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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谁人共越 ...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颜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柴房里,日光透过重重枝叶从一个小小的窗户里照进来,地上满是干草、灰尘。

      她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口朝外张望去。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外面非常静,花木幽深,看起来倒象是某户深宅大院的内院,不象是关人的牢房。
      而且门外好像没人看守?
      花颜摸到柴门,用力推了推。柴门并不牢靠,有点松。
      奇怪,对方是看她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如此松懈么?

      花颜倒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猛然朝柴门撞去。只听“轰”的一声响,她连人带门狠狠摔在地上,摔得满头灰土。
      然而顾不上手肘处的疼痛,花颜兴奋地爬起来,万万料不到居然这么轻易就逃了出来。她迅速隐身在茂盛的花丛中,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一边慢慢朝外面移去。

      然而这后院竟特别的大,廊回栏曲、屋宇栉比,花颜绕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连人都看不到半个。
      正急得心焦,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大哥,不过是个不知好歹上门来找死的罢了,为何巴巴的叫我去看呢?”
      一番话含娇带嗔,宛若风吹银铃、脆脆爽爽。花颜听在耳中,突然按捺不住好奇,极想看一看说话人长得是什么样子。
      又听见一个男子朗朗笑道:“来的可不是普通人,正是脾气最古怪、行踪最缥缈的‘病阎罗’。况且看他来势汹汹,或许还会动武,正好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焚雪掌。”
      花颜心中一动,正自半喜半忧,那女子又说道:“病阎罗,这名号又阴冷又可怕,一听即知不是好人。”
      花颜耳中听着她的话,几乎都可以想象出她面上矜持且不屑的神情,不知为何心痒得很,忍不住马上就知道她的样子。
      身随心动,她小心翼翼地冒了个脑袋,朝声源处偷偷望去。只一眼便窥见远处翠竹清泉旁站着一对壁人,尤其左边那女孩儿,一身七彩羽衣似以天上的彩虹织就,光亮夺目。
      但她来不及多看一眼,那男子突然转首,目光如电扫来。
      “什么人!”
      一声蕴涵深泽内力的喝斥炸得她脑中“轰”的一阵眩晕,忽然间她的双足就离了地。原是那人瞬间闪至她身后,一探手揪住后领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可怜她个头娇小,生生被悬空挂住。
      “放手!放我下来!”花颜奋力挣扎,狠狠抓他的脸,踢他的肚子。

      那人低咒一声,疾点她几处穴道,花颜顿时一动也动不了,只能愤愤地瞪视他。
      “大哥,她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先前那霓裳丽人奔了过来,好奇地打量花颜。果然人如其声,她生得明眸皓齿、娇媚可爱,一双剪水秋瞳黑白分明,微微翘起的唇角掩不住小女孩儿的淘气。

      “鬼鬼祟祟,八成有问题。正好带她去见爹。”那男子粗鲁地捏住她的双颊,昂着下巴冷冷打量了她几眼。花颜亦毫不示弱鄙视回去,心中颇为不爽,只觉他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太过霸气,目中精光闪烁,更教人不敢掉以轻心。

      容不得她挣扎,男子一举将她扛上肩膀,偕同那女孩儿一起朝前厅走去。花颜被他倒吊得血液倒涌入脑,眼前一阵黑一阵花一阵金星乱冒。也不知捱了多久,她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了,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正过来放在地上,顿时血液哗啦啦流了回去。她晕晕乎乎地勉强睁眼,眼睛还无法看清周围的情况,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飘入她的耳朵,若不是穴道被封,她大概早跳起来大叫了。

      “穆王,你是不打算给路某一个交代了?”
      叶北雪倒负双手,神情淡淡,傲然立于大堂中央,全不将全副武装、严阵环伺的武将家丁放在眼中。
      大殿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高七尺、虎目长须、神态极威严的老人,他手拈胡须,缓缓道:“病阎罗,我穆家缉人却被你从中破坏,那也罢了,我只当是误会一场,不做追究。你却一口咬定穆家绑了你的朋友,杀上门来要人,如此子虚乌有之事,你让我如何交代?我穆家百年声望,岂是你能信口雌黄的?我看,是你不打算让老朽交代吧。”说到最后一句,目中骤然精光大盛,语中隐隐显出威迫之意。

