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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遗忘 ...

  •   克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扑向倒地的女法师。
      虚空行者已经超过了承受极限,正从一团黑雾中逐渐消失。
      沙迹捂着还阵阵发寒的腰部,在导师的帮助下摇摇晃晃爬起来,站到他的身侧。

      那尘一手扶着学生,一手伸平,唇间无声念咒,紫色的流光从手心缓慢溢出,萦绕盘旋,一把顶端附有双翼的魔杖从光晕中逐渐显形。
      厄运之指——蕴含强大黑暗力量的魔杖,虽然沙迹早就知道它的拥有者是自己的导师,但亲眼见到他召唤出这把极品武器,这还是首次。
      他仰头望着那尘,后者的银发随着夜风中轻缓飞舞,脸庞在清冷的月辉中显得更加青白,看上去如平常一般,但沙迹却能感觉到他没有表情的脸孔下隐隐的愠怒。
      还抱着法师尸体的克甘缓缓抬起头来,面对着一步步走近的黑袍巫师。

      “你杀了她。”克甘的面部大部分只剩下裸露的头骨,没有肌肉皮肤的脸庞看不出情绪,只有低哑的声音微微透出一丝颤抖。
      “她是人类。” 那尘回答。
      “我们曾经都是人类。”克甘的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角度,“为什么我们要与曾经的同胞为敌?”
      “因为那只是曾经,我们是亡灵,那些人类不再是同胞,他们也不把我们当作同胞。”巫师在三码开外的位置停住脚,手中的魔杖指向跪坐在地上的亡灵,“血石呢?”
      克甘猛地大笑起来:“那是谁说的?希尔瓦纳斯?哈……当然,她是个血精灵,憎恨人类的血精灵!是,她的确拯救了被遗忘者,可她把我们带向了哪里?拥抱黑暗,散播瘟疫,将恐惧带到所有土地?我们经历过绝望,现在还要成为绝望本身?”
      “被遗忘者,经历过那次战争的,每个人都还被瘟疫折磨着,恐惧和憎恨无时不刻不在腐蚀着我们,从身体到头脑。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甚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拥有清醒的意识,会不会重新变成天灾的奴仆。可希尔瓦纳斯为此做过什么?她只是利用这种痛苦来控制所有人,让被遗忘者永远忠于她!”

      这一番煽动的言论真可算是大逆不道,即便自身并不是那些死忠者的一员,沙迹听着依然有些心惊肉跳。
      然而身边的巫师毫不动容:“你经受的痛苦,她都经受过,你不曾经受的痛苦,她也同样经受着。”
      地上的亡灵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皇家药剂师协会里你是唯一与众不同的人,你从不盲从,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遵循自己的意志……但现在看来,我看错了人……”
      克甘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
      “你和那些盲目而愚蠢的追随者们一样,那尘·米奈希尔。”

      沙迹使劲眨了眨眼,他听到了什么?
      米奈希尔?
      那不是……

      那尘微微眯起了眼,踏前一步,危险的气息从他身周弥漫开来:“作为一个中级药剂师,你知道的还真多。”
      克甘轻轻笑了起来:“多亏皇家药剂师协会无所顾忌的研究,让我接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你衬衫左胸口袋里的那块血石?”
      “不只如此。”亡灵轻手轻脚放下女人尸体,从怀中掏出那块失窃的宝物。
      那是一块只有核桃般大小的,形状看起来跟普通未经磨炼的矿石差不多,然而其上血一般鲜红欲滴的颜色又让它显得非同寻常。
      “你不会想象得到它所蕴含着的巨大力量。”他单手小心翼翼托着血石,送到那尘的眼前。
      沙迹只觉得有些怪异,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克甘的状态,似乎是对那块神秘的石头有着难以抵抗的痴迷,又似乎对它本能地惧怕着,他托着血石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简直像是下一刻就会忙不迭地将它扔掉一样。

      那尘只是斜睨了那血石一眼,淡淡开口:“所以你盗出了它,作为你投靠人类的诚意?”
      “投靠?不,不。”克甘又慢慢坐下身来,“我只是想回到人类中间,回到人类的生活中……”
      似乎是对话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克甘的眼睛望着那尘,却并没有聚焦,似乎穿过他望着另一个空间。
      “我还记得洛丹米尔湖边的小屋,我们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晴朗的日子里,一家人都围坐在花园里吃着现烤的新鲜牛肉,孩子们会挽起裤腿站在礁石间捞螃蟹和大虾。冬天的时候大雪会覆盖整个山野,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从客厅到卧室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我们喝着香浓的热奶酒……”
      “可人类并不接纳你,他们只是把你看作被遗忘者的叛徒,一个需要监视和看管的可悲亡灵。”那尘冷冷打断了克甘的回忆,并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地上那位已经毫无生气的女法师。
      “她不是……她不一样。”克甘轻声说着,俯下身去,为女法师拂开散在面颊上的乱发,“她从未把我当作亡灵,她尊重我,理解我,甚至努力想实现我的愿望……”

      说到这里,亡灵突然抬起头来,嘴角挂着奇怪的笑意:“我的愿望……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那是痴人说梦,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只要掌握足够的知识和力量,就没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他再次托起手中的血石,那鲜艳的色泽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诡异:“巫妖王永远不会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种力量,即便是亡灵,也可以超越□□的桎梏——”
      银发巫师已经举起的魔杖顿在了半空,两秒后迅速转头吩咐自己的学生:“退后去桥上等着,立刻!”
      沙迹闻言一愣,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触及导师的严厉目光后退缩了,不大情愿,却安安静静转身迈步。
      背后传来克甘呵呵的笑声:“不想让他知道太多而牵涉进来吗?看不出你是这么体贴的人呢……”

      坐在萨尔多大桥破损的石栏上等待了很久,沙迹终于看到导师慢慢走过来。
      他的斗篷已经扔下,黑袍上的花纹和着长发,在夜色中闪过丝丝银光。没有看到厄运之指,应该是已经收回另一空间,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块嫣红的血石。

      “他死了么?”沙迹轻轻开口。
      “他的研究并没有得到达拉然的重视——他们将他送往港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巫师展开一块丝帕,将血石仔细包裹着放好,才接过学生递上的新斗篷。
      “他不愿作为亡灵活下去,也无法回到人类之中,所以他选择了结束一切。”
      沙迹回头望向桥下,远远的那一片乱石堆,长长的杂草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我们……为什么活着呢?”年轻的学生喃喃的问,却不知这问题该向谁提出,“我们本该死去的,骨化成灰,灵魂湮灭,却以这样异样的形态活过来……回不到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他削瘦的身体站在大桥的边缘,长袍在风中涌动,单薄得似乎随时就会飘走。
      那尘从身后扶住学生,让他倚靠着自己:“很多事情无法抗拒,也无法改变,因为我们太渺小平凡。我们无法回头,只能接受一切。但是,我们活着。”
      他轻轻扳过沙迹的脸庞:“我们活着,这已经足以庆幸。留恋和怨恨无所助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遗忘过去,坚持往前走。”

      那之后沙迹一直谨记着导师曾说过的话。
      然而许多年后,当他独自踏上那片属于另一个阵营的土地时,他才发觉,原来遗忘,竟是如此艰难。

      ——你以为我能坚强地熬过一切,然而回忆如此根深,即使时光如刃,也无法将它剥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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