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的礼物》江洲菱茭

5、5

　　到了饭店，俩人站在门口张望，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过来，伸出手，“教授，多日不见，身体硬朗？”
　　孙教授握住，“许漠，累你挂念。”一指孙籍阅，“这是小阅。”
　　孙籍阅赶紧套近乎，“大师兄，您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我爸没少对我耳提面授，要以您为榜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孙教授暗自嘲讽：这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恶习从哪儿染上的？
　　“是吗？”许漠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小阅，你今天第一次见我？”
　　啊？我以前见过他？孙籍阅立刻开动脑筋搜肠刮肚翻天覆地地回忆，过了没一会儿，放弃了，暗想：我爸的学生一年毕业好几百，我又不是计算机，记得了那么多吗？
　　心里想一套，嘴上却笑着说：“其实我刚才站在门口的时候就觉得像您，没敢认，主要是时隔多年，您越发英俊潇洒了。”
　　许漠摆摆手，一边带路一边说：“我定了楼上包间，菜还没点，”转脸对孙籍阅说，“时隔多年，我怕你越发嘴刁了。”
　　这话说的……我难道真见过他？孙籍阅偏过头用眼神询问孙教授，结果他爸压根没看见，笑着拍拍许漠的肩膀，“按理说，你帮我的忙，该我请你才对。”
　　“教授，您对我客气不觉得见外？”
　　孙教授爽朗地笑了起来，孙籍阅只好跟着笑。
　　上楼坐定，孙籍阅拎起碧螺春递过去，“大师兄，这是搬家时从苏州老家带过来的，听我二姑妈说是今年的新茶，您多年没回去了吧，回忆回忆大学时光也是别有滋味。”
　　“谢谢。”许漠接过去，托着下巴眉头紧蹙，盯着茶叶一言不发，似乎真在回忆大学时光。
　　孙籍阅莫名惊诧：就一句“谢谢”就完了？他也不客气客气，枉费我在路上想了好几个方案的客套话准备随机应变，唉……
　　过了没一会儿，许漠抬起头来，语气很不确定地问孙教授：“我最近一次回苏州是不是今年初？”
　　孙教授点头，“三月份，跟我谈调动的事情，”顿了顿，指着菜单笑说：“小阅爱吃这个。”
　　许漠歪过去扫了一眼，转脸对服务员说：“泡椒凤爪。”然后坐直身子，把菜单翻了一页，顺着刚才的话说：“那天我在您家呆了一下午，回去的路上，好像看见小阅在操场上打篮球，那么冷的天脱得就剩内裤了，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他。”指着菜单，轻轻地对服务员说：“松鼠鱼、醉虾。”
　　孙教授哈哈大笑，“肯定是他，这孩子就这样，常干这事儿，他也不嫌丢人！”
　　孙籍阅这个汗颜啊！我嫌丢人！我现在嫌丢人来得及吗？赶紧把头埋进菜单里，胡乱点了两个菜。
　　许漠抬眼瞧瞧孙籍阅，又低下头，四平八稳地说：“小阅，你果然越发嘴刁了，点了一份鸡舌头一份鸭舌头。”
　　孙籍阅一愣，眨着眼睛望望服务员，遗憾地发现服务员笑容可掬地点头。孙籍阅讪笑，“鸡舌头不要了。”
　　点完之后，等菜上桌，大家喝着茶水话家常。许漠问：“教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今天早晨才通知我？”
　　“也没几天……”话头刚出，孙籍阅悄悄踢了他爸一脚，孙教授一哽，愣是把后半句活生生给忘记了。孙籍阅立马装得不慌不忙地接口：“大概半个月前吧，我爸先过来交材料，我在家收拾东西，前些天我过来，发现我爸上吐下泻，估计水土不服……”
　　都没等话音落地，孙教授皱着眉头打断，“小阅……”
　　孙籍阅实在太恨铁不成钢了，这哪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的时候啊！故意拍着他爸的手，表情极其温和地安慰，“爸，大师兄又不是外人，再说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孙教授刚想讲话，许漠上下打量一番，凝重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孙籍阅还没来得及张嘴，孙教授一脚跺在他脚背上，疼得孙籍阅龇牙咧嘴，慌忙端起茶杯挡住嘴唇。
　　孙教授笑说：“好多了，他那张嘴最近变得……变得……”翻着眼睛找合适的词儿。
　　孙籍阅根本就没给他机会，“爸，逞强也要视情况而定。”转过脸来，锁眉皱鼻一脸哀伤，“大师兄，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把我爸调回去，我爸年纪大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他身体……”
　　“小阅！”孙教授厉声打断，“别胡说八道！”
