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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耶?非耶? ...

  •   正片刻神迷,忽然听见花颜问:“昨天是你救了我吧?你有叶北雪的消息了吗?”

      “他的行踪一向神秘,别人很难得知。”穆子越细细替她在腰间扎了个松软的蝴蝶结,锦带顺百褶垂至裙摆。
      “他知道你与我在一起,他找你自然比你找他更容易,你留在这里安心等他吧。”
      花颜一挑眉,诧异地看向他:“我要留在这里?”
      “两湖两广地区,除了海南穆家,还有什么势力庇佑得了秦楼要捉的人?”穆子越站起身来,不容置疑道:“就待在这里,至少等风头过去。”
      花颜皱了皱眉,面上略显不愿之色,但她沉吟片刻,还是点头接受了穆子越的建议。

      就这样,花颜暂时寄住在了这所僻静的民宅里。吴大娘每日将她服侍得妥妥当当,无一处不舒适,穆子越亦天天傍晚时分来探望她,陪她到城中、郊外走一走。以往叶北雪对花颜的身外之物都是敷衍了事,穆子越却丝毫不马虎,罗衣云裳件件精挑细选了送来。花颜虽嫌麻烦,但改头换面确实易于避人耳目,也就随他去了。
      匆匆数日,转眼就过了小暑,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但院落里垂柳密密,浓荫蔽地,花颜倒也不觉得酷暑难耐。只是日子忽然清闲下来,有些发急。
      一日下午,她独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纳凉,蹙着眉头想自己的事情。忽然听见吴大娘孝笑道:“公子,您来了。”
      花颜并未回头,仍闷闷晃着秋千。忽而秋千架被人轻轻地推动,穆子越在她身后低低地问:“在想什么?我来了也不理会。”
      花颜不答话,却问他:“我在这住了几天了?”
      “不过七天。”穆子越推秋千的手停了下来。
      “已经七天了。”花颜轻轻叹了口气,“七天了,一点叶北雪的音讯也没有。”
      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穆子越的剑眉已经慢慢皱起,自顾自往下说道:“我看我不能再白等下去。我打算明天离开这里,这一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穆子越静默了片刻,复又闲闲地推动起秋千。
      “你能去哪里?你能做什么?我派人四处打探都找不到叶北雪的下落,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忙?”
      “做什么是我的事。”花颜为他语气中的轻视感到不快,态度开始强硬起来,“这七天你什么都不许我做,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有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穆子越愣了愣,不由叹气道:“你好像很容易对我生气。”
      “因为你太自大。”花颜不乐地嘟囔,“我不饿你非要我吃饭,我不爱穿黄色的衣服你偏买,我想逛逛街你又执意要带我去踏青,穆子越,你真的很喜欢管别人哎。”
      穆子越唇角一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可是饭盛好了你也没吃,衣服压箱底从来不穿,那天,到底还是我跟着你把城中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这是正常结果。”花颜没好气道,“叶北雪都从来不管我。”
      穆子越又没了声音。他举目凝望天边,似出神似沉思,半晌方缓缓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执意去找叶北雪,没结果的。”
      “为什么?”花颜听出他话中有话,接口问道。

      “你听过凤霓这个人么?”穆子越黑灼的双眸一直注视着她的后脑勺,但花颜始终未回头,没有看到他面上每个细节变化,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江湖中人,没听过不稀奇。” 穆子越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淡定的语气掩饰不住一丝悠然慨叹。
      “即使中原武林,也没有几人见过这个有洛神之姿、贵为天下第一楼楼主胞妹的女子。七年前,我曾于洞庭湖上惊鸿一瞥,那时我未及弱冠,但这一次会面给我留下的印象,终生难以磨灭。”
      “今日赵晴柔名垂天下,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多少英雄豪杰慕名追随?”他轻嗤了一声,“却不知幽兰总向空谷生。如果当年的凤霓肯涉足江湖,赵晴柔万万担不了武林第一美人之名。”
      花颜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她既然是秦楼楼主的妹妹,为什么不行走江湖?”
      穆子越幽深的视线牢牢锁住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因为叶北雪。”

      花颜一呆,不由欢喜地喊出声:“啊,他们是一对情人?”

