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在一起的理由 ...
-
山头那边还兀自哭个不停。见他这么伤心，我这里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明明与自己无关，心口这里还是堵得慌。虽然我很想劝他几句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又觉得说这些体面话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如果换作我，在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唉……少不得还得陪他一起伤心，难道我上辈子真的欠了他很多钱？
太阳逐渐升到头顶，我抬头看了看天，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树叶晃来晃去的，刺得我眼睛有些花。在山里，即便到了中午也一点不热，就是肚子饿得发慌，这时候那边终于没了声响，谷候雪大概哭累了，我也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上午真难捱。
远远的，谷候雪站了起来，我眼瞧着他慢慢走近，像一片孤独的阴影，阳光再明媚也无法抹去他那种浓重的悲伤。
谷候雪走到我跟前停下，两手空空——那白盒子里装着的果然是季湘的骨灰。他颇为冷淡地问了我一句：“是不是饿了？”
“啊？”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我饿不饿，在我眼里，他开口揶揄我还比较正常。
“饿了就走吧，青溪那里有吃的。”
谷候雪扭头就走，我急忙叫住他，“等等！”
“做什么？”他只侧了侧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头损我几句。
“那个……我也想去祭拜一下，可以吗？”
“你？”谷候雪转过身，有一点点惊讶，“他们与你非亲非故的，你去做什么？”
“起码我与季湘有两面之缘，而且……据说那边葬的是你的师父吧？我来都来了，表示一下敬意也好。”
谷候雪冷笑一声：“哼，你怎么知道那土里面埋的人是谁？”
“那个白盒子，我猜……应该是季湘的吧？”说到季湘，我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一边偷看谷候雪的脸色。他倒好，眼眶红归红，面色平静如常，可惜表现得太过冷静，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至于你师父么……刚才赵青葙来过了，是他跟我说的。”
我刚提起“赵青葙”三个字，谷候雪脸色大变，冲上来厉声问道：“赵青葙来过？你怎么不叫我？！”
“喂！是你说的不许动、不许出声，不然就要我好看的啊！”
谷候雪的脸上瞬间闪过一片阴冷，我知道他现在有了杀人的念头，看来赵青葙脱走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姓赵的应该离这里不远，很有可能就在青溪，如果你又见到他就立刻告诉我。知道了么？”
他说的有些怏怏然，我连连点头答应，心里却想：傻瓜才继续留在这里呢。
“哦，还有。”谷候雪补充了一句：“你不要上去，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原本我还想多嘴问一句为什么，忽然想起这家伙从来就是个不通情理的家伙，跟他讲道理就是秀才遇到兵，白费口舌。
他沉默着走在前面，我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慢慢地我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回头遥望那座小小的山头：两大一小三座坟墓。虽然这里人迹罕至，至少他们可以互相为伴，总比眼前这个人要好得多。
『你不寂寞么？』
我突然很想这么问他，但这句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无论受过什么样的伤，都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借口。
好不容易才走到山下的青溪镇里，我直饿得有些脚步虚浮，谷候雪还是一声不吭地迈进了某间酒家的门槛，我跟着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二楼，见到一张桌子就趴上去，再也不想起来。
一只水杯移到我眼前，我顿时来了力气，抬起头咕嘟嘟地一口气全喝光了。呼……爽！活过来了！
小二过来漫不经心地抹桌子，一边忍不住多瞄了少年白几眼。
谷候雪道：“来四道好菜。一壶好酒。”
“还要两碗饭。一碗汤。”
我补充了一句，对面少年白立即用白眼瞪我，“是你付钱还是我付钱？”我回敬他：“那包裹是在你那儿还是在我这儿？”
“……”
“再说了，你要喝酒就必须要吃点饭，这样才不伤胃。”
酒菜上来了，小二还没撤盘子呢，那个谷候雪好像专门与我作对似的，先倒了一杯酒就喝下去，完了还得意地眯起眼睛看我？！
好……好啊！好话都听不进去，你去喝死吧！
我急急地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一旁的小二却没走，伸长了脖子往楼下看。看什么呢？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闯进了店里，柜台后面的掌柜见了立即出来轰他，大堂里变得乱糟糟的，不少喝酒的人嫌吵都嚷嚷着要结账。
小二不好意思地陪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客官，楼下那个是住在附近的疯子，经常到各处店家闹事，也不只我们一家。您两位就担待着些，那疯子马上就会轰走了！”
“嗯。”我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继续吃饭，注意力全被楼下那个疯子吸引过去了。
