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之歌》芨草

16、合作

　　冬幕节过后的幽暗城显得有些萧条。地精们早早就收拾东西离开，奔向下一个赚钱的去处，绿皮肤的异族们也陆续登上飞艇回家。仿佛一夜之间，巨大的地下城市突然空旷起来，墙壁和护栏上花花绿绿的装饰条幅被收起来，道路上不再拥挤不堪，贸易区的商铺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影籁正在蝙蝠租用处清点货物。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扎捆的布匹，狭窄的空间让原本倒吊在天花板铁钩上睡觉的三只飞行用蝙蝠时不时拍动着肉翅，表达它们的不满。
　　影籁的心情也不比它们好多少，他刚刚才摆脱来自幽暗城军需官的纠缠，这让他平白损失了将近一成的符文布——他不过是了解到一点内部消息，提早囤积从而赚得多了一点而已……好吧，赚的都是幽暗城军需部门的钱。于是人家找上门来了，于是他辛苦积攒的符文布就只剩这么多了。
　　心情不佳的商人皱着眉，侧头的瞬间恰好瞥见门外有人骑着骷髅战马跑过去，紫雾在身后流成几道华线。
　　又是骷髅战马！他实在想不通，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两个都喜欢。
　　就连那小子也是，明明在银月城长大，什么美丽奢华的东西没见过？却偏偏认准了这种坐骑，情愿丢着大把的金币进去，也要换取这么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近千组的符文布换取声望，上千的金币，还不包括骑术和马匹本身的价钱……那小子简直吃错药了！
　　会帮助他费力收购符文布的自己也是吃错药了！

　　一想到这些影籁就觉得头大，所以他没能注意到有人无声无息走了进来。直到天花板上的蝙蝠受惊地窜上了头顶的巨大窗洞，他才回过头来。
　　“你就是影籁？” 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笼罩在一片黑色中，只有兜帽下露出的一缕银发是唯一的亮色。
　　影籁慢慢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表示默认。“来者不善”四个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做奸商原本就应该有随时被人找麻烦的觉悟，不过……军需官才刚走不久，这又是哪一拨？
　　来人伸手将兜帽拉下来，露出一张有着与亡灵截然不同的生气的脸庞。
　　“沙迹在哪里？”他问。
　　影籁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那个亡灵学徒的导师，皇家药剂师协会旷工最多但地位却不可撼动的药剂师。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还曾是他的主顾之一，虽然所有的交易都是通过那个亡灵学徒或者协会里其他人经手的。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影籁想起地下墓室里的那把魔杖，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尘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
　　“他失踪了。”他说着，低沉柔和的声线仿佛在讲述一个美妙的童话故事，而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个严肃事实，“我的学生沙迹，十天前离开幽暗城，在飞空艇乘坐点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知去向。”
　　“而你，影籁先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我听说昨天你去皇家药剂师协会询问了沙迹的近况……”
　　“是的，我感到很遗憾，希望他平安无事……但是，我确实对此无能为力。”影籁眨眨眼，迅速换上了一幅伤感的面孔。
　　基佛的另一笔货款三天后才能到帐，他犯不着在这个时刻跟钱过不去，不是么？
　　“您看，您是他的导师，尚且不知道他的下落，而我只是与他有过那么一两次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影籁的声音在火苗窜起的瞬间嘎然而止。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两包燃烧起来的货物，符文布在黑色的火焰中发出咝咝的声音，迅速化为两滩灰烬。
　　头顶的三只蝙蝠被燃烧产生的黑烟熏到，扑腾着翅膀吱吱乱叫。骚动很快引来了蝙蝠管理员，佝偻着背脊的亡灵惊叫着跺着脚。
　　“噢，天哪！你干了什么？这里简直一团糟！”他简直要暴跳如雷了，“听着，影籁，我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运输服务，任何的，你明白吗？该死的！……”
　　然而还没等影籁出声辩解，黑袍的巫师首先开了口。
　　“闭嘴。”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戴着银丝手套的指尖轻轻一挥。
　　管理员的喉咙就像被什么掐住了似的没了声息，紧接着他的脚下窜出一股股紫黑色的雾气，仿佛藤条荆棘般交错缠绕，迅速将他绑缚包裹起来。然而就在他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微弱时，那些雾气又突然一下子散去，无影无踪。
　　管理员砰的一下跪倒在地，然后立即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

　　影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在幽暗城内吧？不是什么荒郊野外吧？眼前这人，竟然敢视女王的律令和卫兵为无物，在城内对同胞使用攻击性魔法！
　　而对面的巫师已经将手指向了墙角堆得最高的那些货物——那些，他花费了大量金币，前后用时一个多月才慢慢收购来的布匹。
　　“不！等等——！”影籁终于失声叫了出来。

　　基佛再一次靠近了铁笼，手里拿着一瓶绿色的不知名药水。
　　笼子里的人们惊瑟地缩向角落。隔着粗粗的铁栏，沙迹看见有男人将妻子和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也有人将老人和女人推开，推挤之中，一个约摸十来岁的男孩被推离了母亲的怀抱，摔倒在人群的最外围。
　　男孩的母亲尖叫着挤出人群，扑向铁笼的栏杆，却只来得及抓住孩子一截撕掉的衣袖。
　　女人攀住铁栏拼命哭喊着，沙迹听不懂她说的话，只看见她双膝落地跪下来，不住地用头撞击着栏杆，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在黄惨惨的烛光中红得刺目。
　　基佛掰开那孩子的嘴巴，将绿色的药水灌了进去。
　　药效很快发作，小小的男孩滚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扭曲着伸张的手臂开始迅速变异，原本洁白幼嫩的手指瞬间变得衰败腐化，然后腐烂扩散到肩膀，脖子，乃至全身。
　　对面笼子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哭号，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脸，指甲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直到回荡在墓室中的恸哭逐渐平静下来。
　　基佛已经离开，带走了那男孩的尸体。孩子的母亲已经昏厥过去，其他的人类将她围在中间，低语着，轻叹着。
　　不久后，他听到了硬物撬动的声音。对面笼子有两个看起来比较强壮的男人，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截木棍，用破烂的衣服包起来，去撬那铁门上的锁链，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基佛的实验刚失败过，他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沉迷于新试剂的配置，暂时不会再来到这间墓室，那些人类选择的时机还不错。
　　可是仅凭那一截木棍，想要把拴住门的铁链撬开，恐怕不太容易。
　　沙迹开始用力地敲击铁栏，试图引起对面的注意。

　　终于其中一个男人把头转了过来，疑惑的目光顺着沙迹的手指，落到了铁笼的门上。
　　那里没有锁链。
　　关住沙迹的铁笼，门上没有锁链，只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盘挂在上面。
　　只是靠一个法阵禁锢着他的自由和施法的能力，但只要击落或者打碎那个圆盘，法阵就无法再维持。而对于恢复了施法能力的沙迹来说，弄断对面铁笼上的锁链是很轻易的事情。
　　男人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但立刻就变得犹豫起来，低声和另一个人说了几句，随后两人又转身和其他人商量着什么。
　　沙迹静静等待着，被禁锢在法阵中的他无法触及那个圆盘，他只能依靠他们，依靠这些人类。
　　终于，那两个男人重新走到了铁笼边，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