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水穷处》清灯&沐鱼

8、第八章

　　一双幼嫩的小手握着刻刀倔强地在一块和田玉上来回刻画，和田玉通体透明，看得出来的是一块上好的玉，只是雕刻者手法生疏，又力道欠缺，一刀下去却只在玉上划出了一刀浅浅的划痕。
　　顾徽州看着自己的儿子已经对着这块玉半天了，却只划出了几道划痕，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儿子脾气倔，啜了一口茶，道：“西江，我给你找个师父怎样？”
　　顾西江停了手中的动作，略做思索，道：“也好！我要珍宝斋的宋老！”
　　顾徽州刚要喝下去的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这小子是故意为难他吧！于是，提醒道：“那个西江呀，宋老虽然手艺顶尖，可是为人怪异，从不收弟子，你要不要换一个？”
　　“就要他了。”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顾徽州满脸黑线，“这……”但是自己儿子决定的事，不让他去试试就制止不是他的作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小厮跟上，好生照顾别生事，也就随顾西江去了。
　　而珍宝斋宋老宋圣新年少成名，坊间还一直拿他成名前的经历津津乐道。
　　话说有一年宋圣新还在学艺，曾路过一株油桃树，正值树上油桃成熟，宋圣新口干舌燥就随手摘了一个坐树底下吃了起来。待吃完了却也不扔了桃核，只盯着它发呆，就这么一坐坐到了天将黑，才将桃核收进了怀里起身离开。那一晚回去，宋圣新一宿没睡，挑灯夜刻，在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桃核上雕刻了一幅布袋和尚入市图，不仅根据桃核的形状将布袋和尚雕刻的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桃核上，他还将街两边的市井小贩和上前施舍布袋和尚的善男信女雕刻入微！
　　宋圣新那时还只是一个毛头少年，把桃核拿出来给师父一看，师父惊得直感叹，没想到他居然技不如徒，羞愧难当，当即跟宋圣新断了师徒关系。宋圣新更是懵了，扔了桃核跪在师父面前，请求师父原谅。可是师父自知自己已没有什么可以教授，心意已决，干脆闭门不见。宋圣新无法，只得回了家。
　　从此，宋圣新的名气就跟那冲天的炮仗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转眼传遍了全国。
　　少年成名，又天生之材，宋圣新难免脾气古怪了点，因为被逐出师门的缘故，他便给自己立了个规矩，这辈子都不收徒！再加上他鬼斧神工的技术，便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宋鬼斧”。
　　而顾西江呢并没有立即出门，而是转身进了藏书阁，在书架的最里层藏书中取出了一本已经有些破旧泛黄的古籍，又走到书桌前磨墨，摊开书本临摹了起来。
　　一旁的小厮看得一脸不解，忍不住问道：“少爷，您不去找宋老了？”
　　顾西江头也不抬，手下的笔快速地移动，最后收笔，轻轻将纸吹干，卷了放进袖袋内，跨步出门去了。
　　小厮一脸的茫然，但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顾西江到了珍宝斋，也不说找宋圣新，只取出袖中的画纸递给了大堂管事，管事的也是通玉石雕刻的，一看两眼立马直了！急忙忙朝里屋奔去，绊到门槛，还差点摔了。
　　不一会，一位头发半白，满面红光双目却炯炯有神的老者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手上拿着的正是顾西江的那张画。
　　“这是哪个后生的？是你的吗？”抓了小厮的手问道。
　　小厮被抓得莫名其妙，他虽知宋圣新大名，却并未见过，哪里识的，一脸嫌弃地正要挣脱宋圣新的手，却传来顾西江清脆的童声：“那画是我画的！”
　　宋圣新这才主意到小厮身边才大半人高的顾西江，一怔，脸带吃惊地道：“小娃娃莫口出狂言，你可知这画的是什么！”
　　宋圣新这一问让顾西江颇为恼火，平日里同顾徽州外出游历，也时常被人这样问及，都看轻他年幼。于是仰头背手道：“你这人好生无礼，这画我说是我画的，难道还要诓你不成？”说完拿了画转身佯装要离去。
　　宋圣新自知失言，可是对面是一个小娃娃，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心里又着急那张画，急得跺脚。
　　管事的心知宋圣新心思，拦住了顾西江，笑呵呵道：“公子一看便是天资聪慧之人，宋老刚才也是一时心急，不小心唐突了公子。”
　　顾西江虽有点恼却也不是真生气，既然有台阶下，便停了脚步站着只不吭声。
　　宋圣新一看，心道：“嗨，这小娃娃人小脾气倒大，倒是有几分像我！也罢也罢，何必同一孩童置气。”
　　“小娃娃，你可知道你画的是什么？”宋圣新捋着胡子道。
　　顾西江听他喊自己小娃娃不高兴的头一扭，哼哼道：“我自是知道的，我还看过！”
　　宋圣新听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又惊又喜，看着顾西江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宝贝，知道顾西江不喜人喊他小娃娃，赶紧改口道：“小兄弟，那本书现在在哪里？呃，虽然唐突，但是老朽找了他大半辈子了，能否借老朽看几日？”
　　顾西江听他喊自己小兄弟，顿时眉开眼笑，将手中的画递给他，道：“书不在我这，但是我从小过目不忘，看过的就记住不会忘了。”
　　虽说书就在自家书房，但是顾西江人小心思却缜密，书若给了宋圣新那他到时一头钻进书堆里，哪里还有心思理自己。再者，那书虽珍贵，但对于顾家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到不如事成以后赠予宋圣新，卖个人情也好！
　　宋圣新一听脸先是一僵，转而又呵呵一笑，道：“那小兄弟能否替老朽画下来？”
　　顾西江点点头，眯着眼睛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宋圣新只听得前半句，满心欢喜，哪里还管什么条件不条件，拉了顾西江的小手便往里屋走。
　　此后，顾西江每隔几天就为宋圣新临摹一张画，宋圣新呢也不藏私，将这几年雕刻心得都一一教于顾西江，加上二人性格相投，出人意料的成了忘年交！因着宋圣新发过誓不收徒弟，索性便与顾西江兄弟相称起来，倒是把顾徽州给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一年云小蛮7岁生日，顾徽州原是计划南下游历，知顾西江苦学雕刻乃是为了云小蛮，于是改南下为北上，但是那年途中巧遇顾徽州同门小师弟南宫离，久别相逢难免贪杯给耽搁了几天，等到顾西江火急火燎赶到丞相府时已是云小蛮生日第二天了。
　　“桃桃，这是给你的！”小心地取出怀中藏了许久的玉坠，一把塞入云小蛮怀里，顾西江紧张地双手无处安放，偏着脑袋不敢与云小蛮直视。
　　手中的玉坠尚带余温，云小蛮摊开手掌却看到一个雕工粗糙的女娃娃，当即便嫌弃地塞回了顾西江怀里，心里仍是赌气顾西江迟来。
　　这么一来，顾西江反倒是没了刚才的紧张，满脸堆笑地哄道：“桃桃，我的好桃桃，你就不要生气了么！”说着双手往脑袋上一放，假装小兔子似得求饶道：“笃笃笃，主人，主人，笃笃笃！”
　　云小蛮被逗得噗呲一笑，顿时笑靥如花似春日桃花。
　　手中的刻刀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顾西江终究还是没有刻上一刀。当年送云小蛮生日之礼，云小蛮赌气嫌弃他把自己刻丑了，顾西江为哄她开心，便许诺日后只要云小蛮拿着玉坠找他，无论何事他都竭尽全力，拼尽一生替她达成。只是，顾西江却从未想过玉坠真的还有回到自己手上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