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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醒来的时候，已身在关雎宫。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帷，痛苦的时刻在她眼前重演，小八尸体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手边，她到自己心在滴血的声音，破碎的，撕裂的，永远无法治愈。
她睁着眼一言不发，好长时间，才问了一句：“喜鹊，皇上呢？”
喜鹊领了皇太极的旨意，不敢胡乱答话，只说：“娘娘好好休息，皇上晚些时候便会来看娘娘了。”
海兰珠置若罔闻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穿上衣服，失魂落魄地说着：“我去找他，我要去看小八。”
喜鹊慌忙跪下，拉住她：“娘娘，娘娘您就在这儿休息吧，皇上真的一会儿就来了。”
海兰珠见喜鹊神色有异，转身盯着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喜鹊低下头，不敢看她，猛烈地摇着头。
“如今我连小八都保不住，你们还要瞒我？”她跌坐下来，迟来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喜鹊吓得慌了手脚，采苹和如意也被叫了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守着海兰珠，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只好照实告诉海兰珠，“奴才只是听说，皇上正在清宁宫查皇太子的案子，怕娘娘知道了会更伤心，所以令奴才在这儿守着娘娘休息。娘娘切莫要再哭了……”
喜鹊也早已哭成了泪人。海兰珠听说皇太极在清宁宫审案，执意要过去，喜鹊拗不过她，只好为她穿了衣服，一同前往。
清宁宫里黑压压地跪满了人，太医院、阿哥所、辛者库的人，还有从前被贬为各府家婢的三贝勒府的男丁女眷。可是，跪在最前的是却是布木布泰、多尔衮与多铎。
海兰珠不明所以，示意喜鹊不要声张，二人在门口静静听着。
“多铎，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个狗奴才到底是谁弄到辛者库的？”皇太极声音越低沉，便越是隐忍着怒火。
“臣弟已说过，确是臣弟和紫檀姑娘有情在先，才做下此事。”多铎说得斩钉截铁。
海兰珠听着有些糊涂，紫檀原和三福晋一同被贬至多铎府上，她是知道的。她先前也想过，紫檀怎么会来辛者库，却不知这其中竟牵连甚广，多铎、多尔衮、布木布泰只怕都脱不了干系，可是三福晋与他们又怎么会串在一起呢？
“这也怪了，你既与她两情相悦，取了她做个侍妾也未尝不可，何以又送她来辛者库？”问话的是哲哲。
“回皇后的话，”多铎镇定地解释，“臣弟原也想禀明了皇上，纳她为妾。可是自从原先的三福晋在臣弟府上因病死后，紫檀终日郁郁寡欢，说是不愿待在豫亲王府睹物思人，又因是戴罪之身去不了别处，所以苦苦哀求臣弟把她送进辛者库。”
“一派胡言！”皇太极打断了多铎的话，他显然一个字也不相信。
可多铎却继续说道：“臣弟耐不住她的哀求，所以才求了庄妃，将她安置在了辛者库。是臣弟害了皇太子，还连累了庄妃娘娘。”
海兰珠正暗自思忖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忽然又听到哲哲的声音：“庄妃你真是糊涂啊，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让她混进辛者库呢？”
布木布泰含泪回道：“臣妾……臣妾实不知她原是三贝勒府的奴才，只道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到了辛者库，至少能有口饭吃。”
皇太极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的回答，矛头直指多尔衮：“你可知多铎认的可是谋杀太子之罪，罪同弑君。你真的没有话要说吗？”
“皇上，臣弟没有管束好弟弟，才使他闯下了如此弥天大祸。臣弟愿与多铎同罪。”多尔衮虽然口口声声要与多铎同罪，但却没有一个字露出他与此事有半点关系。
“你——”皇太极怒不可遏，可情势逼着他沉住气，冷静再冷静，“好，来人，将多铎拖下去，押至刑部大牢，候斩！”
皇太极一语既出，侍卫立时上前拖下了他。多铎只坚定的看了多尔衮一眼，一句冤都没有喊。
