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的礼物》江洲菱茭

6、6

　　许漠垂下眼睑，又缓缓地把眼神转到对面的门童脸上，“能帮我把车开来吗？”
　　门童鞠了一躬，热络地跑走了。
　　孙籍阅僵着身子呆若木鸡，暗想：他没听见？
　　尔后，对自己一声嗤笑：自欺欺人！他没听见？谁信啊！他一个绞尽脑汁敲诈勒索的悍匪他能没听见？装傻谁不会啊！他装我就不能装？
　　许漠对孙教授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孙教授乐呵呵地点头，“有劳有劳。”
　　等车来了，许漠打开车门，孙教授率先上去。孙籍阅还在混沌迷茫魂不守舍，许漠走过来，俯下身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对面大厦的墙体上覆盖着光彩夺目的巨幅广告，轻轻地问：“周杰伦演唱会？”
　　孙籍阅吓了一跳，鼓着眼睛转过来，愣了一会儿，“呵呵”笑了两声，“您得承认，这广告设计得独具创意，古典与时尚的结合，”故意摆出迷醉的神情，笑着下评语：“精彩绝伦巅峰之作！”说完往他爸身边一坐。
　　许漠昂首凝视广告，淡墨的底色、飘飞的花瓣、孤寂的身影、幽深的皓月、冰蓝的泛着涟漪的水面……许漠不置一词，坐上驾驶位，拐了个大弯。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许漠问：“教授，家里收拾好了吗？”
　　“大部分整理好了，就剩书了。”
　　书是大部分！孙籍阅悄悄白了他爸一眼，一抬眼，目光扫过后视镜，许漠正注视着自己，孙籍阅讶然。然而，许漠眼神的焦距似乎越拉越远，越远越茫然，孙籍阅眨了两下眼，再瞧，他的眼神一片清朗，暗骂自己：神经！人家明明在观察后面的车辆！
　　遇上红灯，汽车停了下来，许漠转过头来，“我帮您整理吧。”
　　“不用不用，”孙教授一个板栗敲在孙籍阅头上，“小阅就喜欢书，他皮糙肉厚精力旺盛。”
　　孙籍阅一头倒在车窗上，孙教授哈哈大笑，居然凑过来落井下石，“小阅，你说是吧。哈哈……别不理人啊……呃……在看什么？”
　　孙籍阅懒得说话，随手朝窗外一指，孙教授伸过头去，眯着眼睛扫了一下，惊讶，“周杰伦演唱会？”
　　孙籍阅一慎，定睛细瞧，可不是吗？寻思：我今天跟周杰伦杠上了？
　　孙教授退回去自言自语：“你们这帮八零后啊……”
　　二十几分钟后，开到小区门口，三人下车，孙教授握住许漠的手，“楼上太乱，而且没水没电，下次再请你喝茶。今天太谢谢你了。”
　　“刚搬来确实乱，我那儿也在整理房间，乱得毫无头绪。”
　　哦？整理房间？孙籍阅一听来了精神，这可是拍马屁的好机会啊！笑着自告奋勇，“大师兄，这个我在行啊，我帮你吧。”
　　许漠拍拍他的脑袋，“你果然皮糙肉厚精力旺盛。这两天我没空，后天星期六，我给你打电话。”
　　孙籍阅连连点头。许漠坐上车，孙籍阅挥着手道别，热情高涨地喊：“大师兄，慢走，路上小心啊！”
　　汽车刚拐过街角，笑容立刻消失了，拖着他爸的胳膊回家，“您这学生……”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说，“……之前搭桥铺路砸出去的钱太多，这会儿处心积虑往回捞呢！……嗯？干吗不走？”陡然看见他爸正站在一家小书店的橱窗前凝神细视，嘀咕：“许漠说得不错，这地方藏龙卧虎啊，这么小的书店也别有洞天！”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孙籍阅目瞪口呆地傻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巴掌抽在自己大腿上，“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小子定力也太差了！”
　　旁边是一家网吧，回家也是没水没电，孙籍阅当机立断——一头扎了进去。
　　胡乱浏览网页，陡然想起考研究生的事，于是查了查报名时间，“不出任何岔子也要明年才能上啊，”靠着椅背，眼光无神地瞟着鼠标，“今年就这么荒废着？”
　　出了网吧，站在门口，被空调冷却下来的身体让热浪一撞，汗水“吱”就冒了出来，伸头瞧了瞧他爸，居然……孜孜不倦地看上了，孙籍阅抬腿就回家。
　　没走几步，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旁边，唐立存打开车窗，侧头看看后面的网吧，对着汗水淋漓的孙籍阅笑问：“网吧没开空调？”然后点头，“我忘了，这叫低碳。”
　　孙籍阅扯着嘴角胡说：“环保！这年头就这时尚！”
　　唐先生称赞，“看出来了，没水没电没煤气，你时尚得极其彻底。上车吧。”
　　孙籍阅绕过车头，坐到副驾驶座上。
　　唐先生指着仪表盘，“才八点多，回去也难熬，去我家吧。”
　　孙籍阅刚想反驳，转念一想，回去之后能干吗？对着我爸那些老婆吸霉味喂蚊子？
　　汽车在楼下停下，俩人上楼，唐立存打开灯，拉着孙籍阅的手走进书房，一边开电脑一边问：“你喝茶还是咖啡？”
　　“随便。你不用那么麻烦。”
　　“我这里也很无聊，你上网玩吧，”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走去开空调，“25度可以吗？”
