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短篇集）》林错

4、之三

　　“终于决定了！”
　　“拖来拖去的终于有结果了呢！”和有些胆怯的宣布消息的两人预料中不同，得知的人们显示出毫无阴影的祝福和热情。
　　“总算定下来了，”以衷心祝福的长辈身份，奥利弗对领主笑着开口。“一定要让莉莉亚幸福，她可是已经为你偷偷哭了好几次啊！”
　　“我可是差一点想要打你了，让我们阿斯卡尔的第一美女那么伤心的家伙。”棕发的青年一副想要替天行道的模样。
　　“犯上可是重罪，维尔纳。”书记官伯鲁特不满的瞪过去。
　　“可是——”
　　“所以请先饶了我，让我带给莉莉亚幸福作为赎罪吧。”男子微笑着替部下解围，而这样温柔的语气却事与愿违的使身边的气氛更加欢腾，自己身边的女子脸上红晕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真是，果然得到幸福的人就是不一样哪，我都想要结婚了。”阿斯卡尔的见习神官拉德波特一边指挥着忙碌的人们，一边有点嫉妒的望着欢乐的人群。
　　“如果想的话，我可以替你申请离职——领主不是有这样的特权吗？”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拉德波特猛然转过身去。
　　阿斯卡尔现任领主那双温和坚定的蓝色眼眸正在望着他，带着饶有兴趣的神情。
　　“弗雷斯特！”俊美的栗发青年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还真敢说，阿斯卡尔的第一美女不是让你占去了吗？你是存心打算炫耀吗？”
　　“可是阿斯卡尔不是刚刚到来了一位仿佛神迹一样的少女吗？”男子挑起了眉毛，“说起来，竟然到现在还没出手，真不像你。”
　　“那个——这种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感觉啊。”
　　“失败了？”弗雷斯特笑了起来，鼓励似的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能让你这样的花花公子尝到苦头的，我还以为只有——”
　　“没错，”察觉到男子的声音猛然间低了下去，拉德波特迅速的把话题接了过去，“除了莉莉亚，我们的神官大人是第二个。”
　　“还有奥莉希亚。”
　　低沉哀伤的声音传来，拉德波特不禁苦笑起来。“你这么说，莉莉亚会伤心的。”
　　“但是，现在筹备订婚典礼的模样，和那个时候一摸一样，我无法——”
　　“但是，如果奥莉希亚在天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的话，也会很欣慰吧。”
　　“是啊。”
　　“所以你这家伙，一定要让莉莉亚幸福啊！不要再东想西想！”
　　“是。”弗雷斯特好脾气的笑着，“不过，只是订婚典礼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大的排场——”
　　“因为是第二次想要草草了事吗？怪不得维尔纳想要——”
　　“我和莉莉亚都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而且这样应付众人的话，对莉莉亚的负担也很大，”提到女子的名字，弗雷斯特的眼睛里闪过温柔的神色，“她和奥莉希亚不同，不是一个习惯立于人前的女孩子，所以——”
　　“还真是体贴，”拉德波特促狭的嘲讽起来，“怪不得你这种优柔寡断的木头一直比我受欢迎哪！”
　　“拉德波特！你能不能——”男子的说辞被好友的声音利落的打断。
　　“这是神官大人的建议。如果想要改变的话，去找神官大人好了。”

　　“没有必要。我认为，一个盛大的仪式对莉莉亚小姐更合适，所以没有必要更改。”
　　得到干脆利落的回绝，男子苦笑着望着年少的神官。“你好像很热心，伊尔。”
　　“是啊。”
　　“因为初次主持这样的仪式，所以想要尽善尽美吗？”以年长者的身份，男子尽量猜测着少女的心情，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在当见习神官的时候，这些事己经做过了。”
　　“那么——”
　　“这对莉莉亚小姐更合适。”挑剔的审视着布置的差不多的神坛，少女的声调平稳的没有任何变化。“一旦成为领主夫人，就必须时时立于人前。莉莉亚小姐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拒绝这样的提议。像弗雷斯特大人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只会在之后给她带来困扰而已。”
　　“但是，阿斯卡尔的人们——”
　　“这样的话，才能让人们真正遗忘。也该正式的宣告，奥莉希亚的时代己经结束了。而这样，人们才能真正接受现任领主是弗雷斯特这个事实，不是吗？”
　　“所以你打算让人们强颜欢笑的大肆庆祝吗？”听着比自己更加果断老练的话语，弗雷斯特不禁苦笑起来。
　　“并不是强颜欢笑。”好整以暇的指挥人们作出细微的调整，伊尔回过头来，“讨厌负担是人类的本能。整整持续了十年的遗憾，一定很沉重吧。所以只要有一点点风，就可以愈演愈烈的把阿斯卡尔上空名为奥莉希亚的阴影吹走了。这件事，正好是一个契机。”
　　“所以，你才会对莉莉亚说那样的话吗？”
　　“没错，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明白你们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投下一颗石子，就可以把它打破，然后整个阿斯卡尔都会随之起变化，我的确是这么考虑的。”
　　“这么光明正大的把人心当成棋子吗？”终于明白了拉德波特那句“人类无法做到”的含义，弗雷斯特微妙的审视着带着高贵的微笑的少女，“真不像十七岁的人哪，即使是比你年长十年的我，好像也没办法看的这么透彻呢。”
　　“或者吧。”似乎听惯了这样带着讽刺意味的称赞，伊尔犹如神赐一样的微笑没有任何改变。
　　“不觉得在神殿里埋没了你的才华吗？你更适合领主的位置。”
　　“只要有才能，无论在何处都一样。而且，我的目标是成为圣神官，很早以前就决定了。”
　　“圣神官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弗雷斯特只能如此感叹着。这样过分冷静的人，真的能体会到神的仁慈之心吗？
　　然而，少女的语气，却仿佛那只是既定事实一样，没有半分疑惑。
　　这样的人主持的订婚礼，真的能得到神的祝福吗？不知道为什么，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弗雷斯特竟然产生了这样不敬的想法。

