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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九章、宿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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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尼特刚刚抵达卡西诺的同时,接到报告这里刚刚爆发的另一场混战,不过十几个小时之前。
那是前一批抵达卡西诺的舰队,载着数百水手和佣兵的八艘帆船,先后在入港前就被击沉了,时间大约是午夜之前,被那些来自海底的生物。而卡西诺西南部的几个岛屿也因为发生暴|乱和袭击,如今脱离了要塞的控制,成为了海妖占领的混乱区。
此时,效忠于大公的一批如“放逐者公会”之类的术士、还有其他魔法赏金者乘着最后一艘主舰抵达,停靠在唯一安全封闭的北面港口。
阿尔贝尼特一下船,就看到密密麻麻悬挂在港口内部水闸上海妖的尸体。
众术士同他一起乘坐小艇划向要塞。北面港口作为一座军港,直通要塞,四面都是峭壁,内部水路被巨大的水闸封锁,难以突破,目前是卡西诺仅存的人类驻地。真实情况远比阿尔贝尼特在大陆上所得到的消息要糟糕,更不是大公所想的那样,卡西诺的混乱已经平息,只待他来调查起因。
一路登上山岩顶上的巨大要塞,途中可见三三两两搬运着被破布覆盖的人类士兵的尸体,可见若干小时之前,这里正经历一场惨烈的攻防。
阿尔贝尼特默默查看要塞的情况。
他作为大公的代理人,抵达要塞核心区域之后立即召来守备军的士官长,让人撤回在外巡逻的士兵,通知所有人驻扎要塞内部,并且封锁北面港口,不允许任何船只出港。
“大人,”士官长疲惫祈求道,“是否应该发出求援要求?我们已经失去了对整个卡西诺地区的控制,除了海妖,城镇里的民众也和暴民一般和我们混战。统领府邸被民众攻破作为他们的堡垒,大公的士兵只要进入城镇就陷入厮杀,已经完全无法建立秩序。”
阿尔贝尼特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我会把情况向大公汇报,增援应该不日到达。我已经下令封锁了要塞和港口,为保证安全,目前不能有任何人私自离开这里。”
“是。”
让士官长退下后,阿尔贝尼特召集了几名经常跟随的术士,一齐走出要塞,向远处的哨塔行进。
整个卡西诺地区由八个有人居住的岛屿和十数个岛礁形成,最大的两个岛屿在中部,上面有五个历史非常悠久的人类城镇,而其他岛屿则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人类村落和一些原始的部落,有数不清的妖精,海妖,甚至是魔兽等暗灵混居其中。这个地方离人类大陆不算太远,但确也是教皇领邦的力量完全无法触及的地方。
然而,因为这里是七海中非常重要的中继站,群岛规模大,人口较多,形成了好几个远洋航线交汇的重镇,零零散散有十几个深浅不一的大小海港。
近代几任海洋王在征伐海洋开拓贸易路线的途中看中这个重要的中继站,将原本在此处混居的各个种族或驱逐或屠杀,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七海统治中枢。卡西诺从此成了一块重要的海上领土,有军政合一的要塞和管理机构,有统领府邸,驻军,商会,甚至海上仲裁法庭,在要塞的护卫范围里,还有海洋王的宫殿。
整个卡西诺一共有修建了三座海军堡垒,其中只有连接着北面港口的这一座称得上是军事要塞,堡垒坐落在最北面,而塔防、城墙则覆盖了一整个小海岛,海岛的最南端的开阔地带,是海洋王的行宫。
阿尔贝尼特带领着他的一队术士,正要往宫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的情况确实远比他想的要惨烈。
