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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看尽长安花(二) ...

  •   长安县是一座极小的城,它其实并非是唐时的帝都长安,而只是偏厢一隅,取了长安之名罢了,真正的古城是现今的京兆府所在之地。只是在历经沧桑之后,大多数平头百姓也不会去深究到底哪个才是,反正前后相去不过二三里的工夫,一两个时辰便可来回。
      江揆现在正在长安县郊的画舫上,就着杜逢时的说法,这里是整个京兆府数的上的好去处,比什么高档酒肆还要雅致。江揆迎着暮春的风在船头观赏着渭水之姿,实在是没有觉得这水有什么好看,比得西湖之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宿雨净烟霞,春风绽百花。绿杨中禁路,朱戟五侯家。草色金堤晚,莺声御柳斜。无媒犹未达,应共惜年华。”
      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从江揆的身后传来,江揆拢了拢袖子,侧头去看声音的来源——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翩翩佳公子,虽说没有潘安貌这么夸张,但也是清俊非常,身上穿着但凡是佳公子都喜欢的白色长袍,头上梳着一髻,迎风就那么船头一站,还真是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滋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在江揆的眼里,脑门里立刻浮现了五个大字——羽化而登仙。
      江揆在半个时辰前刚刚认识了这个人,不,正确的说,是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叫杜颖,是杜逢时的小儿子,据说是京兆府顶有名气的少年名士,父亲又是一方父母官,因而很受尊崇。但名士什么的,蒙普通老百姓还成,拿来吓唬江揆恐怕不行,什么叫名士?名士名士,名高而不仕的那就是名士了。虽说人家都道名士是濯清涟而不妖,人不乐意与贪官污吏这等世俗污秽同流合污,但在江揆看来,真名士还是极少极少的,绝大多数的“名士”都是些自命非凡的主,其人固然有才,或者文笔斐然,但就如何难以及第,索性就给自己套了个响当当的名头,还凭白赚尽了天底下的好话。
      因着杜逢时那猥琐的样子,江揆对杜颖也没有什么好感,转过头去不痛不痒的道,“武元衡的这首诗固然好,只是我更以为幽忧子的‘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应景。”
      杜颖沉默了小片刻,而后也不恼,不紧不慢的接道,“前秋长安春,今春长安秋。节物自荣悴,我有乐与忧。”
      见其竟接了诗,江揆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而后嘴角露出了个冷笑,“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杜颖脸色一变,立刻便接道,“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边城胡。”
      江揆顿了一顿,收起了那原本有些嘲弄的表情,认认真真的瞧了瞧杜颖。说实在的,杜颖并不比江揆大多少,也就刚过了弱冠的样子,二人这么站在一块,确实也不分伯与仲。江揆才要开口接招,那边舱里又挑帘出来了个人,浑厚的音色慢条斯理的传来,“长天不可望,鸟与浮云没。”
      杜颖见那人出来,立时就收了口说,“师兄怎么也出来了?”
      被杜颖称师兄的这个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模样,但面容端正,看着就是个严正之人,他冲着江揆笑笑,又对杜颖说,“里头的场面我不甚喜,倒不如出来一览江景来的惬意,没想你这到与江大人斗起诗来了。”
      江揆就上前一步作揖道,“足下是?”
      那人也不拿捏,照管站那儿受了这礼说,“大人客气,下官是长安县主簿,姓唐,讳九渊。”
      “唐子静?”江揆接过了话脑子一转就吐出了这个名字,然后颇是欣然的道,“可是金溪三唐、唐氏六杰的唐子静?”
      唐九渊明显是没想到原来对方还听说过自己的名字,相比较来说,在翰林之中,江家的两位公子,也就是江扲和江揆的名声要更大一些,唐家的这点名号也就是在江南还有些地位。唐九渊不无惊讶的说,“不敢当、不敢当,这三唐六杰云云的皆是同好的过誉罢了,当不起的,在江大人这个少年状元郎前,我等也只是末节,只是大人……大人去过江南?”
      江揆摇摇头道,“子静兄不必大人、大人的叫我,今日我也没有穿官袍,子静兄称我一声慕臣就罢。”见唐九渊称允了,江揆才接着道,“子静兄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听过着名头的吧?其实子静兄不必妄自菲薄,金溪三唐的名号,在京师也是有名气的,至于这唐氏六杰……呵呵,不瞒子静兄,这是亏得了家兄。”
      “令兄?”杜颖从旁插了口,“燕词三魁之首的江扲江程山?”
