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扑克牌系列》踏月赶蝉

15、泪洒夜长街

　　周末向来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睡了懒觉之后，老老实实地缩在单位，面对着自己标榜为“台式机专用笔记本键盘”的电脑码答应朋友的东西。妈呀，自从感冒坏了肠胃以后，真的是看见别人吃我就嘴馋啊，但是想到自己吃进去的东西多会被五脏之神毫不客气地否决，然后又乖乖地吐出来，我就悲愤……这可是真的悲愤！

　　下午15时，我的肚子终于很没有骨气地以一连串声音提醒我，它终于饿了。这个时候，吃进去的就不会吐出来了。那么好吧，下去吃点。下了楼，风还挺大。我不禁打了几个寒战。不过幸好楼下就是被我们成为“食堂”的小饭馆，那里面即使没有暖气，也有煤气的。

　　“小夏。”一个男声，从旁边的某辆车里传出。温和浑厚，而且显得年轻。这个声音，我似曾相识，只是，我强迫自己不去记得。

　　但是我不曾忘记我是个有礼貌的人。别人叫我，我还是会答应的。于是我回过头去。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里面坐着的人，我见过不止50次了。最近一次见，是在7月份。

　　“程叔叔，您好。”微微发胖的脸，眼角的皱纹还是那么和蔼。穿着很简单，黑夹克，黑西裤，黑皮鞋。

　　“我等你有一阵子了。怎么，周末你真的哪都不去？”程司机微笑着问。

　　“嗯，不知道去哪里，所以就在单位了。单位也舒服，清静，上网不花钱，玩游戏也不花钱。”我回答。

　　“上车吧。”

　　我于是上了车。我知道他会把我带去哪里。那每年只去一次的地方，原来以为今年7月以后是不会再去了，没想到居然要去第二次。事实上，我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但似乎命运总不能如我所愿。那么去就去吧，至少，那里没有了那曼妙的身影，还有好吃的饭菜。

　　车开得很稳，没有急刹急停，速度始终保持在合适的挡位上。程司机知道我晕车，所以把握得很有分寸。我斜斜坐着，闭目养神。一会之后开口：“程大哥，伯父坐车的时候，估计你都没这么折腾吧。”

　　“其实都差不多，你也知道，张老不喜欢赶，也和你一样不喜欢急刹急停。”

　　北京的天，瓦蓝瓦蓝的。树木已经没有了多少叶子，在风中的摇曳，也就失去了婆娑的感觉。嗯，是冬天了……我感觉到了。身体不由得微微一抖。

　　“空调开得不够大是吗？那我再开大点儿。”程司机说。

　　“够了，没见我羽绒衣都穿上了，没事的……偶尔打个寒战而已。”

　　经过五棵松、经过复兴路、经过平安大街、经过前门、经过商业街、经过法华寺……在复兴路的一个口，我让程司机停下车。走进了一家茶叶店。240元的干烘“碧螺春”，称了2斤，然后重新上车。程司机看见了，笑了。“你总记得张老爱喝碧螺春，每次去都不忘在这买上2斤。”

　　“习惯了……”我很轻很轻地说着。

　　这个小区，门口是那么的熟悉，而进门后的路，又是那么的陌生。只有跟着程司机走，我才不会走错。但里面的复式建筑，只有两幢，这个，我是不会弄错的。建筑前的花坛，分别种植了月季和清菊，我要走进的，便是这菊花后的门。

　　来到3楼，门已经开了。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女正站在门口等着。她的样子，依然充满活力，而且留着一贯的护士短发。走近了，隐约甚至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其实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蒋阿姨退休快5年了，哪来的消毒水味？但是因为经常的锻炼和一定强度的工作，使得她看上去一点不苍老，根本不像是三个女孩的妈妈。

　　“小夏，来了啊。来来，快进屋里坐。哎哟，怎么羽绒衣都穿上了……你脸色很难看，感冒了？”蒋阿姨对我还是那样热情，我心里一阵温暖。她顺手摸了摸我额头，“嗯，没发热，怎么病的？待会儿我给你看看。你又买茶叶来了，看看，都说来咱们这不用破费的……”