路边防御工事的木刺上,零零散散地钉着死去的海妖和海兽,在正午的日光下逐渐脱水,那些身体巨大色彩鲜艳的海洋生物如同正在被烘烤的巨型水果,快速地褪去原本的颜色,变得干瘪褶皱。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两根木头上挂着看似是人类的头颅,让人分不清这是那些长着和人类类似面貌的海妖,抑或是被海妖撕成碎片的人类……
一行人踏入了宫殿。
这座色彩明亮的罗马式建筑在阳光下静悄悄的,原本的仆从、侍卫早就或逃跑或被杀,一个也不见踪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敞开的大门里,海风轻抚着一排一排挂在走廊里的遮阳纱帘,没有鸟兽,听不见一丝一毫活物的声音,这一行入侵者的脚步声显得突兀而诡异。
直到谨慎的术士们发出了轻微的骚动。
阿尔贝尼特走在最前面,他随着众人的视线低下头。
铺着整齐的、带有花纹的美丽石砖的地面,铺上了一层亮亮的水流。
水是从砖石的缝隙里渗透出来的,非常缓慢的速度──
洁净的,似乎带着一点奇异的蓝色的水,逐渐地漫过石砖。
源源不断地,使整个走廊、中庭、台阶,抬眼望去目力所及的所有地面,都覆盖了一层极浅的、清澈的水。
“这个是……”
术士们的脸色真正凝重了起来。
走廊尽头是一座阶梯,似乎有个影子快速地在那里一闪而过。
周围的安静空间消失了,人声在四周响起。
但似乎又不是人声,而是一个陌生的场景,四周浮现起一些原本不在这里的人影,有几个身躯巨大仿佛是巨魔,有些矮小似乎是地精,还有的声音纤细优美仿佛会唱歌的精灵或者是海妖,还有幼小的孩童在四处乱跑……
这似幻似真的场景,使人目眩,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
阿尔贝尼特急忙取出法杖往地面一撞,发出如同洪钟一般巨大的响声。
众术士纷纷惊醒,齐齐携手展开一道透明薄膜结界。
“尽快退出即可,”阿尔贝尼特大声说,“诸位不必惊慌。”
他扬声说道,似乎也要让那些幻影听见,“我们无意冒犯、也非前来求战——”
众人协力退出行宫,因并未深入,顺利脱离了幻境。
惊魂未定的术士中,不知是谁,心有余悸地颤声道:“真是令人畏惧的力量……”
阿尔贝尼特看了一眼海边的行宫,心中的猜测更加明朗了几分。
晚间,阿尔贝尼特返回要塞,安排一众要塞的防御事务,忽然有人来报有船只靠港。他走到城堡外向远方的港口眺望,只见一艘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白帆小船停在外港。他心中如有感应,吩咐卫兵通知港口守卫让船只入港。
然后他静静地走进空无一人的城堡大厅里,等着来人。
月光透过堡垒的悬窗照进简陋空旷的大厅。
穿着暗红色术士衣袍的男人走进大厅,挥手使四面的铁门关闭。
阿尔贝尼特站在悬窗照下的月光后面。两人隔着月光照亮的大厅中央位置,仅有火把昏暗的照明使双方的轮廓样貌都模糊不清。
然而双方却相互熟识。
阿尔贝尼特开门见山地说:“关于‘天使群像’遗迹的全部情况,我在离开罗马前就已经告诉了那位大人了。不知您今天不远万里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
穿着暗红色衣袍的男人说:“是卡西诺的异常情况吸引我来此地。”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片刻。
红衣人接着问道:“您认为卡西诺这片海域一败涂地的原因是什么?”
阿尔贝尼特斟酌了一会,“如果没猜错的话,海中的那一位‘王’应该是来到了这里,并且……”
“请继续。”
“似乎那位‘王’并没有进入传闻中的衰弱期,他能使用强大无比的幻术,海水听他召唤而来,他的力量在这无垠的大海上深不可测,也无法抵挡。”
红衣人沉吟片刻道:“我会将这些消息带回给那位大人。”
阿尔贝尼特点点头,“既然如此,请尽快返回吧,稍迟片刻,也许这里的港口也不再安全。”
然而红衣人却不为所动。
阿尔贝尼特微微仰起头,眼睛眯起,似乎想要从暗影里将那个人的动静看清楚些。
“怎么?”