      江揆顿了顿,而后笑说,“非也,并不是大兄,是二兄,”说到此处转目瞧了瞧唐九渊,“子静兄兴许不熟稔,但五九居士定是知道的,家兄表字无阙。”
      “原来是无阙回春堂的东家,难怪、难怪了。”唐九渊一听这名字便会心一笑。
      唐家是江西有名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唐家的老爷唐贺膝下一共有六子,分别取名为九思、九叙、九皋、九韶、九龄和九渊,时人还有传言说,唐老爷一心想生满九个儿子来着,无奈剩下三个就是不问世。不过且不说唐老爷到底想生几个儿子,但他生一个就成一个器的本事实在叫一般人咋舌。六个儿子里,四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长子唐九思中举后授从政郎,并未就官,在唐老爷子身故之后,担起了长兄的使命,治家极严;二爷唐九叙,也就是江揆口中的五九居士,自幼就经营唐家祖传的药铺子,所营的药材在江扬看来那就是精品中的上品,而江、唐又相互投味,如此一来自然成了莫逆;三爷唐九皋是盛康二十三年的进士,原在翰林,江揆及第那年正值是九年大考,唐九皋被外放了一个明州同知;相比较而言,唐四爷唐九韶的名声是目下六杰中最大的,但他既不在官,也不在商,比起杜颖这个不称职的名士来说,唐九韶才算是真名士,他拒不入仕,兀自隐居在梭山里当个居士,虽总有些慕名而来的地方官请他出山去做幕僚,但他始终都不曾相应,就学识上来说,唐九渊与他倒算是亦师亦友;至于五爷唐九龄,是盛康二十六年的进士,随后就被放了一个桂阳军教授,听说他在那里组织了一个义社,号召他的门生习武,以敌夜郎;最末就是眼前这位唐六爷了,唐九渊也是二十六年的进士,直接就外放了应天府崇安县的主簿,三年以后就被调到了长安县来继续干主簿。
      想到唐九渊是长安县的主簿,就在杜逢时的手下谋生,江揆就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其实他也知道,看人不能看表象,但杜逢时就是让他提不起片点兴趣来,他一区区县令,阿谀谄媚不说,这一船的花销就是他一整年的俸禄,要放在平时便也就罢了,江揆是官宦子弟,这等事也不是第一次见闻,可逢着这战事纷扰之时,又想起离京前朝廷为着饷银的事一筹莫展,打心里的就生了股鄙夷的气,以至于杜颖接上的那些诗句,句句烧灼着江揆的心,他无法想象,就在嘉陵江的下游,那里正在水深火热,而这长安城竟还能如此享受安逸,空图富贵,这令他满脑子都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
      杜颖说,“原还是自己人了,这敢情好,过几日正是有文会,江大人可是要来。”
      江揆正愁没地方撒气,这一下就戳的正中,他看了眼杜颖,冷声说,“杜公子,对不住,本官还有公务在身,这文会恕本官不能奉陪。”
      “这……”杜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着这位江应副了,他向唐九渊睇了一个神色,“江大人如何不赏这个脸面?这次的文会可是云集了不少有头脸的人物,震林先生、克复先生也都会来讲学。”
      江揆仿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的道,“莫说一个震林先生,一个克复先生,这文会再如何也不过就是写空谈时政不知人间疾苦的盛事,本官既是官身,就断不得因私废公。”
      眼见话是说不下去了,唐九渊却来了个峰回路转,“大人,你且不要动怒,慧言说不清楚,此处也非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我有几句话要说与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相比较来说,江揆对唐九渊还是有几分客气的,当下便颔首,“子静兄,你说便是,我当听得。”
      唐九渊问,“我知道大人此行身负重任,只是我等虽是末官小吏,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但岂有不知国家疾苦的?江大人刚才怕是想岔了,以为慧言是请大人赴什么劳什子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文会。”
      “难道不是吗?”江揆反问道。
      唐九渊笑笑摇了摇头,止住了那边杜颖就要冲出口的话,缓缓说,“大人如何不想一想,震林先生与克复先生都是什么来头?”
      江揆一滞,看向唐九渊的神色复杂起来,“你是说……东湖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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