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之歌》芨草

14、身陷

　　冬幕节的传统，在节庆的最后一天相识不相识的人们会互赠礼品，以此庆祝新年的到来以及祈祷来年的幸福。
　　若是放在其他种族，这样的形式或者还具有意义，然而对于被遗忘者，反倒像是一种讽刺了。

　　沙迹就看到过一个亡灵收到礼品后，立刻就将盒子摔到地上。
　　“一具没有知觉没有欲望的尸体要这种东西做什么？把你们泛滥的同情心用在别处吧，愚蠢的牛头人！”他一边踩碎那盒子一边狠狠骂着。
　　然而戴着雪白胡须和假发扮演 “冬天爷爷”的牛头人只有一刹那的惊愕，随后就依然和蔼笑着，向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送出礼品。

　　望着自己那盒子里制作精美的甜酥点心，沙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不能说那牛头人不是出于好意，但同样也无法去责怪那亡灵的反应。
　　生长于卡利姆多大陆崇尚自然的牛头人是善良敦厚的种族，他们接纳远离故土的兽人帮助其重建家园，他们与暗夜精灵们在维护生态与自然上有着诸多合作，他们甚至派人来幽暗城帮助被遗忘者研究如何对抗巫妖王力量的腐蚀。但他们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被遗忘者的痛苦。
　　他们无法理解，当一个人睁开眼睛，看到的每样事物，吃的，穿的，用的，行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曾经无比熟悉但如今却无法使用，所有的东西都在提醒着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美酒再也不能品尝，再多食物也不能填饱肚子，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只有瘟疫的冰冷在逐步腐蚀着身心，没有知觉的身体无法产生欲望，内心的空虚和饥渴却如藤蔓一般疯长让人变得歇斯底里乃至疯狂。
　　那种，被强行从安眠中唤醒，回不到过去也看不见未来，不生不死的绝望。

　　沙迹看着从飞艇上走下来的异族。
　　他们的□□完整而饱满，眼睛炯亮有神，他们的皮肤颜色各异，却无一例外紧致而富有弹性，他们可以感觉到来自无尽之海湿冷的夜风，也能触摸到飞艇顶端热气球向下喷出的炙热气流。
　　活生生的，多么美好。
　　沙迹低头看看手里似乎飘着香甜气息的点心，把它随手塞给了一个来幽暗城观光的兽人少年，然后走下旋梯。

　　没有回来。
　　已经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了，那尘和寂风依然没有回来。
　　尽管飞艇乘坐塔上的地精一再保证了飞艇的安全，但他还是禁不住担心。
　　隔开两个大陆的无尽之海并不像眼睛所看到的那样平和宁静，那片广阔海域的中心，或者说，艾泽拉斯世界的中心，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混乱的能量充斥着那里，穿越它的航船和飞艇不是没有过发生事故的纪录。

　　不知不觉间，沙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澈水湖西面了。再往前就是加仑农场，据说那个农场废弃之后，被一群食腐的豺狼人占据着。
　　沙迹连忙转身准备往回走，但刚迈开步子，就发现手脚突然不听使唤。头脑依然清醒，身体却僵硬着无法动作。
　　等他注意到林间飘出淡淡的黄褐色烟雾，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
　　喉咙无法发出声音，沙迹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豺狼人狞笑着从树后窜出，来到跟前。
　　然后，一片黑色从头到脚笼罩了下来。

　　沙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亡灵是没有睡眠的，自然也不应该会做梦。
　　然而这次他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是梦到了出生的地方——提瑞斯法林地西北一角的丧钟镇。

　　大战后几乎所有新的被遗忘者都“出生”于丧钟镇，在女王的示意下，这个靠近大陆边缘的小镇子被改建成了新手们的训练场。感染瘟疫而死去的人们被源源不断送了进来等待变异，成功复活并保留了自身意志的将被赋予新的身份接受训练，无法复活或者复活了却沦为天灾奴仆的则被焚烧毁灭。
　　沙迹还记得自己从那间巨大的地下墓室里苏醒过来时，守墓的亡灵这样对他打着招呼：
　　“嘿，你竟然醒了！再晚一点，我们就要把你送去火葬了！”
　　他看着那亡灵将一车与他同样死去多时却没能重新活过来的尸体抛入挖好的大坑，浇上油点火焚烧。
　　然后他在浓烈得连他这具亡灵身躯都能感受到的腐臭气味中走向镇子的中心，迈出亡灵生涯的第一步。
　　后来，他在那个已经破败得几乎只剩一个框架的小教堂里被药剂师乔汉以三个银币的价格买了去，与另外两个同样才复活不久的亡灵一起离开丧钟镇，来到了布瑞尔。

　　沙迹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丧钟镇。
　　眼前的墓室和那时相差无几，墙壁上微弱跳动的烛火投下昏黄而明暗不定的光线，爬满青苔的狭窄墓室里零乱摆放着几具木棺，有的棺盖紧闭，而有的开着，隐约露出不完整的骸骨。
　　只除了，站在眼前的人影。

　　沙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影。
　　“是你……”
　　基佛转过身来，却没有看沙迹，他依然穿着皇家药剂师协会统一的黑袍，手里拿着一瓶不知是什么的暗红色液体。
　　沙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角落里一大团被帆布覆盖着的物体，帆布的一角露出一只豺狼人的手臂。
　　“这是……”
　　沙迹抬眼望着基佛，到底是他从豺狼人手中救了自己，又或者是别的？

　　基佛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沙迹跟着他走。
　　穿过长长的走道，沿着墓室的石阶继续往下，来到最底层的石门前。
　　推开石门，眼前豁然出现一间宽敞的实验室。
　　大量的书籍纸稿堆放在靠墙的书桌上，正中巨大的方形石台上摆放着许多仪器药剂，甚至还有一根手腕粗的长管道直插入屋顶通向室外。所有的陈设和设备完全不亚于皇家药剂师协会！
　　沙迹惊讶地看着一切，却听基佛略带阴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试验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