　　孙籍阅靠着椅背四周打量一番，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四壁挂满书画，立轴横幅写意工笔真篆隶草鳞次栉比密不透风，中央一张大书桌，文房四宝错落有致溢目而出，墙角树立一架木质大书柜，杂乱无章地摆满了石头，奇形怪状、光洁柔滑、颜色驳杂、温润如玉、晶莹剔透、灰头土脸……简直应有尽有。
　　小小一台笔记本，只能塞在角落里，即使可怜兮兮成这样，仍然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愣了半天，紧着嗓子眼咕噜了句，“你真的不用麻烦。”
　　唐立存笑了笑，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温和地问：“小阅，龙雾、紫笋还是毛尖？要不碧螺春？”
　　“随便，”顿了顿，接着说，“我根本喝不出区别，你确实不用麻烦。”
　　时过片刻，唐立存端着两杯茶进来，放在书桌上，“碧螺春。”
　　孙籍阅端起茶杯，挤眉弄眼地问：“你的书房？”
　　唐先生抚着脸颊苦恼，“很杂乱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我不知道该往哪儿扔，储藏室里早堆满了。”指着满墙书画，“收废纸的说最近降价，我在考虑要不要等价格涨上去。”
　　“当废纸卖掉？”孙籍阅吓了一跳，“五毛钱一斤的那种？”
　　“有时候也四毛五。”拉着孙籍阅坐到电脑旁，“你还是玩电脑吧。”说完走了出去，工夫不大，端着果盘进来，看见孙籍阅正锁额托腮对着电脑发呆，唐先生笑问：“思考什么呢这么专注？”尔后表现得恍然大悟，“我这电脑里没游戏。”
　　孙籍阅坐直身子，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对游戏没兴趣。”
　　“是吗？”唐先生拉了把椅子坐到大书桌后面，“那你为什么去网吧？”靠在圈椅里，架起腿一摊手，“很显然你不是去乘凉的，人家很时尚，低碳环保。”
　　孙籍阅嚼了片西瓜，点开网页，“我去查查研究生考试什么时候报名，”放下瓜皮，笑呵呵地说，“不甜。”
　　“是吗？”唐先生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划过上唇，半晌，似乎后知后觉地问，“你学什么专业？”
　　“历史。”又抓起一片西瓜，“虽然不甜，还是很凉快的。”
　　唐先生垂下眼睑，笑了。
　　站起来又出去，端着一盘哈密瓜进来，放到电脑桌上，“是不好找工作，当高校教师倒是上上之选，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还没想好，考哪儿不是考啊。”
　　“是啊，既然这样，”唐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如就考本校吧。”
　　“哦？你也认为我该考这所大学？”孙籍阅拿起哈密瓜，咬了一口，抬眼看看唐先生，又把瓜放下。
　　“听你的口气，还有人也这么认为？还是不甜？”唐先生捡起来咬了一口，笑着拍拍孙籍阅的脑袋，“你的嘴很刁。”
　　孙籍阅立刻想起了许漠，撇嘴，“我爸这么劝我的。”
　　“嗯。孙教授说的对。”唐立存探过身子弯下腰轻轻地说，“小阅，你是教师家属，本大学称之为‘嫡系部队’，政策上是非常优惠的。”
　　“哦？”孙籍阅立马精神亢奋，“还有这事儿？”
　　唐立存端茶杯抵在唇边，慢悠悠地说：“此事不难，你可以让孙教授打听一下，本校教授办起来应该得心应手。”
　　我那书呆子老爸？他能得心应手？别说刚调过来，他就是本校的开国元老又能怎么样？这事儿照样办不了！ 孙籍阅叹气，“不瞒你说，我爸生性直率为人严谨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
　　就这谎话，唐立存居然点头同意，“那……这样好了，你把证件拿来，我帮你。”
　　孙籍阅一愣，“不用不用。”
　　唐立存施施然转到书桌后面，靠在桌沿上，“小阅，你现在报名，明年才能入学吧，你打算荒废一年？”
　　“是啊！”孙籍阅神情茫然犹豫不决。
　　“你是嫡系部队，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唐先生凝视着他空洞毫无焦距的眼睛。
　　孙籍阅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回过头来，看见他匆匆垂下眼睑，问：“规定上说什么？”
　　唐立存转身撑着书桌，低下头，缓缓地说：“具体的忘记了，你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尽力而为。”
　　孙籍阅立刻想到他爸是院长，这事儿还不小菜一碟？“好。”孙籍阅站起来，“今天太晚了，我家没电找不到证件，我明天给你送过来。”
　　“好。”
　　孙籍阅扫了眼电脑，“不知不觉都九点半了，我回去了，谢谢你。”
　　“不吹空调了？”
　　“我是低碳的时尚人士。”孙籍阅哈哈笑着往外走，打开门，正看见他爸捧着一摞书吃力地开门。孙籍阅朝楼道狠狠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走过去，“我来吧。”
　　孙教授回头，“我说敲这么半天没人呢……”一眼看见唐立存,笑着打招呼,“你好。谢谢你的早饭。”
　　“您客气。”
　　“进来吧，”孙籍阅拉他爸，然后朝唐立存摆手，“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