　　不过，无论他的观感如何，订婚礼仍然在人们有条不紊的筹备下，如期举行了。而立在神坛上，祝福二人的少女容颜，在外人的眼中依然是仿佛降临人间的神使一样高洁。
　　“真是相配的一对！”
　　“神官大人也很出色啊！”
　　“有这样的神官大人，一定能得到幸福吧！”
　　听着神殿里有些令知情人哭笑不得的赞美，注视着平静圣洁的少女的面容，弗雷斯特不禁握紧了身边莉莉亚的手。
　　依然是那么理所当然平静高贵的笑容，但是，无论口中说出的是如何衷心祝福的话语，少女的眼神却平静的没有半分波澜。即使面前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目光也依然清澈到没有沾染半分温度。如果下面的喧哗，是对这个人的怨恨，她也依然如此，不会有半分动摇吧？而且对这一点，她竟然如此坦然，没有半分遮掩。
　　只要看一看她身后带着敬畏的紧绷神色的见习神官就可以明了，面前阿斯卡尔的正神官，冷酷高洁到何等地步。
　　“以神圣的芙莉格之名，接受亚克历斯·冯·弗雷斯特和莉莉亚·达梅斯的请愿，为二人缔结牢不可破之誓约。在这之前，”伊尔颂读着誓词，目光越过面前的新人，投向人群，“我必须确认，世间还存在出于正当理由无法衷心祝福二人之信念吗？”
　　“当然——”作为代表的奥利弗的答语，却突然被一个清朗坚决的声音打断了。“存在！”
　　“是——”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弗雷斯特把目光向传来声音的神殿入口望去，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冻结了。“奥，奥莉希亚？！”
　　“奥莉希亚小姐！”人群里响起小小的惊呼声，然后也仿佛一瞬间凝住了，变成了沉默。
　　“奥丁啊！”最先回过神的奥利弗低声惊叹着，口中充满了苦涩。
　　映入人们眼中的，是无比熟悉的身影。虽然普通的旅人装扮代替了魔法袍，腰间的短剑代替了魔杖，但是黑发黑眸的女子的容貌，依然如十年前离开一样，不可思议的没有任何变化，而女子自身高贵凛然的气质，也没有因岁月的流逝和衣着的普通而消失。
　　“奥莉希亚小姐——”神坛上的莉莉亚首先颤抖起来，默默的放开了与弗雷斯特交握的手。如果婚约者还在世上，这位名为弗雷斯特的男子，的确是没有权利与第二个女子缔结婚约的。
　　仿佛没有注意到莉莉亚的异状，弗雷斯特站起身走下了神坛，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着。“是你吗，是——奥莉希亚吗？你回来了吗？”
　　“是我。”温柔而哀伤的回应着，奥莉希亚也仿佛无法抑制欣喜似的含泪微笑，“是我，终于回来了，回到大家身边了——”
　　记忆中清朗坚定的声音，温柔妩媚的表情，和女子自身特有的坚定，都没有丝毫改变。
　　“奥莉希亚！”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弗雷斯特不禁加快了脚步。可在这幕久别重逢的剧目就要上演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请止步，弗雷斯特大人。”不知何时来到男子身边的神官，挡住了去路。
　　“可是——”
　　“还没有确认身份。”
　　看着坚持的神官，奥莉希亚仿佛胜券在握似的，稍昂起头，没有任何回应。而神官背后的男子，也急切的诉说着：“她是奥莉希亚，她确实是奥莉希亚啊！”
　　“这一点我没有任何怀疑，弗雷斯特大人。”神官白皙纤细的手中，紧紧握着盛有圣水的小瓶，“我要确定的，是另一件事。”
　　“破除——”随着把强烈加持的圣水抛向女子的动作，伊尔低声念颂起神圣魔法的咒语，“世间一切妄念！”
　　“这是——”
　　为水珠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辉所逼，奥莉希亚违背自身意念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出了神殿。
　　“果然，”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片寂静的神殿里，只有年少神官清澈如流水的声音，仿佛宣判一般，不断的回响着。“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吧，奥莉希亚·冯·阿斯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