇太极不高兴吧——既然不能博得喜爱，那么讨厌也不失为引起注意的一种方法，毕竟她要的不是爱，而是关注，时时提醒皇太极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有她身后阿巴亥部族人的存在。
好在这个小插曲并不能左右皇太极的心情，何况海兰珠还如此难得的展示了她伶牙俐齿的一面，皇太极倒是颇有一种局外人看戏的心情。
只是，海兰珠显然不会让他一直置身戏外。海兰珠见他的好心情还没耗尽，赶紧伺机说道：“皇上，今日臣妾在御花园里碰到庄妃带着福临，九阿哥可是越长越可爱了，您还没见着吧。”
皇太极隐约察觉她又要旧事重提，但当着众嫔妃的面，又不好直白的拂了她的面子。
“如今庄妃难得带福临一天，倒是大好的时光都闲着了。”海兰珠也只敢一句一句，试探着来。
哲哲也听出些意思，就势帮了腔：“是啊，本宫带着福临，喜欢是喜欢得紧，可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力不从心啊，其实由庄妃自己带着，也未尝不可。”
“既然皇后觉着辛苦，那便由庄妃带着吧。”
没人料到皇太极竟然这么轻易就松了口，先前一直咬死不放的事儿，这会儿倒是答应得云淡风轻。
布木布泰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礼：“臣妾多谢皇上恩典！多谢皇后娘娘！”
“免了，坐吧。”皇太极正色道，“朕希望你今后恪守本分，尽心抚养好朕的九阿哥。”
“臣妾遵旨。”刚刚坐下的布木布泰，又站起身来领了训诫。
海兰珠见皇太极终于允了由布木布泰带回福临，长久以来的心事终于了却，这顿饭她吃得颇为尽兴，全然没注意到皇太极眉宇间微微的隐怒。
吃过饭，皇太极打着哈欠说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也不顾一众嫔妃都端坐着，便入了哲哲的卧房。哲哲本是喊了她们来陪皇太极吃餐饭，可这会儿他却先躲了，好在也没有谁是不识趣的，大家都齐齐起身告了退。
海兰珠不紧不慢地跟在几个人后边，忽然听到贵妃在跟淑妃窃窃私语：“这皇上平日里都只在关雎宫留宿，今天脸黑黑地入了皇后的房，我看啊……”
“姐姐少嚼些舌根，皇上自然也会去你那儿。”淑妃没好气地打断了贵妃的话，出了清宁宫便与她分道扬镳了。
布木布泰在清宁宫外等了海兰珠一会儿，轻声说了句：“今日之事，谢谢姐姐了，我会放在心上的。”
“你我姐妹，还谈什么谢。”海兰珠笑道，“福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好好带他，别辜负了皇上和姑姑的期望。”
“嗯，我知道了。”经了这些日子，布木布泰渐渐成熟起来，稳重了不少，也开始学会了忍耐与体谅，“倒是让皇上有些生姐姐的气了。”
海兰珠摇头，道：“贵妃的胡话你也信呀，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自然与对你我的感情不同。”
布木布泰见她似是真的不在意，也淡然一笑，不再说多余的话，盈盈一拜，告了退，与苏墨儿一同回永福宫去了。
海兰珠目送她远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清宁宫，朝采苹她们道：“我们也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10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