红衣人说:“我还有另一件事。”
阿尔贝尼特没有说话。
红衣人道:“您将如何回复亚历山德罗•西泽尔大公——关于卡西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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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都城,罗马。
降临日是教皇邻邦传统的五大节日之一,等到降临日,教皇会走出大圣堂出现在民众面前,祝福、赐予圣水并且医治伤病的民众,普通人可以在降临日到大圣堂前的广场上去等教皇陛下的赐福和圣水。
一年一度的降临日,是朝圣者们瞻仰罗马统治者、西方宗主教、神之代言人以及圣子血裔的唯一机会。拥挤的人潮,充满着整个城市的向往和激情,早已把多日以来罗马戒严的恐慌和危机四藏的寒意蒸发得一干二净。
将人潮分开在道路两旁的士兵开始将人群更加用力地往两边推挤,而中央大道的另一头,一队威风凛凛的白马骑兵列成两行,引领着教皇的旗帜队伍而来。人群激动起来。浩荡的旗帜队伍里,那深红的教皇幡,徽饰着金银双色圣伯多禄钥匙的教皇旗,红色的圣血十字,白底黑七星的三角旗,标志着统治罗马乃至整个人类大陆的宗主们出现了。
有的人跪下亲吻地面,有的人则高举双臂高呼誓词,直到装饰有金色天使像和象征着天主的金色藤蔓的白金马车驶来,所有人都涌向了中央,欢呼和赞颂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紧接着又是一波更汹涌的浪潮,一列富丽堂皇的马车跟随着白金马车停在梵蒂冈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紧跟着白金马车的是一辆深红底座的紫金马车。于是包围广场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将翠绿的棕榈叶和洁白的百合抛向广场中央,等待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显贵们踏上他们的献礼。
白金马车的车门打开,年迈的教皇穿着沉重的法衣,缓缓步出。白色的衣袍上,满满的金箔随着步伐发出哗哗的声响,教皇走得格外缓慢,步履沉重,在他的身旁一位黑金衣袍的年轻人搀扶着教皇的手臂。圣座主人转过身向人群微笑摆手,显得庄重又慈祥。
直到教皇登上台阶,罗马众信徒的目光才依依不舍的移开。
时隔多日再次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教宗,终于使得疯传着各种可怕传闻的罗马城稍微安定了一些。
也许这一次,教皇能再次康复过来,抚平即将酿出大祸的暗流。
教宗进入教堂之后,卫士接着走向紫金座驾,为另一位万众瞩目的贵人打开车门——罗马的守护者、圣血家族的继承人。
人群屏住呼吸,只见一袭黑色的曳地长袍自马车中垂下,金色的十字法杖拄在深红的地毯上。肩披鎏金绶带,殷红如血的长发用黑白双色的发带束在身后,西泽尔公爵身影从车门出现的那一瞬间,赞美的声音如潮涌起,公爵却没有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潮抛去那怕是施舍的一瞥,仿若冰封的脸上好似没有一丝感情。
神殿台阶之上,扶着教宗走入大门的年轻人回过头,正好和拾步而上的西泽尔公爵双目交汇——
一个站在神殿之上、教宗身旁,几乎是万民敬仰的位置,却默默无闻,好似没有任何人投来关注的一瞥。
一个在台阶下,眉眼冷冽,仿佛和凡人隔绝,却偏偏万众瞩目,耀眼如同亿万星辰以他为中心旋转。
然而两人只对视了一瞬,便各自移开了目光。
教皇领邦的权贵们纷纷依次进入教堂,开启降临日的聆训赐福仪式。
偌大的神殿里,富贵逼人的上百位贵族齐聚一堂。
烟火缭绕的祭坛上,一字排开的祭司们和着烟筒发出的铃声,随着教皇祷告。
西泽尔公爵坐在专属于圣血家族的区域,与其他各路贵族相隔甚远,仿若隔出了神族和凡人的天堑。而偌大的专座之中,却只有康拉德小侯爵坐在他身边。
康拉德小侯爵此时略有些满脸愁容的意思,他心事重重,附在公爵耳边说了几句,公爵头也没回地淡淡道:“不必担心。”
但是怎么能不担心呢?
小侯爵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比如三天两头来招惹公爵大人的那个狗比恶魔,今天把城堡炸了,明天踹了什么公会,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比如公爵的哥哥西泽尔大公,肆无忌惮地四处调兵,在领地和海上辖区大举烧杀征伐,埋下无数隐患。再比如教皇身旁的那个肯定没安好心的笑面狐狸,现在、此刻,正在朝他们的专座走来。
“教皇内侍大人,您不在上方侍奉圣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小侯爵昂着头。
“你好啊,康拉德。”朱利安极其亲切地招呼道,毫无芥蒂地走进专座区域,冲小侯爵摆出无懈可击的笑脸,“现在是祭司们的事情,我刚好是闲着。”
“我可没邀请你来。”康拉德没好气的说。
朱利安看了一眼康拉德气呼呼的脸,目光落到了西泽尔公爵直视着祭台的脸上。
“不知道海洋王殿下怎么不在此处呢?今天可是降临日。”
康拉德说:“难道你不知道?大公两周前就已经出发去卡西诺处理叛乱了。”
“哦?”朱利安露出意外的神情,“我真是消息不灵通了,那么叛乱情况如何?”