那人现在已经半躺在酒桌上，凌乱的菜盘被他压在身下，那疯子高举起手中的酒壶，呼啦啦地往自己嘴里倒，酒水溅了满身。那掌柜的叫了几个伙计来抬，好几个人想抬起那疯子的脚，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地龇牙咧嘴加油使劲儿，那疯子就像是粘在桌子上一样愣是不动。坐我对面的谷候雪忽然就笑出声来。
“嘿！你猜他是谁？”
“谁？”
我眼睛朝他眨了几眨，满心期待，那谷候雪嘴角一弯，却没了下文。……这变态竟然吊我胃口！我气鼓鼓地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大嚼一通权当出气。
此时楼下事态升级了，就在掌柜的抄起棍子想PIA飞那疯子时，门口忽然一亮，跃进一个长得很干净的女孩子来，只听她清脆地叫了一声：“且慢动手！”
掌柜的似乎认识她，指了指赖在桌上的疯子，又朝那女孩子伸出一只手。那女孩熟练地从腰间掏出一点银子递过去，收到钱，掌柜的和小二们就原地散了，该干吗干吗去。
那个女孩我瞧着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师兄，师兄！是时候回去了！”
女孩子朝着那疯子柔声呼唤，一点也不嫌弃他身上的肮脏和油腻，那疯子却理也不理，拽得要死，继续灌他的酒。
“师兄，师兄？！”
女孩子连连唤了几声，那疯子像是恼了，大力推开身边的女孩，嚷嚷着不要管我，左摇右晃地从桌上爬起来，然后歪歪扭扭地朝外走。
我嘀咕了一句：“真没良心。”
刚说完，那疯子跨出门槛的那一只脚忽然停在半空，然后他慢慢地缩回脚，转身抬头朝我这个方向望来，隐藏在额前散落的头发之后的那两只眸子像猫儿似的闪闪发亮。我心里一阵巨寒，这样也能听到？
忽然那疯子怪叫一声，踏前一步一爪子勾住二楼楼板，然后就这样神奇地翻身上楼，刚才还在门口的人呢，一下子就稳稳当当地站在二楼地板上，动作之快，就连我筷子上夹的几片菜叶也惊得掉在了桌上。
谷候雪悠闲地抿了口酒，对背后那个人一点也不在意。倒是那人先沉不住气，大声叫开了：“白邪！拿命来！”
少年白对我指了指，“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说你没良心的是她，不是我！”
我踢了一下桌子，他杯子里的酒跟着溅出了几滴。混蛋！不说话你会死啊！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暗香宫害的！还有那个雨暮派！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快拿命来！”
“嘿！拿命？你凭什么要我的命？”谷候雪又笑了起来，笑得诡异莫名。
“凭我手中三尺青锋！”
“那你的剑呢？”
那疯子被谷候雪问得一愣，低头看手，一手空空，一手拿着一酒壶，腰里也没有剑的影子。他扭头就喊：“镜儿！拿剑来！”那个叫作镜儿的女孩已经站在楼梯上，看了我们一眼，颇为为难地低声道：“师兄，你忘了么？那剑……已经被你拿到解库了……”
疯子不管，兀自乱吼：“剑！我要我的剑！把剑拿来！快去！！！”
镜儿无奈地摇头，忽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秀眉紧皱呜咽着奔逃而去。我一看这情形，火了，桌子一拍就站了起来。
“喂！你这家伙讲不讲道理啊？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管好！丢了东西还怪别人？这都是你自己的错！混蛋男人！竟然惹女孩子哭！”
那疯子侧了侧头，“你是谁？”
“我？我……我是……”唉，就算我说了他也不知道我是哪根葱，那我还说什么？
“她就是徐小小。”
谷候雪突然爆出这句话，然后那个疯子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鬼一样。
谷候雪继续指着我，歪着嘴巴得意地说道：“瞧见没有？江湖盛传身价相当于三宝的女子，大名鼎鼎的徐小小，就是她了。”
疯子冷笑：“哼！我还道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容，却原来……”
我也冷笑：“哎呀，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妈把我生出来就是要让你失望的！”
在过去不只一个人评价过我的长相，我也知道这世上无论哪朝哪代，美女总是不缺的，我也是绝对比不上的。虽然不美，可我也不丑啊！不就是长相普通了点，用得着你用鼻子哼我么？！
谷候雪这个始作俑者嘿嘿贼笑起来，转身难得用正脸瞧那疯子，“听听，伶牙俐齿！三宝不过是死物，与她斗嘴可有趣多了。”
“哼，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然恭候到二位大驾光临！我石某真是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你再不动手，等消息传开了，各路人马蜂拥而至，你再想插手可就难了。”
谷候雪一句话似乎点醒了那疯子，我眼瞧着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纵身就从二楼跳下，飞也似地蹿了出去。谷候雪重新转身，自顾自地喝起酒来。见他不动，我也跟着坐下，只是经过刚才这么一闹，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我……好像成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在哪里出过头露过脸，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我看着对面的少年白，注意到他也在看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就开口问他：“那个……”
“你想问那人是谁？”谷候雪打断我的问话。
当我傻瓜么？我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了！不过既然我有话要问，态度不该太过强硬，于是我装傻：“那是谁啊？”
谷候雪放下酒杯，神情颇为认真地仔细看了看我，然后笑道：“你明明知道，还问我？”