      “神仙侠侣,如花美眷。”穆子越轻叹一声,也不知是惋惜还是羡慕。
      “我十五岁初识叶北雪时,他甫出道半年,声势如日中天,锋芒毕露,凭一剑、双掌横扫海内,令整个中原武林为之侧目。”
      “但也不过半年风流,随后他突然就销声匿迹。若非我偶然相遇他二人于洞庭湖上,我也并不知道,他竟私自带走了秦楼楼主的妹妹,两人逍遥世外去了。”

      “所以,秦楼一直要捉拿他?”花颜恍然大悟。

      “说来也奇怪,以叶北雪天人之资,秦楼应当尽力拉拢才是,但他二人私奔之后,秦楼楼主大发雷霆,倾天下之力疯狂搜捕他二人。却不想一年之后,叶北雪突然孤身一人再现江湖,一复出就接连血洗了武林中几个赫赫有名的帮派、世家,几乎激起武林公愤。从此他如同堕入邪道,性格孤僻无常,杀人仅凭喜恶,更终日病魔缠身,由此得了个病阎罗的名号。”

      “……那,凤霓呢?”

      “不知道,应该死了吧,若不是她死,再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叶北雪发生如此巨变。秦楼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捕他,只是随着秦楼势力迅速坐大,所需分心的事情太多,又或者这么多年,秦楼楼主终于可以略放下当年的愤怒,才比以前松缓了些。”

      秋千早已停止了晃动,花颜怔怔地望着地上,许久不能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穆子越慢慢转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来,望着她的眼睛。
      “还要去找他吗?”

      花颜脑中还在想穆子越所说的往事,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为何如此一问,茫然地应道:“反正……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一边做一边找也可以啊……”

      穆子越目中精光一闪,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毅然而炽烈地一直望到她眼睛深处:“你还不明白么?我喜欢你,我想留下你!我可以给你最漂亮的衣服,最舒适的生活,最无忧无虑的一生!只要你留下来,你以后都不需要为任何事情烦心。我这一番心思,难道你一直没发现吗?”

      一番话铿锵有声、字字如雷,轰得花颜心神一惊,终于回过神来,正视面前的这个男人。

      原来……他以为她迷恋叶北雪?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让她明白叶北雪不可能爱她,让她回心转意去爱他?

      花颜震惊且诧异,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穆子越。虽然他面上满是渴慕之情,可是他一双黑黑沉沉的眸子里,透出的却是冷静而锐利的目光,教她混沌的心暗暗一凛。
      不知为何,在这样戏剧性的时刻,花颜脑中却突然想起“看相”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来。他的唇薄,相传这样的男人很无情。他的头发黑硬而略带弯曲,相传这样的男人很绝情。他的下巴棱角分明,平时习惯微微的昂着,相传这样的男人很冷情……
      花颜突然低头,噗哧一笑。

      穆子越有些恼了:“你觉得我很好笑?”
      “不,不是。”花颜觉出自己的失态,忙正襟危坐。“但……穆公子人中龙凤,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身份尊贵,家财万贯……”奇怪,她明明努力夸奖他,为什么他的脸越来越黑了?花颜连忙转变口风:“……一个象穆公子这么优秀的人,突然向我这么一个粗鄙浅薄、不识礼数的村姑示爱,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无法相信啊。”

      穆子越一时有些疑虑,不知道是她这番话暗含讥讽,还是自己多心。但又想她一个小小女子,此时应该惊喜不定才对,无论如何不会还有这个闲心讥讽他,于是只当她担心自己配不上他,和颜悦色地安慰道,“小颜,我喜欢你坦率的性子,跟你在一起我很轻松、很开心。其他的你不用多想,礼数以后慢慢就能学会了。你放心,今后我会好好待你,不会遗弃你的,你也无须妄自菲薄。”

      “不会……遗弃我啊……”花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心中拼命挣扎——到底是好心婉言几句再拒绝他捏,还是直接拍死他?

