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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篇 皮影(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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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安有些懒散的在屋里卧着,浑身提不起力道。一大早就听得外头喧闹的很,隔着窗户看去,却依旧是淫雨霏霏。
这一抬头,便看的窗沿上棕黄的身影踩着水花一晃而过,长长尾巴蜷成了团,躲在窗外偷偷的瞧着。
“小东西,过来。”长安声音带着几分低哑,怕是昨夜受了风寒。寻常人家的药理与他无用,也只能覆额躺着,盼着早日归好。
浣宝听了几句,把蓬松的毛上水珠抖落,这才蹿到长安的褥子上,棕色的眼睛盯着长安直溜溜的转。
“还记得那个女人么?”浣宝等了半晌,也没见长安起什么好奇的心思,便舔了舔湿濡的爪子,自顾自的凑过去。
“恩。”长安微微掀起眸,应了一声,慢悠悠的伸手把浣宝毛上沾着的草屑捻去。
“今早上隔县那老头子把她拎了出府,说女人不守妇道,要用这镇上的规矩狠狠的罚她。”
“喔,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不是闹起来,都去赶场子了么!”
前院里,侍染看着细雨绵绵,又瞧见地上的落花着实有几分凌乱,便冒着雨,拿起扫帚顺着潮湿的石板纹路扫去。
竹枝编成的扫帚还没染上泥水,却扫上了猩红的衣摆,侍染抬眸,面前一张妖娆妩媚的脸,面容上的油彩盛开了无数朵橙黄的花。
侍染蹙眉。
这是什么花,好像长安说过……萱草?
“我想……卖个故事。”面前的妖冶的男子轻声的吐出这句话,语气微软,软的仿佛叹息。
侍染一怔,然后颔首,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男子忽然笑了,眼角下的花开的越发艳丽,他抬起手,指尖朝着侍染身后:“我要他的情。”
侍染回头,看到拢着外衣懒懒斜靠在廊柱上,一身白袍、青丝流泻的长安。
长安风寒尚在,唇边染了个稍倦的笑意,却依旧笑的玩世不恭。
“好。”长安开口,眸中尽是那人笑里空洞的情长。
一壶春茶满上,透着氤氲说起前缘。
那时只是黄发垂髫的小儿,两小无猜称兄道弟。一个叫小七,一个叫子都。
山村里难得有什么乐子,却独独有个皮影老匠。老皮匠一手绝活,名声通达远近,要请上一回,恐怕都是难事。
话里说的巧,老皮匠便是小七的爹,每逢夜里,都能缠着他演上一场。
少年心性,就这么过了几年。
后来,战争四起,朝廷开始四处征人。壮汉们连逼带抓的被丢入兵营,除了些手头上玩着绝活的人,这村里的男人也几乎被带走了。
那一年,村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七的皮匠爹被发现惨死在在山头,血肉模糊,像是被山虎刨了骨肉。这惨事村里也不是没见过,可这么血腥的,倒是少了。
子都的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恰好也与老皮匠是兄弟,便出钱葬了他,把自小无母的小七带回家,视如亲儿。
不知什么时候起,子都的爹不再教书,反倒顺着兄弟的手艺做起皮匠来,养家糊口,倒也自在。
后来他供着两个孩子进京,一文一武,想闯出个名堂来。
就在那个夜里,两个孩子离乡背井,刚出了村头的山坳,子都的爹便死了。
这死得蹊跷,浑身血肉模糊的被发现在院子里,几乎和小七的皮匠爹一个模样。村里人觉得晦气,不等头七为过,便把子都的娘赶出村子。一个妇道人家,在村里尚好,出了村,便茫然不知,受尽了折磨。
穷途末路,她便随了一个戏班子,拾起旧时候的活儿。
一个女人家,哪能这么平平安安的过着,一路上,几度被欺负了去。
本是想一了百了,可念起远赴京城的儿,她又咬了牙,忍着身心的痛苦,继续熬了下去。
几个月后,京城戏台,受了多少人狎戏,泪眼朦胧、强颜欢笑间,听得少年朗朗之声,不逊戏子无情、婊子无意。
她难堪回首,却见几月离家的亲儿,一身容华,愕然而视。
半月后,她自尽陋院,于风雪中长眠。
这故事说完,茶还暖着。
透过水雾的氤氲,侍染看到情长唇角柔柔的笑意,眸中缱绻万千。
长安却垂眸一笑,淡淡说道:“这故事,我不收。”
浣宝爪子正捧着小青桃,听了他的话,爪子蓦地力道一重,把桃儿挤出水来,连忙抛到地上,蹿进长安怀里。
“为什么!”浣宝眼中还含着泪,虎视眈眈的望着他。说到娘亲,浣宝最是感伤,自小无父无母,它便一直求着,却如何也求不得。
“我不收……半真半假的东西。”长安轻咳了两声,缓缓抬眸看向情长:“还是不肯说么?”
“呵,公子,情长想你看着!”情长徐徐起身,静静的朝外头走去。
“你……这是为何?”侍染也不明白长安这话里的意味,蹙眉问道。
长安只是抬袖掩着唇轻咳,然后轻声开口:“我得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