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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蕾和韩梅梅(上) ...

  •   故事是一个将要结婚的姑娘说的,说那是她母亲的故事。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法院将她判给了父亲。每个月去见母亲,那是父亲强行要求她做的事情。她对母亲的印象不好,因为她对母亲来说,似乎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如今她长大了,要嫁人了,父亲说,必须要将母亲请到婚礼上。她其实不愿意让母亲出现的,可是父亲那么说了,她还是照做了。她去到母亲那里,请母亲出席自己的婚礼,也都将自己的男朋友带到母亲面前。母亲说,女儿结婚,自己怎么可以不到场?
      小姑娘要说的事情,就是之后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她问母亲,为何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和父亲离婚。她知道这些总是有个原因的,所以根本容不得母亲跟她三言两语蒙混过关。
      母亲说,说了也罢,女儿长大了,应该知道某些事情了。说了若是女儿再也不理自己了,那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块心病——日日掖在心里,害怕被发现的心病。

      故事要从一颗牙说起。
      不知有多少人听过这样一种说话,长在上面的牙齿掉了,就要往低处扔,下面的牙齿掉了,就要往高处扔。如果不是,那么掉了的牙齿必定长得不好。
      那年,李蕾才是刚到换犬齿的年纪。她天天用舌头去顶自己那颗松动得厉害的犬齿,因为会痛,所以她巴不得它赶紧掉了。她听说有人吃苹果或是吃馒头的时候会不小心将牙齿弄掉了,于是她想试试,结果苹果一去,牙齿没掉倒是痛死她了。
      对了,李蕾长大嫁人之后,就成了那姑娘的母亲。
      韩梅和李蕾是同一个院子里的,比李蕾大一岁。李蕾说自己的牙老是掉不下来,韩梅便出了馊主意,用了一根线拴住李蕾的牙齿,线的另一头绑在门上,将线绷直之后,用力将门一关,牙齿就掉下来了。
      那也是听来方法,韩梅自己没试过,就想找个人试试。其结果,牙掉了,可是却害得李蕾流了好多血,哭了好久。
      那时候,韩梅大概是害怕了,毕竟她也只是小孩子,闯了祸没有勇气去承担,于是顾不得后果,第一时间丢下李蕾就跑了。
      听说韩梅在家里躲了好多天,因为不敢见李蕾。等到她终于想要去道歉的时候,她却又听说李蕾一家人都搬走了。
      韩梅想过要道歉,这是李蕾后来与韩梅重逢之后才知道的。她们那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同一个厂的工人,李蕾之所以搬家,是因为她爸爸被调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小时候的那一段,李蕾回忆起来都觉得很模糊。讲故事的姑娘说,她听了半天,并没听出故事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她让李蕾讲重点,李蕾就跳过了所有小时候,从她某个新工作开始讲起。

      李蕾高中毕业之后去念了大专,可是只念了一年就退学了。她不爱读书,干脆就去找了工作。经过好几年,换了两工作,到了二十四岁,她去了一个棉花厂上班。她说她蛮喜欢那份工作,薪水不错,同事也不错,最神奇的是,她居然在那里遇见了韩梅。
      过了这么多年,谁还会认识那个人是谁?只是许多人在一起聊天,聊到了关于自己的一些过去,那时候才有人意识到自己遇见故人了。
      李蕾是听说了好几年前,那个院子所在的一整片地都被政府征收去修了公园,院子里的人全都被安置到别的地方,从那以后,大家都散了。韩梅的家人还住在那个城市,韩梅却说要出去闯荡,于是到了现在的地方。
      原本老乡见老乡该是两眼泪汪汪的,谁知她们有机会独处的时候,李蕾讲的第一句话竟是关于她的那颗牙齿。
      那些小时候干的蠢事,长大了想起来简直能笑破人的肚皮。韩梅赶紧将那迟到了十几年的道歉讲了出来,说如果不是李蕾搬家了,她的道歉才不会憋在肚子里这么久。

      李蕾没有住在员工宿舍里,她在距离棉花厂五百多米的地方租了个房子。某天,厂长找到韩梅,说韩梅是李蕾的老乡,就让韩梅下班之后给李蕾拿点东西过去。韩梅去了,可是来开门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李蕾。
      那天那个时候,李蕾并不在家,韩梅将东西交给那个女人之后就走了。第二天,李蕾去了厂里,韩梅问起了那个人,李蕾就说那人是她以前同事,与她同租的一间房子。

      后来,好像过了很久,棉花厂里发生了事故。一台老机器突然出了故障,强烈振动振得零件松散,李蕾没来得及跑,就被机器的某一部分砸到了手臂,将骨头砸得有些裂开了。
      受工伤,厂里肯定要给李蕾放假的。厂长又找到了韩梅,用了相同的理由,让韩梅隔三差五地去关心一下李蕾。
      头几次去了,韩梅总会看见李蕾的那个室友,可是她会觉得那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像是一种不太和睦的感觉。后来某一天,韩梅没见到那个人了,好奇之下就问了一句。李蕾跟她说,那个人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可以遇到一个知己,或者说是同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只可惜她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是相识的人。’我妈是这么说的,可我真的完全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那姑娘这么说着,同时都露出一副很茫然的表情。她说,那两句话是她母亲当时讲给韩梅听的,韩梅大概也是茫然得很,所以一点回应都没有。她只是在想,李蕾的室友搬走了,没人照顾她也挺可怜的。于是想着每天上班下班的时候都来看她一次,能帮什么就帮什么吧。