“先后派了三批船队,现在卡西诺自然是已经恢复了秩序。”康拉德哼了一声。
朱利安没有说话,他无声地笑着看向西泽尔。
公爵这才慢慢转过头来,脸上十分平静,却又好像带着嘲讽:
“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吗?”
朱利安微微轻叹一口气:“超出了我的预计。”
紧接着他又不在意地一笑:“对于暗灵的了解,我果然不如您深刻。”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公爵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康拉德对两人的话摸不着头脑。
西泽尔公爵抬眼示意座内的侍从,又看了一眼康拉德:“你先出去,我和教皇内侍大人另有话说。”
康拉德惊讶地瞪眼,看向朱利安,朱利安笑眯眯。
小侯爵困惑但是顺从地退出了专座,并且让人守卫四周。
专座内,朱利安高兴地凑近了公爵一步:“虽然是我估算失误,但我似乎只是缺乏了一点想象力——真不知道公爵大人您是怎么能想到海妖‘塞壬’竟然会和大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西泽尔公爵对朱利安那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毫不介意,淡淡道:“我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这简直是未卜先知的能力啊,”朱利安叹息道:“我都要以为这是什么强大无比的魔法带给您的启示。”
“如果有这样的邪术,恐怕我要成为首个圣血家族的‘异端’了。你是这个意思吗,朱利安?”
被直呼名字的人神色一凛,愣住片刻,继而摇头:“我……还不至于。”
他想了想,又挂上了那惯常的微笑,“如果我说,从一开始我就未想过与你为敌,你相信吗?”
“我需要相信吗?”
“如果您能相信,也许一切会顺利得多。” 朱利安说:“平衡已经被打破,教皇是否会选择继承人,‘天使群像’遗迹的事情,这些知道的人越多,猜疑的人也越多,现在的罗马——”向西泽尔示意专座外面那茫茫一片如同沙丁鱼群般“虔诚”的贵族们,“大家都在各自结网,但是如果你我联手,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在你我面前。”
西泽尔公爵目光平淡地看着他,那种超然的冷静和冰冷的深沉,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朱利安几乎觉得他心里所想已经被尽数读出。
“朱利安,”公爵说,“即使我不与你联手,又有什么人能挡在我的面前呢?你吗?还是我的哥哥?”
这句话如同洪钟在朱利安心头震响,朱利安心道果然。
大公这次前往卡西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只是究竟为何大公会轻易赴险?
朱利安心里有些不确定的猜测,更让他不安。
朱利安和公爵相视片刻道:“大人,您曾经说过你没有任何戴上三重冠的意愿,难道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朱利安,在你没有拒绝和我哥哥共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公爵冷冷道,“现在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不觉得已经晚了吗?难道你还想我帮你登上圣座不成?”
教皇内侍脸上惯常的笑意慢慢沉没下去,心知事情恐怕已经发展成了对他完全不利的情况。
“我的目的是什么,西泽尔卿难道不知道吗?”
公爵没有回答,朱利安接着说:“我可没有忘记教皇陛下的教诲,我毕生所求,只为罗马永恒的荣光,大人您呢?”
“我亦是如此。”
“哦?”教皇内侍的脸上没有了谦和的微笑,嘲讽的神色慢慢浮现:“不知何时起,您和暗灵,尤其是恶魔界交往频繁,您修习禁忌法术的事情,罗马城里恐怕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吧?您这次暗中派遣各路人手寻找‘天使群像’,我倒是猜不透,您究竟是为了罗马,还是为了什么其他?”
公爵沉默着没有回答。
教皇内侍渐渐露出真诚的笑容:“但是亲爱的西泽尔,我并不想怀疑你。我们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适合统治罗马的人类,但是如果一旦我们为敌,罗马该怎么办呢?难道你没有看到这些鼠目寸光、利欲熏心的凡人吗?只不过是捕风捉影地听到一些消息,就能随意地将罗马推进战乱的地狱,倘若我们也不为罗马的福祉做打算,这个人世将遭受怎样的劫难,亲爱的西泽尔,你没有想过吗?”
可惜公爵似乎不为所动:“可惜你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这么说的。”
朱利安又说:“您真的认为我会和大公成为盟友吗?亲爱的西泽尔,我想你大概是忘记了你的兄长是怎样一个人了?而我,我活着的时候只想尽力守护这个国度,甚至我死后,也想看护这篇土地长治久安,这样的愿望,只有依靠你我两族。我作为克鲁泽家族的代言人,而你,现在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被称作西泽尔,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和我一起守护这个国家——
“只有你。”
教皇内侍伸出一只手,那双蓝眼睛情真意切地看着西泽尔公爵,如同渴望伙伴的孩子那样。
公爵一动也没有动。
朱利安略微受伤地将手收回长袍里,他问道:“西泽尔卿,你忘记当年在圣像前面许下的誓言了吗?”