      穆子越看着她一会犹豫不决,一会目露凶光,一会皱眉叹气,如此丰富的表情在她尽力的平抑下交替出现,可笑又可爱。他哪知人家心里想着怎么否决他,情不自禁抚弄起花颜的手:“小颜,叶北雪的事我一定帮你,只要你从了我……”
      他突然顿住,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奇怪,为何她这双手,不象是做惯过砍柴洗衣等粗活的手?
      花颜这时心中也猛然清醒过来。是啊,穆家势力庞大,她正可以让他帮忙救叶北雪,找璇玑图呢!这时候,万万不可得罪他啊。可是又一想,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想让他白白帮助自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一时二人各怀鬼胎,不约而同沉默了。

      突然院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花颜吃惊抬头,只见穆王穆东详一脸怒容站在门口,神色阴沉骇人,身后跟着十数个手持明刀严枪的的家将。穆子越身体一僵,缓缓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的父亲,微微抿了抿唇。
      “你这个孽障!还敢说你和病阎罗的事没关系!没关系她怎么在这里?我就知道你这个畜生不会做好事,串通病阎罗出卖穆家,你好大的胆子!”穆王一边厉声斥责一边大步上前,手指愤怒地指着穆子越的鼻子,几乎戳上了他的脸。
      穆子越象一座木雕般一动不动,任凭他的口水溅到他的脸上,他的指头几次险些戳进他的眼睛。
      花颜被穆王冲冠的怒火吓了一跳,他的神色狰狞得像是恨不得一把掐死穆子越。她连忙站起来,一把拉住穆王,急道:“不是这样的……”话没说完,穆王猛然一甩胳膊,甩得她一个趔趄向后仰摔去,幸亏穆子越眼明手快及时接住她。
      穆子越揽住花颜,冷冷向穆王道:“你最好小心点,她曾经在病阎罗面前求情,为穆家化解一场血光之灾。堂堂穆家之主,不要做出错杀恩人的丑事。”
      “啪——”
      穆子越话音刚落,穆王狠狠一个巴掌甩过去,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座鲜红的五指山。穆子越的脸偏到一边,发丝凌乱地粘在他的脸颊,花颜清楚地看见,一瞬间他的脸上流露出忿怒、憎恨、怨毒、难堪种种神情,她甚至感觉到他搂着她的手簌簌地发抖。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是谁惹出来的!成天想着谋害你的亲生弟弟,你和你那个贱人娘亲一样恶毒!居然串通外人出卖穆家,你这个畜生——”穆王恨极扬手,一个巴掌又要打下去。
      “不是他!!”花颜情急之下大叫出来,“根本不是他!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
      穆王的手掌在空中顿住,他慢慢地转向她,目光凶狠得似乎要将她挫骨扬灰。
      花颜拼着刚才那一股子勇气,站直身子大声说道:“他和叶北雪根本没关系!我和叶北雪失散了以后是穆公子救了我,他只是可怜我所以救了我而已!我跟着叶北雪那么久,我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穆王森冷的目光牢牢盯住她,像是想把她的心挖出来看个究竟一般。
      “小颜,你不用说了。”穆子越斜眼看着穆王,目光冷漠如灰,“这个人早就不把我当儿子,他的儿子只有一个穆子昀。不管出什么事,他永远认定是我干的,永远认定是我使阴招害人。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争辩,呵。”他毫无笑意地牵了牵唇角,似冷笑似嘲笑。
      “穆东详,你怎么不打死我?或者干脆一样废了我的手筋脚筋,把我跟我娘关在水牢里一辈子。这样多好啊,你不用再处处提防我,我也不用处心积虑跟你作对,大家都轻松。何必留我这个祸害毒瘤在你身边,天天看见多刺眼啊。”

