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扑克牌系列》踏月赶蝉

14、缝针

　　缝针

　　第二天中午12点，我才睁开了眼睛。醒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在皮带和裤子的拉链。看来一切正常，于是我很轻很长地出了一口气——可不要打搅了小蔓，搞不好她还没有睡醒呢。我睡觉很死的，地震估计也不会醒，还好没有出什么事……我是胡思乱想太多了……

　　出了一会神，向右一拧头，就看见小蔓就在我旁边倚墙抱膝坐着，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她没有化妆，还穿着睡裙，头发有点乱，脚踝白皙而圆润，脚趾头晶莹饱满，指甲泛着粉色的光泽，整个人有一股慵倦的美，一种纯纯和和的温柔，正在打动我的心。一时间我看呆了。

　　“怎么了？还没有回过神来？睡醒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过话。”小蔓轻声说着。我的心突然乱了，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我伸出右手去抓住小蔓的左手一拉，她便从墙边软倒，扑到我的胸膛上。我微微柔柔地捧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并将她的唇向我的嘴边慢慢拉近……小蔓没有任何拒绝的举动，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本来差点控制不住的，就差一点点。不知道为什么，我狠命朝自己的下嘴唇用力一咬，牙齿撕破皮肉的痛楚就像锋利的长矛，洞穿了我自私而卑贱的灵魂。然后我不由自主地放下小蔓，自己缩到墙边，一只手捂着嘴哭了起来。

　　“原谅我……真的……请你……原谅我……我没有侵犯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下流……对不起啊……”

　　小蔓低低地一声惊呼：“你……你流血了！”她爬起身，手忙脚乱地翻开抽屉，找到药棉和纱布，又用力掰开我捂着嘴的手，“啊！”

　　我此时才感到钻心的疼痛，痛得我直哆嗦。小蔓捧着我的脸用药棉和纱布一点点抿掉我嘴边的血渍，“天啊……你咬得好用力啊……都快咬穿了……流了这么多的血……按着伤口，不要太用力了。你要去医院，我和你一起去。”她洗干净手，从衣柜里扯出蓝色的汗衫和黑色牛仔裤，风一般跑到洗手间换好衣服，然后扶我起来，帮我穿上外套。我还低头看看。

　　“还看什么啊？”

　　我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血滴在地板上。”

　　“傻子，这当口还亏你有这心思。你的脑筋真怪，昨儿晚上还七灵八窍的，现在比猪都不如。冬天受伤，有你好受的。”小蔓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帮我轻轻按着伤口的纱布。“穿棉绒拖鞋吧，别再穿运动鞋了。”我这才注意到两个人出门时都穿着老虎头的棉绒拖鞋。不禁心里一阵内疚，同时也有一点庆幸：我差点做了不能后悔的蠢事。

　　门外的冷风一激，伤口疼得都麻了，更刺得我打了个沉重的寒战。小蔓紧搂着我，上了出租车。“去第三人民医院。”

　　“你这小鬼，怎么咬成这样？下嘴唇差点就咬穿了！”医生是一个四十五六的中年妇女，她很娴熟地“虐待”着我的伤口，全然不顾我疼得眦牙裂齿。她斜瞥了坐在旁边、一脸关心的小蔓一眼，“你们小两口子打架？好端端的一个新年，弄成这样，你这大老爷们还掉金豆，穷哭个什么劲啊？被她打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好了，清理干净了。缝三针，10天后拆线。你先休息一下，待会打麻药缝针。”

　　医生的声音很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非常大。外面的人很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种节假日的前夕，估计值班医生总是闲极无聊，说话则指桑骂槐，干活则粗手大脚，以舒缓心中的郁闷。

　　我痛得全身都颤抖了，坐在诊疗间的沙发上，不住瑟缩。小蔓紧紧挨着我，在我耳边问：“怎么样？疼得厉害是么？”我点点头，没说话。“笨蛋啊，要亲就亲，只要你和我说，我……我不会不同意的。”小蔓在我耳边细细地说。