海兰珠眼看着多铎被侍卫给拽了出去，她不想再听下去，默默地离开了清宁宫，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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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在榻上，海兰珠仔细想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她始终觉得害死小八的那个罪魁祸首是自己，如果没有那些前尘往事，小八又怎会惨遭毒手？无论皇太极何时将她划出了莽古尔泰的家谱，无论他是如何追究、归咎他人，最应该为小八偿命的，是自己。
“还睡着呢？”皇太极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他亦是满目的疲惫与哀恸。
“皇上，”她看也没看他一眼，面如死灰，心如灯灭，“皇上为何要杀豫亲王？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怎么能是你的错？”他爱怜地不停抚干她断线般的泪珠，忽而问道，“你怎知朕要杀豫亲王？”
皇太极转头怒视了喜鹊一眼，吓得她慌忙跪下：“皇上恕罪，奴才……”
“不关喜鹊的事，是臣妾自己刚刚去了清宁宫，在屋外听见的。”
他扬扬手让喜鹊退下，道：“他认了罪，难道不当诛吗？只可惜多铎为保全多尔衮，担下了一切罪责，倒让多尔衮又逃过了。”
看到海兰珠有些疑惑，他继续说道：“多铎向来听命于多尔衮，如果没有多尔衮的首肯，即便真如多铎所言，他与那奴才有情，也不可能让她混进辛者库。更何况，没有多尔衮，他如何搭上庄妃？再者，那奴才入了宫也就罢了，斑蝥这种毒物是那么容易弄到的东西吗？单凭多铎和一个小小的奴才，能造出这么多孽来？所谓给莽古尔泰与三福晋报仇，不过是他们利用了那奴才的愚忠，借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海兰珠听得真切，却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是皇上的弟弟，小八的叔父吗？”
“他们可没把皇太子当侄儿！自我当大汗那时开始，多铎早有不服，一心认为我为了争位逼死了他额娘，多尔衮心中只怕也是这般想法，只是藏得更深些罢了。无论我怎样重用、栽培他们，给他们机会，都不过是枉费心力！”
“可如今紫檀已死，皇上并没有实据，不是吗？”
“若有实证，朕还会让多尔衮置身事外吗！”
这七弯八绕的，海兰珠听着都头痛，她不想理会其中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她只知道，最该问责的那个人是自己，是她种下了昨日的因，所以才让他们趁机得了今日的果。
“没有证据，也就是说豫亲王罪不至死。”
“到如今，你还想着宽恕？”
“不。皇上曾经对臣妾说过，有些事情可以过去，但有些人不值得原谅，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如今是臣妾为当年的桩桩件件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皇上又何必再迁怒旁人？”海兰珠双眼通红地看着皇太极，“臣妾当日不明白，但如今臣妾懂了，而小八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无论如何，三爷、三福晋已经死了，紫檀也死了，皇上就不要再因臣妾和小八而沾上更多的鲜血了。即便您杀了豫亲王，小八也不会再回来了……最多，也只不过是让臣妾曾种下的因，再多结一个恶果罢了。”
皇太极无言以对她的执念与善念，相视良久，他亦读懂了她眼神中的苦楚、无奈与怨尤，她对他人的宽恕也是对自己的不原宥，而他不忍直视这样的她，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了她：“我不杀他便是。只是你也不要再怪自己，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知人心叵测，不代表你要把一切归咎于自己，更何况这么想终归是于事无补。”
“皇上不明白，臣妾最后一次见小八，他脸上的小红疹，印子还没有褪，臣妾那时抱着他，总担心着要是将来一直不褪，留下疤痕可不就不好看了……可是，只要他好好的活着，那些疤痕又有什么关系呢……”海兰珠如失了心智般，喃喃自语地回忆着她和小八短暂而多舛的母子缘，句句都是泪，字字都是血。
皇太极再想不出别的话安慰她，只能静静地抱着她，两个人都彻夜未眠。
次日，皇太极降多铎为多罗贝勒，削去其三分之一的牛录、奴仆及牲畜，罚银万两；同时下令，多尔衮禁足于亲王府，庄妃也在永福宫闭门思过，皇九子福临暂由皇后哲哲代为抚养。
其后，小八依太子礼下葬，举国同丧。毕竟是一桩宫廷丑闻，大清对外只宣称皇太子因罹患天花而夭折，其它无涉。而始作俑者三福晋哈达纳喇氏及侍婢紫檀，令出其尸，鞭之，暴于荒野。
海兰珠强撑着熬过了小八的丧礼，终于彻底地病倒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1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