      叶北雪冷笑一声:“少张口闭口穆家,好辉煌的名头。你年前与秦楼串通,包括关山盟在内的几桩暗算均栽赃在我头上,我还未同你算这笔帐,你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又做给谁看?”
      此话一出,穆王脸色大变,就连他身后数位亲信亦是一脸惊疑。这等机密的大事,他们也未必清楚,竟轻易从叶北雪口中说出。
      穆王面色几度变幻不定。他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一一自他身后家人、心腹脸上缓缓扫过,每个人在他冰刀般刺骨的目光下俱是一阵寒栗,场中众人更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他转过头,冷冷道:“老朽无人可交,你又待如何?你孤身一人闯入穆家,老朽佩服你的胆量,但你若以为你可来去自如、随心所欲,那你就太小看穆家势力了。区区一个病阎罗,穆家未必放在眼里。”

      叶北雪蓦地一声狂笑,大袖一挥,顿时无风自涨。一层杀气笼上他清俊的面庞:“区区一个穆家,叶某也未必放在眼里。今日若不还人,莫怪我血洗重华楼!”

      这番话一落地,在场之人无不愤然变色、喝声顿起。穆子昀按捺不住一步跨上前,指着叶北雪大骂道:“无知狂徒,乱放狗屁!小爷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
      话还没说完,一道尖锐的指风破空射来,直击他的咽喉。穆子昀大惊之下仓促转身,顿时一声闷哼,他身后的侍卫猝不及防,应声倒地,一股鲜血自胸腔喷涌而出,胸口竟生生多了个钱眼大的小洞。
      穆王料不到他说杀就杀,下手如此狠毒,面色一凛,正要动怒,突然一声骇然尖叫响起:“啊——”

      花颜尖叫着惊惧地推开压在她腿上的尸体,那人死不瞑目的狰狞神情深深嵌入她的脑海,她无暇去想自己怎么突然可以动了,只顾仓惶爬到一边,拼命往地毯上擦手上的血迹,磨得几乎脱皮,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战栗,一波一波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花颜?”叶北雪乍见她,眼中掠过一丝喜悦与释然。继而他把脸一沉,对穆王森然道:“阁下口口声声说不知情,为何我朋友会出现在大堂之中?穆东祥,若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定了!”

      穆东祥是穆王本名,他身份尊贵显赫,当今天下几人敢直呼之?穆王重重哼了一声,但知此刻自己不得理,于是强按下不快,对旁人冷冷喝道:“怎么回事?她怎么在这里?”

      穆梨儿为难地看看一脸怒容的父亲,又看看身边紧抿双唇的大哥。她虽有些害怕父亲的怒气,但她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大哥,若由大哥来说只怕又会遭父亲迁怒,于是没奈何地开口道:“爹,她是我带过来的。我与大哥在远华园说话时发现她鬼鬼祟祟躲在一旁,我们觉得她可疑,就带过来让爹发落,却没想到……”
        她眨眨眼,望了叶北雪一眼,粉嫩的小脸上浮起一抹娇羞的红晕,有些扭捏地说道:“却没想到,她原来是这位大哥哥的朋友。”

        “大哥哥”三字显见得颇有亲近之意,然而此刻却无人有空理会这细枝末节。穆王严肃着一张脸,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穆子越。
        “穆子越,你又干了些什么事?”
        他对自己的儿子连名带姓地呼喝,语下似是十分不悦,神情亦极冷漠。

        穆子越略躬了躬身,淡淡答道:“一切皆如妹妹所言,孩儿见她鬼祟,便带来了。”
         穆王瞪着他,哼了一声:“这么巧就是你看见了?”
        并不待他回话,目光又扫向角落里的花颜:“小丫头,你说,何故在我穆府?”

      花颜此时刚刚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她默不作声地爬起身,仍不敢看死尸,脚步颤颤地奔到叶北雪身边,一手牵住了叶北雪的衣角,心中这才感到安全。
      她抬首望向殿上不怒自威的穆王,慢慢答道:“当时我被几个蓝衣人赶出了客栈,因为担心叶北雪出事,所以想悄悄溜回去,翻墙时却被一个蒙面人给捉住了。他点了我的穴道,挟持着我躲在屋顶上观看,后来双方快打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打晕了我。等我醒来,已经躺在你们家的柴房里,我自己撞开了门跑出来,之后就被他给发现了。”一手指向穆子越。

      这一番话条理清清楚楚,穆王脸色和缓了些,转向叶北雪说道:“这位姑娘说得十分明白,绑走她的是蒙面人,与我穆家无关。阁下可听清了?”

      叶北雪冷哼一声:“焉知那蒙面人不是穆家的暗桩?人现在在你府中找到,你如此轻易就想推掉干系?”
      穆王皱眉道:“她毫发无伤,你还想怎样?”
      叶北雪唇边浮上一丝阴冷的笑容:“传闻穆家人才济济,却不知这次是由哪位高人负责,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不如站出来让叶某见见。惊动我与我朋友休憩,我也不多追究,自打两耳光,便当这事未曾发生过。”

      穆子昀一听大怒,按住剑一步上前大骂道:“□□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当你是谁?竟敢在穆家大堂撒野!”
      叶北雪淡淡一笑:“叶某已经撒野到这会儿了,阁下才发现?”