“……愿罗马得永恒。”西泽尔没有动容:“我没忘,一生也不会忘。但是我也不会将罗马的安危置于没有信任的结盟上,我永远也不会这么做。”公爵说完站起身,将手中的经书合起,放在桌上,打算走出专座。
朱利安皱眉:“祝祷还在进行,公爵这是打算去哪?”
西泽尔回首:“七海的贸易是教皇领邦的命脉,如果落到其他人手里,我是不会放心的。”公爵狭长的眼睛里露出平静的锋芒,他沉声道:
“朱利安,我劝你适时收手,别被野心吞噬。”
朱利安也走出专座,目送西泽尔公爵毫无顾忌地消失在礼拜大厅的侧门。
一旁的康拉德小侯爵瞪着眼睛来回打量两人。
“适时收手……”
教皇内侍垂下衣袖,蓝色眼睛里含着叹息。
他低下头沉思。
没有信任吗……
康拉德小侯爵疑惑看着似乎变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狐狸,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一时怪异地开不了口。旁边的侍卫上前提醒他:“大人,公爵让您和他一起走。”
“啊?……哦!”小侯爵皱着眉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看朱利安,憋出一句:“那我告辞了!”
朱利安被这声莫名其妙告别打断了思路,看着小侯爵匆匆忙忙跟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
“公爵大人!”康拉德赶到走廊里,追到西泽尔公爵身侧,“祝祷才一半!您为什么出来,这是要去哪?”
公爵停下,转身看向他,眼神稍稍软化了一些。
“康拉德,我要马上出发前往卡西诺。有些事情我需要交给你,你和我一起去。”
康拉德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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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诺群岛。
风暴似乎从未暂停过造访这片群岛,这段时间里,所有离岸的设施都被咆哮的海浪摧毁,哪怕是再有胆识的水手也不敢在这时候造访卡西诺。
然而就在这风暴的间隙中,几艘巨大无比的舰船驶进了卡西诺北面的港口,其中为首的那艘巨舰通身雪白,数支高耸入云的白帆上顶上挂着白底黑七星和圣血家族的血红旗帜。
肆虐的海啸过去后,炽烈的阳光就从云层中展现出他的威力,把码头上的搬运工人烤得头昏眼花。
从小山一样高耸的船舷上往下望去,码头上匆匆忙忙来回的人影仿佛辛勤的工蚁,他们有些是西泽尔家的士兵,有些是公爵的仆从,还有卡西诺要塞的守军。而康拉德则在船上一面指挥着大船进港靠岸,一面四处找寻西泽尔公爵的身影——
在来到卡西诺地区之前,康拉德万万没想到,这个海中重镇,海洋王的驻地居然是这样一副光景。
这远不是他在罗马听说的简简单单的“动乱”而已。
也许人类统治这片群岛和海域以来,这里从未有过这番惨状。
如今这里只能用战场来形容,这是光暗之战的所在地,目见之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类安居,海水摧毁了所有堤防,无论是停泊的商船,岸边的仓库,城镇的码头,村庄的渔场,没有一个幸存在狂怒的巨浪中,只有一望无际砂石和残骸。
海边一具具已经分不清是人类还是海妖抑或是海兽的尸体散落着,在海水和日光下溃烂。
满目疮痍。
康拉德终于对这位西泽尔家最年长的继承人,亚历山德罗•西泽尔大公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大公暴躁傲慢,喜好征伐,治下领地与邻邦冲突不断,统领七海贸易也总有流血传闻。然而因为血缘的关系,康拉德对大公还不如身边的同僚熟悉他,那些传闻,只在康拉德心中的画下一个侧影,一点也不真实。
而如今他随着西泽尔小公爵远航至此,才亲眼见到了那位大人统治海洋的真实影像。
并非只有滚滚而来的黄金财宝,那些血流成河也无法弥合的异族仇恨,远古至今从未平息的光暗之争,都如同那些海滩上曝露的残肢一样刺目而可怖。
然而大公真的死了吗?
