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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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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当所有人都出去为解救练而四处找办法的时候,守墓的老头子来了,他告诉了一些练被困进石头之后姜岐的事情,让练终于下定了决心。
老头说,姜岐一生活得不长,他快乐的日子就更短,只有三个月,就是当年和练一起在山洞里生活的那段日子。练知道姜岐一开始跟他生活的目地并不单纯,但是从来也没有怪过他。人与龙本来就有不同的生活轨迹,说来还是他不好,让姜岐轻易的走进自己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姜岐伤他又救他,人类都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么?但是又为什么姜岐在伤他他会疼,救他,他还是疼呢。
那老头说,你看见流听和周念止没有?那个叫做爱。姜岐当年也是一样的心思。
什么是爱呢?
爱就是希望一直在一起,希望那个人用和自己一样的目光看他。
不明白。
那就还是说说流听和周念止吧。周念止看上去温柔其实冷淡,偏偏就是对流听放不开手;流听倔强又死心眼,只有在周念止面前才能大哭大闹。这就是爱。
是么……是么。
那我不喜欢让别人跟我生活在一起,只有姜岐不觉得他讨厌,是不是就是爱呢。
也许吧。姜公伤你的时候,你最痛的地方是哪里呢?
背上?不对,是胸口。很疼,明明没有伤到。
那就是了。你痛的是心。
原来如此。练想明白了,所以笑了。那么多年过去,他也记不清当初到底是谁先爱上谁,是谁先伤害谁,反正都已经过去了。练现在非常想做一件事,非常。他一直是一个性子清淡的人,从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但是现在有了。
他想告诉姜岐,他也喜欢他。
可是姜岐已经死了,他就是说得再大声也听不到了吧。所以他想,死掉就能见到姜岐,就能告诉他了。
苍生如何,他原本是不在意的,就算整个天水都毁在天人翼之下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天人翼会害人”这个理由能够让他早一点见到姜岐。
周念止一时间忘记呼吸,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换一口气。他听明白了,练是要自己杀了他。他知道练现在很痛苦,搞不好真的是生不如死,但是即使手里捏有满城人的命,他也不愿意拿练来换。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练用那双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的笑,快一点,我想见他。姜岐。
这才是他真正的理由。
周念止明明知道这个理由根本就不是理由,但是偏偏没法拒绝。明明满城的人命都不能打动他的。
那老头子临走前长长是松了一口气说,这些话原本是不能跟练讲的,因为姜公并不允许,宁可让练以为他一辈子逍遥快活。他一辈子守着这个死去许多年的主人而活,直到现在才做出一件忤逆的事,实在是不愿意看到主人死了还这样悲苦。现在姜公可以瞑目了。
这句话让练更想快一点见到他。
周念止握紧了流听的手,流听也紧握他的手。两个人甚至不需要说话,一起走到练的面前,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个忽然有力气微笑的男人。周念止对流听勉强笑了一下,从裤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
“等等,”练忽然说,“能不能把窗帘拉开,我想看看太阳。”
流听与周念止沉默的对视,走去拉开了窗帘,让久违了的阳光洒在练的身上,练像是秋日里犯懒的猫咪一样,闭着眼睛仰起脸,去迎接这阔别两千年的温暖。
他轻轻的伸出双臂,展开在明媚的阳光下。周念止看他仰着头,微微的恍惚的微笑起来。背上巨大的羽翼那么漂亮,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一样柔和的光。
阳光落在细柔的羽毛上,给那僵硬的羽翼带来一丝灵动,让男人看起来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虽然这对羽翼其实只会将他带进地狱而已。
“我好几次在睡梦中听到他说,不要死,好好活下去,连着他的那一份一起。”练忽然轻轻说,好像叹息一样的声音,仿佛会融化在清冷的三月的空气里。“真是自私的男人……自己笑着走得那么轻快,留下我一个在原地团团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其实我还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之前都没来看看我。”
不习惯说话的练觉得有些累了。他已经极度衰弱,单薄的肩膀早就不堪重负,微微前倾着身体靠在石壁上。周念止用弹簧刀割开他肩上的衣服,露出羽翼与他身体交接的地方。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羽翼,明明是那么漂亮的身体,偏偏就在这一点上这么狰狞。纠结扭曲的筋肉和变形皱缩的翅根紧紧交错在一起,好像是被谁用榨汁机打碎后再用胶水粘到一起那样不自然。暗红的,青灰的,深紫的,缠着绕着的血管筋脉突突的跳动着,在薄薄的皮肤下挣扎,好像随时都会挣破皮肤一样。
周念止的手往后缩了一下,有一瞬间被这个景象惊呆了。
“很可怕,对吧。”练说,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撩开长发让那可怕的东西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随着他的动作,肩胛骨在皮肤下滑过一个浅浅的圆,那么漂亮。
周念止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定了定神,周念止举起刀子,在那个东西上比一下,咬牙,一用力,刀尖深深地陷进皮肉里,鲜红的血喷了他一脸。周念止眨眨眼睛,眼睛里溅进了血,看什么都是猩红的。手腕往下压,转动,斜斜地挑起,顺势一滑割断了那个东西和男人身体最后的联系。
原本雪白的,而现在沾染上大片大片血红的羽翼从他背上坠依旧被包裹在石头里,练的身体没有了一边翅膀的支撑,侧向一边斜斜挂着。
周念止喘着气,胡乱擦擦血红的眼,伸手拉住他下滑的身体。
本来就单薄的身体上,那个用并不锋利的刀子挖去一块血肉的伤口,甚至比原来纠结的筋肉还可怖。
练靠在周念止身上歇了一会儿,反手摸上那片羽翼落在石头表面的影子,五指狠狠的并拢,好像想把它掐断一样。但是因为疼痛五指都在颤抖,自从离开他身体就失去光泽的羽毛在阴晴不定的阳光里微微颤动着,好像在乞怜一样。
但是没有人觉得它可怜。
练想把它从石头里抽出来。但是那片羽翼已经和石头融在一起,再也不能分离了。
周念止往他伤口上撒了一把晶亮的粉末,看它渐渐的不再流血。那是龙角粉,不能救他,至少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练背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敛起了参差的刀口,终于不那么吓人了。他狠狠的挣动着身体,让另外一片翅膀的根在他肩胛骨里蠕动着,他看着周念止的眼睛有着淡淡的期盼。周念止知道他想让他快些把这一片也挖去。
周念止照做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是我杀了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周念止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一时间什么也反应也做不出来,呆呆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终于能够与石头分离,倒在地上一身鲜血但是笑得那么温暖的男人。
流听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一点一点挪到周念止身后,颤抖着牵住了他的衣角。
“我杀了他。”周念止说,声音里面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好像仅仅是陈述这一个事实而已。但是他的眼睛里深深的埋着惊慌,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绝望。
那个男人好像堕天使一样染着血的脸上,表情却那么圣洁。那是如释重负的快意,也是找到最终归宿的踏实。周念止知道现在这个男人正带着失落了两千多年的幸福,去到姜岐身边。
割下了翅膀的男人,终于学会了飞翔。
只留下那一对禁锢了他两千年的翅膀还被封在石头里,好像琥珀里的昆虫一样,样貌未有稍变,可是生命已经不在。
“我杀了他。”即使知道是男人借由他的手给自己最后的解脱,但是作为真正实施的人来说,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的刀尖下悄然逝去还是那么可怕,即使逝去的那个人,在最后的时光里有多么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周念止在颤抖,手终于握不住刀子,叮的一声,残留着血迹的刀子落到了地上。
流听从身后抱住他。他也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