切，被他看出来了。我颇为不满地扁了扁嘴，“那你说我要问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到落到这种田地对不对？”
呃……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一。
“这只是其一，其实你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现在那么有名，我说的对是不对？”
……又对了。
谷候雪由微笑转为大笑，“哈哈哈，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真真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趣你就把我当猴耍啊？我眼瞧着那家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怀疑刚才是谁在泣山上痛哭流涕了一个上午。
谷候雪抹了把眼睛，还是不停地笑，“好好好，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就长话短说了。还记得你师父大闹万剑门的事么？”
我点点头，那可是我老师的英勇事迹之一，我怎么可能忘记？
“江湖上把那一晚称作‘如来神掌大破万剑门’，哈！可笑至极！”
同意……这名字太傻了。
“你师父那晚并没有找到剑，只抢走了绝剑山庄的童真，还顺便带走了刚才那个叫史镜的女子，雨暮派因此一夜成名。”谷候雪说到这里，伸手去拿酒壶，我急忙站起来替他倒满了一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口饮尽。
我催着他继续往下说，“这些我都知道，后来呢？”
谷候雪悠悠然地道：“那史镜可是颜律波的爱徒，同时也得林慈芝的真传，武艺虽不高，针灸之术却不在林慈芝之下。你师父的本意是用史镜来换剑，真是天真！试想，那颜律波怎会答应？童真被人找出来已经是脸上无光，若是乖乖交了剑，那岂不就承认自己监守自盗，自己搧自己耳光？这傻瓜也明白的道理，你那师父真是蠢得可以。”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怎么不想想是谁逼我老师非得在十天内拿到无音剑的？竟然敢说我老师笨？！十个他加起来都比不上我老师的一根手指头！
谷候雪对我的不满视若无睹，又笑一声：“倒是天助他，颜律波不顾自己爱徒的安危，想不到身边却有个痴情种子，竟然比你师父还蠢，偷了剑去换人。到头来颜律波落了个人剑两空，身败名裂，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两个逐出了万剑门。看他这般景象，想来日子一定不好过……嘿嘿。”
我心一沉，没想到我在暗香宫里无聊到发慌的时候，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还一无所知？为了救我一个，却害了更多的人，这么做……值得么？我真的值得让你付出那么多么？老师？
“至于你，你师父抢剑换人已经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的大名自然也藏不住。再加上十天前那帮杂碎让我用三宝换你的事儿，现在人人都说，三宝虽难得，但也易得，最快的方法就是先把你抓了。”
我干瞪眼，“抓我有什么用？！”
“找你师父换三宝啊！难道你忘了……”谷候雪突然凑近，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师父自己不就是三宝之一？”
我听得一身冷汗。我，我竟然成了老师的……软肋？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事实并非如此啊？！我突然非常担心自己的处境，万一，就怕万一我落到坏人手里，那……
“呵，你放心，除了你那帮师兄弟，你师父的事没人知道。不过那群人会不会说出去……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的话不得不让我起了疑心。自从我掉到这个几百年前的时代，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被设计好了的，一步步，直到今天这个结果。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下的套儿？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紧盯着他，生怕漏掉对方一点点小动作而失去判断的线索。
谷候雪咧嘴又笑，那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你紧张了？”
我愤愤地咬牙道：“这，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以讹传讹，江湖本色。人家怎么想，你也管不着不是？所以……”
“所以？”
“所以你现在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我眨眨眼睛：“什么？”
谷候雪摇摇头，显得颇为不满，“真是笨得可以……从今往后，你必须时刻呆在我身边，那群杂碎才没有机会，明白了？”
我暗暗咬牙，照他说的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跟着他？不可能！那谷候雪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却再没说什么。
吃完这顿郁闷至极的饭，结账出门，我站在店门口突然感到一阵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谷候雪走了几步，回头道：“怎么了？快跟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跑了过去。谷候雪虽然话说的不中听，但句句在理。只要我没事，老师就没事。为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在一起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