      穆王冰寒凌厉的视线久久地锁住他,他却象决定再也不理会这个人一般,转身去牵住花颜的手,温柔的看着她,轻声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花颜为他竭力隐藏的凄楚而一阵难受,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抽离,然而碍于穆王在一旁,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无声地凝望着他。

      穆子越轻轻拍拍她的手,展颜一笑:“放心,我没事。”

      穆王重重哼了一声,缓缓走近穆子越,锐利的眸子瞬也不瞬盯住他的脸,一字一句沉声道:“穆子越,你不要以为骗得了一时就能骗得了一世。我警告你,少玩点花样,就算你是我亲生儿子,我也不会一再容忍你,胆敢祸害穆家百年基业的人,我一律杀无赦!到时候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一席狠话撂下,穆王又重重哼了一声,瞟了花颜一眼,喝道:“既然是穆家恩人,带她回去住,免得有些人又想钻空子。”花颜一惊,穆王却一甩袖子大步踏出门去,两旁的家将立刻纷纷收了兵器,跟随他鱼贯而出。而穆子越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视若无睹,恍若未闻。

        仓促之中被带到穆家城堡软禁,这是花颜自己未曾料到,也无力阻止的事情。穆家城堡建立在半山上,地势险要,气势恢弘,登上城楼,可以远眺长江如线,蜿蜒天际。花颜来的途中一路留神地形,但她自己也心中也焦虑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得了这个地方。

        等花颜安顿妥当,天已经全黑了。穆子越拖着一身疲倦回到房中,挥手遣退了所有下人,刚躺在躺椅上闭目休憩了片刻,忽然门轻轻一响,一个青色的人影闪进房中来。

        “公子。”来人长袖垂地,青衫如水,正是他最得力的心腹祝晔。

         穆子越立刻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货物已经全部运去皖南,一路顺利,大概明日此时就可接头。”

        穆子越松了一口气:“好,很好。幸亏下午顺利引了老头子过去,不然未必能轻易过地界。”

        “这也是一招险棋。只怕宗主再认真追究上回缉拿逃犯冲撞了病阎罗一事,会很容易起疑。”

        “不拿有疑点的事情,怎么能瞒过老狐狸的眼。放心,最多又是陷害亲弟弟的罪名,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多一条。只是……”

        祝晔抬眼:“公子担心什么?”

        穆子越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穆王带回花颜是他意料中事。病阎罗下落不明,花颜又在他手中,穆王自然不能不管,否则日后病阎罗再找上门,又是说不清的麻烦。
        只是花颜那双手让他心里打了个结。她把她的过去说得极简单,显然有事情隐瞒了他。虽然隐瞒未必是刻意,但他心里始终不舒服。

        “罢了,没什么大事……阿严回来后,你让他替我查查花颜的背景。”

        “是,公子。还有,皖南以东,秦楼势力太强,我们想再往东边发展,只怕不得不打通秦楼这一关,秦楼对合作人调查得很严,公子的身份……”

        “穆家与秦楼关系太密切,往东发展的事还得再放放。”

        祝晔走近两步,轻声道:“收买秦楼,未必一定要经过秦楼楼主。”

        “你是说……”

        “秦楼赵晴柔翼下势力不弱,不少人都是私下通过她……”

        “赵晴柔心机太深,与我素来也无交情,不安全。”

        “再则,还有个旷羽剑,最近窜得很快,颇得楼主青睐。”

        “旷羽剑,俞明轩?”

        “是,听说是个少年侠客,面冷心热,公子若寻得机会与他结识,对我们只有利而无害。”

        穆子越沉吟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会留心的。祝先生受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祝晔微微躬了躬身,如来时一样,轻轻推开房门一闪而没,身形极轻灵飘忽,俨然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穆子越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朝躺椅里靠下去,顺手挥灭了烛火,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只听得见窗外风声呜咽,竹叶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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