　　“伯母，您好。呵呵……小病，没事儿。快好了。伯父不是爱喝么，我也没什么好孝敬的。”

　　蒋阿姨把我领进门，从鞋柜的一个淡蓝色鞋盒里拿出一双鹅黄色的棉绒拖鞋递给我。看见这双拖鞋，我心里不禁一酸。“老张，小夏来了。他又给你带了茶叶。”

　　进了这门，我又处在不知为什么的感觉的包围中。整个人开始变得瑟缩和猥琐。当转进正厅，见到眼前的这位老者时，我很奇怪居然还能够叫出那两个顺畅而又别扭的字。

　　“伯父。”

　　张伯伯摘下眼镜，不再关注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走上前来，微笑着，像父亲一样摸着我的头。“小夏，你好，好久不见了。”

　　“您身体好吗？腰可还疼？”我低着头问，看着他灰色的裤子和黑色的拖鞋。

　　张伯伯摸着我脑袋的手停了下来。“最近好多了，经常按摩和打太极拳，就没那么难受。医生也说了，应该是好转的时候了。”

　　“待会我帮您捏捏。对了，这是碧螺春，红炭干烘的，您尝尝，别嫌少……”

　　张伯伯看着我，好一会才说：“这可得上千元吧？你……唉，傻小子……有心了……”接过茶叶，双手捧着，转身走到厅角的玻璃柜前，拉开柜门，把茶叶放在里面众多名贵烟酒茶中间。然后招呼我落座。蒋阿姨给我端上一杯水：“来，趁热喝了，暖暖肠胃。这药治感冒很有效。”

　　“今天想吃什么菜？来了北京好些年，南方菜吃得少吧？我特意炖了鸡汤，放了老山参，还有淮阳的火枣，很补的，吃饭时多喝点……最近忙吗？晚上还有没有熬夜？”

　　蒋阿姨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刚回了两句，门开了，走进来一女士，双手提着好多菜。她比我大了3岁，高挑身材，盘着长发，穿着紫色风衣，牛仔裤，高筒皮靴。一脸的成熟和俏丽。

　　“妈，我回来了……”她也看见了我，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脸上阵青阵白。她看看张伯伯，又看看我，没再说话。

　　“芸姐，您好。”我向她打招呼。看见她，我突然鼻子很痛。

　　“你好，别姐前姐后的。我没这么老。”张芸笑着和我打招呼。那笑容非常的生硬，像是石缝里挤出来的。

　　蒋阿姨上前接过菜，回头冲我说：“小夏，你先坐啊。我和小芸去忙活。和你张伯伯聊聊。要上网，房间里还有机器。”

　　“妈。我累死了……提了这许多东西，走了好长路呢……”张芸向蒋阿姨撒娇。

　　“伯母，我来吧，让芸姐回房间歇着……给您打打下手。弄好了，我再出来陪伯父聊天。”我脱掉羽绒衣，站起来接过张芸手里的菜，转过厅角左拐，那里就是厨房。蒋阿姨极为不安，连忙随后跟了过来。

　　张芸刚走了两步，张伯伯开口了：“小芸，你一会到书房里来，我有事儿和你说。”声音利落得可怕，我心里打了个突。事实上，张伯伯严厉起来的时候，会让至少几千人噤如寒蝉。

　　牛后腿肉、紫姜、小葱、小白菜心……看到这些菜，我一时怔住了，仿佛身处家中。蒋阿姨扎上围裙，走过来，凝视着我好一会，很温和地说：“很久没吃上这几味菜了吧？我手艺不好，你还要多担待。来，动手吧。”

　　“好的伯母。别说什么手艺好不好，你这么关照我，我很感激……”我说得很慢。非常慢，声音也很小。头低得很厉害。

　　蒋阿姨把手放在我肩上。她的手好暖，好软。“……傻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儿子看待，只是我们张家丫头没这福分……要是真有你这样的儿子，唉……”她拿起围裙擦了擦眼角。而我已经弯腰拿起了紫姜，走到案台前，放到了砧板上。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蒋阿姨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忙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