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之歌》芨草

15、试验

　　影籁不是第一次踏入这种类型的地下墓室。
　　多年前亡灵天灾的肆虐让提瑞斯法林地的绝大部分建筑毁于一旦，艰难地夺回这片土地后，被遗忘者们将散布各处的地下墓室当作了生活起居的场所，反正对于亡灵来说，阴暗潮湿不见日光的墓室本就比砖木砌就的人类房屋要熟悉自在得多。
　　与大多数墓室一样，这个墓室也分了三层，每一层又分出好几个小厅，每一层的中厅都有相对方向的两条石阶连接起上下层。也因为如此，只有经过本层的所有小厅，从那些散乱着的棺木和枯骨中穿行，来到墙壁的另一面，才能踏上进入下一层的阶梯。
　　墙壁上火烛的光芒奇异地呈现一种幽青的颜色，光线所及的范围不大，仅仅只能照亮周围那么小小的一圈。然而这样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到影籁的视线，沿着石阶走下的步伐不见一丝的迟疑。

　　“你终于来了。”站在最下层中厅当中的基佛转过身来，“我要的东西呢？”
　　影籁微微笑起来，将手里的盒子托起来，送到对方眼前：“当然。”
　　“这是……”基佛惊讶地注视着包裹在柔软丝绸中的指甲大小的血色晶体，即使不是专职的魔法师，他也能感受得到那晶体中所蕴含的魔法能量。
　　“来自遥远北方的银月城，宫廷法师的收藏。”顾客惊喜的神态让影籁颇有些得意，“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手的呢。”
　　基佛用指尖将那小小的晶体拈起，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看起来不错……不过，我需要用它做个小小的实验来判断效用。”
　　影籁点点头：“当然可以，您请便。”

　　通往里间的门关上后，被独自一人留在中厅的影籁开始打量这座设置于地下墓室的实验室。
　　正面那张巨大的实验台上是各种药剂和瓶罐，甚至还有一个许多导管交错连接的仪器，正冒着一团团绿色的蒸汽。两侧靠墙竖着几乎高得接近天花板的书架，书架的下方放着几口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颜色各异的水晶，不知名生物的骨头，装着粉末的容器，以及其他形形怪怪的材料。
　　影籁的视线从上面一扫而过，却突然被一抹微弱的红光吸引住了。
　　那是一把魔杖，被随意丢在一大堆材料中，只露出杖顶水晶的一角，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影籁将它握住，轻轻抽了出来，旋转弯曲的杖身，杖顶镶嵌的水晶是紫色，显然，那红光是因为附魔的关系。
　　影籁不由得一愣。
　　他知道这把魔杖，它属于一个亡灵学徒，他们曾有过数次生意上的往来，他甚至曾经帮他筹措过购买坐骑的资金，但他已经有近一个多月没有与他见过面了。
　　这时背后传来石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他迅速将魔杖塞回了堆放材料的箱子，按原样摆好。

　　“如何？还满意么？”影籁转身面对着从里间走出来的基佛。
　　“是的，我想是的。”基佛的脸上有着克制不住的欣喜若狂，“太奇妙了，这么小小的一块，竟然比奥术水晶蕴含的能量还要丰富……”
　　影籁挂上商人的完美微笑：“让顾客满意是我的荣幸。”
　　“是的，我很满意。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行试验了……啊，对了！”基佛兴奋地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又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试验台背面的什么地方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来，“你的酬金，我差点忘了。”
　　影籁接过袋子，掂量了一下重量，并没有细数，直接就收进腰间的空间袋里。
　　“非常感谢您的惠顾。那么，”他礼貌地行了一个礼，“我就告辞了，希望您的实验圆满成功。”

　　沙迹是在一阵哭声中醒来的。
　　眼前昏暗的墓室以及铁笼让他明确了自己的处境：他被基佛囚禁了，作为试验品。
　　他的魔杖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已经被拿走，他甚至发现他无法发出声音来——他可以说话可以敲击，但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他可以听到对面的哭声和私语，却无法从自己这边笼内传出任何声响。头顶铁栏上笼罩的一层薄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魔法罩，以及脚下散发着暗紫光芒的法阵，不仅禁锢了他的所有魔法，还将他的声音完完全全隔绝开来。

　　他走到笼子的铁栏边，试图看清对面十数码开外另一个铁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基佛被对着他站在那个相当大的铁笼前，笼子里拥挤着十来个人类，男女皆有，甚至还有孩子。
　　沙迹认出了他们的装束，那是索利丹农场的雇农的打扮。那是提瑞斯法林地里唯一一个没有因天灾入侵而毁灭的人类农场，自从被遗忘者开始统治这块土地后，索利丹就投靠了血色十字军，并成为十字军哨岗的后援地。
　　他看见一个人类女子搂住孩子低声哭泣着，而她面前的地上，仰面翻躺着一只足有盘子大的青蛙尸体。
　　那大概是她的丈夫或者亲人吧——这一幕并不陌生，平日在皇家药剂师协会里，基佛就常常做这样的实验，将活体人类变成某种动物然后杀死。

　　“不对，不是这样……”
　　他看见基佛蹲在那青蛙跟前仔细察看，并且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尸体。
　　“不是这样……基佛要的不是这种结果……”黑袍的药剂师口中喃喃自语，然后突然转头死死盯着沙迹，“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这样的？这样活着的，可以动弹行走的亡灵？”
　　沙迹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黑袍的药剂师缓缓逼近，神情恍惚，只有那一对深陷的眼窝发出褐黄色的光芒，死死盯着笼中的亡灵学徒。
　　“为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来，干瘪细长的手指像爪子一样勾住沙迹面前的铁栏，“回答我，那时候的实验，为什么在你身上就能成功？为什么？”
　　沙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此刻的基佛甚至忘了他被关在设有噤声咒的魔法阵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了……”得不到回答的药剂师微微侧着脑袋，企图从他混乱的记忆中寻找一点线索，“那场爆炸……是的，那场爆炸！”
　　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将手中的空瓶狠狠朝沙迹掷过来，水晶瓶撞上铁栏的一瞬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散落一地。
　　“那场爆炸毁了一切！该死的！我的实验数据，配方，还有试验品……啊，不……”
　　比提瑞斯法的天空还要变幻莫测的，基佛脸上的愤怒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恻恻的笑容，在黑暗中像一条冷血的毒蛇，朝猎物咝咝吐着信子。
　　“是了，还有你……我唯一存活的实验品，有了你，我就会再次成功的……”他说，“是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