　　“教授，正想问您这事儿，”见服务员进来上菜，许漠停住，等人走了之后，接着说：“您早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开会，再说，电话里也说不清，要调走是因为……”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溜了孙籍阅一眼，“……遇到以前的仇人？”
　　此言一出，孙籍阅大骇，后背骤然僵直，直勾勾瞪着许漠，许漠问：“小阅，你也水土不服？”
　　孙籍阅脸通红，窘迫难当，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低着头心里把孙教授埋怨了十万八千回。合着这么半天就我一个小丑，我自己还上赶着让人取笑！
　　抓起筷子，一下戳到鱼头上，猛然想起主人还没说开席，孙籍阅又讪讪地把筷子放下，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往下灌。
　　“开席吧，教授，您尝尝这个。”许漠夹了一片藕，然后把松鼠鱼端到小阅面前，“爱吃就多吃点，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孙籍阅尴尬地笑笑，又把筷子戳到鱼头上，抠出肉放进嘴里，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许漠支着下巴，迟疑了一会儿，神情凝重地说：“教授，其实您在原来大学的处境我略有耳闻，现在，刚调出来就要回去……”顿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您原来的同事对您会是怎样的态度？”
　　孙教授皱眉，“是啊！立刻就会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长吁一口气，“做人啊……真是一门学问！”
　　孙籍阅一听这话，恨不得朝天翻白眼，心里大声嗤笑：面子！那是面子！让人嘲笑也比在唐远手下受罪强！死要面子活受罪！
　　孙籍阅刚想说话，还没等开口，许漠站起来一边给大家斟茶一边说：“教授，现在这所大学，名气响、经费多、师资强，人文气息浓烈，相对来说容易申请课题研究经费……”放下茶壶，“教授，您想过吗，如果立志成为知名专家，我或许可以略尽绵薄之力。”见孙教授神情淡然孙籍阅愁眉苦脸，立刻接着说，“其实，那所大学的图书馆藏书之丰富……”
　　孙教授的眼睛陡然金光四射！
　　孙籍阅猛然抬头，脖子“咔吧”一声脆响！
　　这家伙……这家伙绝不是好东西！我爸就这点嗜好，还让人当把柄抓住了？他这是想干嘛？把我爸困在这儿，也不说不调他回去……孙籍阅一筷子捣进松鼠鱼的嘴里，下定论——放长线钓大鱼，慢慢慢慢地索贿！
　　孙籍阅当场决定——两万块钱还是等等再说吧。
　　许漠坐下来，垂着眼睑，拿筷子拨弄面前的蔬菜，轻轻地说：“当我没能力的时候，只能看着你远在苏州，现在我有能力了……”
　　孙教授打断，“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在苏州的处境，唉……不说也罢。”然后神情一改，乐呵呵地招呼，“吃啊吃啊，别说伤感的了。”
　　孙籍阅瞟了他一眼，爸，你可真乐观！
　　“是啊，干嘛这么伤感，”许漠夹了片蘑菇放进嘴里，吃完了问孙籍阅，“你本科毕业了吧？”
　　懒得搭理他，夹起菜，进嘴嚼了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学历史工作不好找吧……”
　　一听这话，孙籍阅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学历史？”
　　“难道不是？”许漠指了指孙海航，“我以为你长期受教授的耳濡目染……”
　　“唉……”孙籍阅叹气，“是啊，当年就想着图方便混日子，根本没考虑工作的事。现在可好，毕业就是失业，我都失业一个多月了。”
　　孙教授笑着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你小子的毕业论文都是从我这里骗去的！”
　　“小阅，教授这么好的榜样是不是该起点示范作用？”
　　一语惊醒梦中人！孙籍阅笑说：“大师兄，有你在，我进教师队伍很容易吧。”
　　“不过，你是不是该提高学历？”
　　“是啊！”孙籍阅咬着筷子抬头遥望吊灯，“我得赶紧考研究生。”
　　许漠站起来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饭，“有教授在，你考某大学的研究生应该比较容易。”
　　“这倒不用，考哪儿不是考啊！”
　　一顿饭吃下来，主要目的没达到，孙籍阅出饭店，往风口里一站，撞撞他爸的肩膀，朝在柜台付钱的许漠努努嘴，“您这学生可真够‘优秀’的！费了半天话，说得我口干舌燥嘴角生疮，到头来您还是走不了。”往外挪了挪，对着路灯大发感慨，“爸，我算发现了，现如今唐远和许漠都得巴结，唐远现管，许漠县官；巴结唐远治标，巴结许漠治本。所以，两手抓，两手……”转过身来，“……都要硬！……啊！”
　　启眼看去，许漠正眯着眼睛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