      李蕾手上包着药,不能碰水,室友走了之后,她只能很艰辛地用帕子擦身体,一天多擦几回,让自己尽量干净。洗头倒是好办,往外面理发店一坐,要不了多久就了事了。只是韩梅看她那样子太麻烦,就干脆将给李蕾洗澡洗头的任务揽下了。
      每次在韩梅的帮助下洗完澡洗了头,李蕾都会躺在房东那把竹藤椅上,让自己长发搭在椅背后面。她怯意地躺着,韩梅就端个小凳儿坐在后面替她将头发弄干。

      这两个人小时候关系极好,除了那次拔牙事件以外,彼此间几乎都没有不好的回忆。这么日日相处下来,很快她们就回到了小时候的要好程度。只是李蕾长大了越发牙尖嘴利,偏生就爱拿她的犬齿来说事,时常还要张嘴指着自己的那颗犬齿说:“瞧我的小虎牙,它咬人可疼了,都是你的功劳。”
      韩梅只笑,说自己总不能将自己的牙齿赔给她,那多恶心啊。李蕾哼了一声,说自己就爱这颗牙,非得要留着它,想起来就要用它来说韩梅。
      小姑娘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母亲那颗长得不是很好的牙齿。她似乎记得在她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她母亲开玩笑咬过她一口,她当时觉得特别不舒服,就说了一句“我讨厌你。”那之后,她母亲再也没有咬过她,甚至连亲吻都没有过了。后来,也就是前几天她才知道,她母亲一直很介意这件事情。
      她讲了一个惊天的事情出来,不过,说是惊天,也只是让她惊讶得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而已。她说她母亲竟然喜欢女人,她说母亲曾经的那位室友,其实是她母亲的女朋友。那难怪了,难怪母亲会说出两句那样奇怪的话。
      现如今的年轻人,其实不难接受身边人是同性恋。但是这事情放在了自己长辈身上,那想起来多少会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又说,她母亲说的,天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喜欢上韩梅了,反正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的时候,是跨年之后的那个夏天。
      小姑娘当时就笑了,因为前阵子流行了一首歌,叫《李雷和韩梅梅》。她与自己母亲说,你要讲的,总不能是“后来听说李雷和韩梅梅,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吧……她这么一说完,就看见母亲原本平静的表情有了变化。

      那年夏天特别热,李蕾说她记得厂里给放了两天高温假。第一天韩梅跑到李蕾住的地方,说李蕾那里通风,凉快,要在那里住两天。她跑去了,就坐在那把竹藤椅上,优哉游哉地摇扇子。
      下午正热的时候,李蕾说想要吃冰棍,硬叫了韩梅去买。韩梅心想,就算是报答李蕾收留自己两天吧,不单买了两只冰棍回来,还抱了一个大西瓜。流了一身汗,她就洗澡去了。
      出来的时候,李蕾正在房子里那个半旧的书柜前面站着。柜子里杂物倒是很多,没几本书。李蕾不是爱看书的人,她只是在看书柜的玻璃上卡着的照片,一些是小时候的,一些父母的,一些近几年的。
      韩梅穿着一条过膝的碎花裙,看见李蕾站在书柜前,自己也都凑了过去。有一张照片,韩梅立刻就看见了。照片里是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站着,矮的一个是李蕾,高的那个是韩梅。不过经过这些年,李蕾反倒比韩梅高了半个头,所以韩梅要靠近去看照片,只得垫脚向前倾身,最后干脆就贴在李蕾身上了。
      那一瞬间,李蕾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妙了,一偏头,满鼻都是韩梅身上的味道。那是李蕾喜欢的味道,倒不是说香皂或洗发水的香味,只是那种才洗澡出来的,一种很干净的味道。
      韩梅大概是发现李蕾脸红了,就问她怎么了。李蕾摇头,又笑笑,将书柜打开拿出一个盒子来。她说:“这个是给你留着的,留了好些年了。”
      韩梅疑惑又好奇地接了那个盒子,可是打开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你是不是很恶心?”当时韩梅就说了这句话,李蕾记得相当清楚。
      盒子里装着一颗牙齿,韩梅当即就反应过来,那是她帮李蕾拔掉的那颗。准确地说,是她害李蕾掉了的一颗牙齿。她笑起来,将盒子盖上塞回给李蕾,说:“这我可不要,我若拿走了,你不定哪天就把我忘了。你要是留着,每次看见这牙齿还能想起我呢!”李蕾也不硬给,而且韩梅的理由也让她很接受,于是自己还是留下了。

      李蕾掉了牙,长出的新牙和其它的牙比起来不太规整,那时候起,她就很喜欢用那颗牙齿去咬东西。小时候咬铅笔,咬筷子,长大了就爱咬人了。可是少有人受得了她把自己当磨牙的工具一样,时不时地咬上一口。
      一个周末,比较凉快。韩梅吃腻了厂里的饭,就去找李蕾上外面去吃。吃完了,李蕾邀她去家里坐坐。不记得是怎么的,李蕾就跟韩梅疯闹起来了。两个人就在那木头沙发上闹腾,李蕾处了下风,疯不过,就搂着韩梅使劲咬了一口。韩梅当时疼得叫了一声,翻身起来就检查自己被咬的手膀子。她问李蕾为什么咬人,李蕾说,因为牙齿长得不好,所以经常会痒。
      韩梅无语极了,戳了戳李蕾,让她改改这毛病。可是冷不丁地,李蕾一口就咬住了韩梅的食指,咬在嘴里,刚好就用那颗牙咬着。她的牙咬着手指,并没有用力,所以牙痒得厉害。其实她很想使劲咬一口的,可是韩梅脸上已经有了很尴尬的表情。
      李蕾只会咬自己喜欢的人,越是喜欢,咬得就越是用力。韩梅,好像是她至今为止,咬得最厉害的一个。这至今,是从小到现在,她女儿都要结婚的现在。
      而韩梅,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气氛的。小姑娘说,她母亲记得很清楚,当时韩梅走得很突然,很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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