　　“不……这样的夜晚，我有过很多次经历。所以，我是不会犯错误的。我……宁可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你受到伤害，我不愿意你好不容易拥有的一份友情，被我这种一时冲动、不负责任的行为弄脏了……我尊重你，珍惜你，其实也是希望你能够珍惜和尊重自己……”我咬着小蔓的耳朵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伤口不是刚消过毒吗？是不是想待会又多疼一次？还是想感染弄成破伤风啊？你已经破相了，还想怎么样？有什么话缝针包扎了回家再慢慢说不好么？向女朋友道歉也要挑个时间地点场合啊！”中年妇女尖利的骂声响起，吓了我们一跳，我连忙陪着笑脸：“是是是，阿姨说得是，是我自己不小心，那就罚我再疼一次吧……”结果又是一次消毒，我额头都出汗了……“我看你女朋友也不是存心要弄伤你的吧？你看她满头满脸的汗，丫急成那样，还是挺心疼的嘛！”医生的嘴就和她的手一样麻利而具有伤害力。“待会回去以后可不许报复啊，现在女权运动可是高峰期呢……”

　　一针麻醉打在嘴上，然后就是缝针。小蔓这时已经不在了，估计她看不了如此血淋淋的“外科小手术”。

　　门外有拖鞋来回走动的声响，很短，很急促……小蔓始终没有安静地坐下来过……她有没有哭？

　　我思想似乎已经一片空白了。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样做，值得么？对么？为什么当时竟然能够克制呢？或者，我已经知道，我貌似高贵的灵魂里面其实也隐藏着黑暗龌龊的念头。我实质上似乎也好不到那里去。

　　可能要洗刷这种污秽，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吧……难道我还要用“珍惜她，尊重她”的借口来蒙骗自己？

　　初吻

　　一个小时以后，我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在小蔓的搀扶下离开医院。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那是小蔓手里的冷汗。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出诊疗间时，我看到门口的纸篓里白花花的一堆纸巾，都是湿透的。今天人很少啊……

　　我转头看看小蔓的眼睛，看不出红肿，但脸上隐有泪痕。再加上她满手的汗水，我已经能够猜到，她非常紧张我。我的心里觉得非常舒服。小蔓满脸红晕，扭过头去。中年妇女追出门来，带着一脸认真和慈祥：“小妹子，回去以后给他削些梨吃，或者炖冰糖，这样能去火解热。对了，你们两个以后千万不要再动刀动枪的了，他已经破相了，你得多让着他点……”

　　小蔓声音细细地应着，扶着我往外走。回到她的宿舍，我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镜子前面。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左下嘴唇上还贴着一块纱布……我不禁叹了口气，费劲地说一句笑话来安慰自己：“嘿嘿……就这德性，以后想讨个好老婆估计是难上加难了。”小蔓在路上买了梨和午餐。吃过饭后她把梨削好，先拿了毛巾帮我擦干净脸，然后一片接一片地从另外一个角度送到我嘴里，而且很小心地不碰中我的伤口。“别胡思乱想了，你会遇到真正对你好的女孩子的……”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楞楞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很像汤姆·汉克斯么？”我继续语音不清地打趣。小蔓嘴角抽动着，好一会才将手上的那片梨递进我嘴里——她的手也抖得很厉害。我握住她的手，“小伤呢，紧张什么？我倒是觉得很高兴，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但是如果我真的欺负了你，弄不好我会内疚一辈子。”

　　小蔓扑到我怀里，紧紧抱着我（这倒是第一次），脸挨在我的胸口上，隔着衣服，我甚至也能感觉到她那细腻的脸和秀气的鼻子：“……谢谢你，谢谢你总是为我着想……谢谢你教会我珍惜自己……可是，为了我，你弄伤了你自己，我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偿你啊……”柔软的身体在颤抖，但她没有哭，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而我的心此刻已经陶醉了，只觉得天地间最纯洁的感情也莫过于此……

　　小蔓直起身子，微笑着，双眼凝视着我，剪水双瞳里亮晶晶的，满是温温的情意。我却有点胆怯了，于是闭上了眼睛。之后我另半边没有被包扎的嘴唇被两片柔软的嘴唇封住了。我整个人一震，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因为神智已经被激动和喜悦包围了，其中似乎还有一丝忐忑不安。