      此时穆王亦无法再容忍,他沉下脸森冷道:“病阎罗,你是存心来找茬了?”

      叶北雪哈哈一笑,一直握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自袖中垂出,赫然露出半截赤红、半截雪白的手掌。
      “一直想领教穆家大名鼎鼎的海阔天空,如今亲登宝殿,焉能抱憾而归?”沉沉一笑,“却不知这海,叶某能不能烧得干。”

      穆王气极大笑:“好狂妄,果然名不虚传!你既存心挑衅,何必罗罗嗦嗦拖到现在,本王立刻便可全你心愿!”蓦地一声长啸,右掌往剑柄一拍,长剑瞬时脱鞘飞去,挟凌厉剑气,如长虹惊日,横越四海。
      叶北雪微微一哂,身甫动,突然一个身影跳到他前面,张大双臂大声道:“先别动手。”
      叶北雪一惊,身急转,如魅影般一飘一折,折回时已带走花颜,剑气呼啸擦耳而过。

      花颜尤不知自己着实从鬼门关打了个圈回来,一脸郑重地望向穆王:“这位大伯,叶北雪一向脾气不好,你德高望重,怎么也说打就打?我反正也没事,你就让错伤到叶北雪的人出来道个歉,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何必打打杀杀,多伤和气。”

      叶北雪不悦道:“花颜,你少多事,这是我与穆王的过节。”
      花颜怏怏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好意帮你你还嘴硬,也不看看自己身上还剩几两肉,伤病未愈也敢一个人跑去别人的地盘上踢场子。
      于是不理他,仍望向穆王:“好不好?”
      穆王本就不愿与叶北雪起正面冲突。他家族庞大,不比叶北雪孤魂野鬼一个,可以横行无忌,况且叶北雪的难缠是出了名的。于是顺水推舟道:“老朽本来就无意武斗,若非病阎罗执意纠缠,老朽怎会动手?”
      花颜闻言,回身拉住叶北雪的袖子低声道:“叶北雪,你又是病又是伤的,对方人多势众,你何苦非要现在跟他们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要打,伤好再说,好不好?”
      叶北雪本来就是来捣乱的,惯来心高气傲的他岂肯就此罢手、被人耻笑?他想一口拒绝,但触及花颜真诚期盼的目光、面上隐隐的忧色,心中不禁有些松动,默然半晌,终于还是不太情愿地点了头。

      花颜大喜,生怕他两人反悔,胡乱挥手喊声BYEBYE,拉着叶北雪就往外跑。叶北雪身不动足不提,竟就这么任她牵着,飘飘悠悠出了大门。
      到底还是露了一手高深的轻功。却不知是示警还是示威?
      穆王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有惊无险地送走了瘟神。他转过身,责备地看着穆子昀:“看看你办的好事,无缘无故招来这么个灾害。”
      穆子昀自知理亏,虽然肚子里说不出的冤枉,却也不敢不认错,只得唯唯诺诺低了头去。
      穆梨儿撅起小嘴,娇嗔道:“爹,这也不能怪哥哥啦,明明是那个人找咱们的麻烦。我说咱们就不该放他们走,别人还以为我们还怕了他呢。”
      “你懂什么?”穆王瞪了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一眼,口中虽斥责,语气却和缓许多。
      “病阎罗武功高绝,脾气古怪,最最麻烦。何况他身后还有势力支持,若无必要,江湖中谁愿意招惹?”冷笑一声,“我穆家百余年来,历经风吹雨打,巍然江湖,只有天下人怕我,我何曾怕过天下人?但这事中间蹊跷,咱们岂是能白白被人玩弄的。”
      口中说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接着目光一转,投向始终冷眼旁观的穆子越,眼神莫测高深。
      穆子越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任凭父亲探究的、透出嫌恶的目光冷冷盯住他。

      穆梨儿连忙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大为不乐道:“爹,你别盯大哥啦,你那目光谁受得了。大哥一直与我在一起,他什么也做不了,别老怀疑他。”
      穆王收回注视,哼了一声,遣散家从,由穆梨儿扶着朝内院走去。
      穆子越仍漠然立在原地,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穆梨儿行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他很潇洒,很有魅力,只是总不得父亲欢心。他与父亲在一起时,也从来见不到平素挥洒自如、谈笑风生的气度,只一昧维持平板、淡漠的神态。
      在她心里,她其实是有些怜悯大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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