　　两片嘴唇逐渐上移，吻遍了我的鼻子，眼睛、额头和耳朵。而小蔓抱着我，身体也贴了上来。我的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愿意感觉的部位。而这时我却没有了中午醒来时的那种冲动——这是我第一次被吻，我没有睁开眼，眼泪却流了下来。我的额头上也滴下了水珠。然后我的眼泪，额头的水珠，都被一种称为“舔”的动作拭去了。我不自觉地抱紧了小蔓，心神俱醉。房间里的气氛很温馨，而小蔓身上的清香，更是让我如沐春风，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心在何方。

　　手机终于响了，我一看号码，是家里人打来的，于是接了电话，说自己早上去踢球，把嘴唇踢破了，现在正在医院包扎。家里没有炸开锅，爸爸只是淡淡地说：“……活该，整天去疯疯癫癫，现在吃到苦头了吧？缝完针以后马上给我滚回家来！你不知道爹娘多担心你。”我挂了电话，回头看看小蔓，她满脸的红晕，望着窗外，神思不属。我拍拍她的手：“我要回去了。谢谢你请我到你家来玩。”小蔓回过神来，看看我，又看看日历，“我也要去上班了。”

　　“有一天，只要经济上不再成问题了，就辞了吧。你还年轻呢，能越早脱离这个圈子越好。而且你应该享受一下大学的快乐生活。能回到学校去读书，就一定要去读大学，学点真本事。这样以后的新生活就不会再吃力了。”我边穿鞋边说。小蔓拉住我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你这是为我好，我知道……我答应你，有机会一定走。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和你做个朋友，希望以后经常来看我，经常找我玩……你还要教我计算机……”

　　我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蔓立刻不说了。“孩子话。赵天扬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那才是高攀呢！我肯定会经常找你玩的！”我笑着说。笑起来牵动伤口，让我感觉非常痛，但此时的我心花怒放，哪里会在乎这些？

　　我走出门口，又回过头来。

　　“一朝是朋友，永远是朋友。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只要你不嫌我长得平常。”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答应你，珍惜自己，尊重自己。”

　　路上的冷风是刺骨的，而我的眼前心里，却总是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只要念及想起，就像沐浴在阳光下。“那是我的新朋友——小蔓。而且，无论她怎么看我，我永远都会珍惜这段感情。”我对自己这样说。

　　尾声

　　“之后我和小蔓又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通过朋友小咪的关系，为她找到了美术学院的相关专业老师，指导她自修服装设计。另外又介绍她认识了在高中做老师的朋友，帮她补习英语。

　　这个故事发生的当时是1月。3月份小蔓辞了，也换了租房的地方，离开了那个广东人。当时她自己的积蓄，除了已经给了家里的，自己有97万（天啊，好有钱）。而她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得病，而且她毕竟回头了，洗尽铅华，重新走上了自己界定好的道路。

　　我们一直继续相处到11月底，然后小蔓回了四川。次年她参加成人高考，之前还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又相处了两个月，我又给她找了朋友补习英语。5月成绩下来，小蔓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的涉外法律，全日制课程的专业。而且她同时在继续自学服装设计。我和她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断过联系。”

　　“现在还是很记挂你么？一直没有男朋友？”

　　“不，她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是在成都一所中学教书的老师。对她很好，也并不在意她的过去。他们准备结婚了。相比起来，我倒好像是在意的……惭愧啊……但我始终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你是指你在相处的近一年过程中始终没有接受她？”

　　“对，与其说是交朋友，倒不如说是没有勇气，或心有顾忌来得合适些。”

　　“她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作为纪念？我是说礼物什么的。”

　　“她临走前送给我一本存折，我没有要，她说她帮我留着，只要我有需要，随时可以开口。他的男朋友和我关系也不错。难得的是，他不介意小蔓的任何过去，包括小蔓挣的钱。而这一点本来是最让我担心的。”

　　“你们之后再也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

　　“只是出去玩时拉过手而已。”

　　“那也就是说，你们终究是好朋友的关系了？”

　　“对，我一直感到高兴的是，我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小蔓，也对得起自己。我想，我是永远不会忘记她的。”

　　“谁也不会忘记你，谁也不能忘记你的。现在，你能和我去吃消夜么？”

　　“好友邀约，乐意之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