康拉德小侯爵在路上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在罗马还封锁得死死的消息:
大公得知卡西诺的叛乱平息,祸首被捕,不知为何决定前来卡西诺,而刚进入这片海域就遇到滔天风浪,哪怕是大公不可一世的巨型座舰海王星号也在风暴中失去了方向,最终沉入海底。
没有人知道那如同移动的海上堡垒的海王星号是怎么沉没的,据说海面上飘满了各种死状恐怖的士兵,仿佛那些落水的人被妖魔撕碎。
而当西泽尔公爵的白翼女王号通过这片海域时,康拉德只看到了连接天地的暴雨,青灰的天幕和铁黑色翻滚的海水,看不到一丝一毫那场惨剧剩下的样子。
康拉德在西泽尔公爵的书房门口踟蹰着,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他最亲近崇拜的人求解。
西泽尔家族内部发生了不亚于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心里充满了困惑,然而仔细一想,又仿佛没有什么值得疑惑的地方。
大公的死真是恰到好处,所有暗中隐藏的危机迎刃而解,但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小侯爵仿佛一个从巨大城堡里走出来的人,却看见这城堡坐落在大海中心的小岛上,悬崖之下,青色的海水深不可测。
康拉德敲了敲房门,门立即从里面打开了。
然而屋里站在公爵身旁的,还有一个陌生人。
最惊讶的是,康拉德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却对他有印象。
那人穿着黑衣,一头银白的头发扎在脑后,皮肤不是正常人的雪白,连眉毛和眼睫也是灰白色的,眼珠则是极淡的灰。
这种模样的人,他少年时见过几次,怎么也不可能会忘记。
这种人被称作“白子”,传言是从圣母的臂弯中存活下来的白色死灵,一面被诅咒,一面被祝福,基本很难活到长大成人,很多年前,他曾经在公爵的母亲爱莎公主的身边见过他几次。
他居然活下来了,他穿着术士的宽大长袍。
是了,康拉德想,活下来的“白子”,历史上有不少是强大的光明术士。只是这个人,康拉德却从未在罗马的公会里听说过。
“白子”看见康拉德走过来,看了一眼西泽尔公爵,然后礼貌地冲小侯爵行了个礼。
“侯爵大人,我是阿尔贝尼特•克鲁泽。”
小侯爵震惊地看着他,顿时警惕起来——
克鲁泽?他和那个笑面狐狸有关系吗?
阿尔贝尼特接着说:“如您所见,我是个‘白子’,在我性命垂危的时候,家族里的人将我送到圣血城堡,是爱莎公主为我治疗我才活下来的。”
小侯爵犹豫道:“我们……见过。”
“是的,几面之缘。”
阿尔贝尼特看了西泽尔公爵一眼,公爵微微颔首。
“侯爵大人,我还有要事处理,先告辞了,之后在罗马,我们再叙。”说完向公爵躬身行礼告退。
“?”康拉德看着那人走出房间,急忙几步走到公爵面前,“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公爵不做更多解释,只是说,“你将来会有很多时间和他共事。”
和我共事?可他是克鲁泽家的人呀?康拉德心里充满不安,还有这个人为什么会在卡西诺的要塞?
“康拉德,明天我会启程继续向南。你留在卡西诺,由你处理这里的要塞守备和剩余的兵力。”西泽尔公爵指向桌面的地图,“人类居民集中在中部和北部这四座岛屿,尤其是这两座大岛,你需要利用要塞,恢复对这些地区的保护。”
公爵抬起头看着康拉德:“在我回来之前,恢复这四座岛屿的秩序,保证港口能够正常出入。其他地方,撤回所有巡防的物资和人力。”
这是要放弃所有其他的岛屿和海域吗?
康拉德望着地图上南面那散落的许多海岛,那上面有各族混居的部落和一些古老的人类村庄。
康拉德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他们身后的窗外亮起,巨大的金色枝桠从天而降,落在海面上,强烈的光线对比着昏暗的天空,如同黑夜里的太阳。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次第传来,海面上,狂风渐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在远方的洋面上酝酿成型,逐渐地朝卡西诺加速奔来。天空像一块阴沉的幕布,海水上涨,直逼警戒水位。
海角上的警卫塔上,急剧地敲响着警钟,在呼啸的风声和催促的钟声里,码头上惊慌的水手和工人们如同受惊的鹿群一样奔跑着。许多人退回港内,有些人冲进要塞,有些人匆忙爬上悬梯登上那几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大船,躲避风暴的到来。
巨浪一拨又一拨地砸上防护堤,随着最后一批人慌乱地找到了各自的避风港,外港的水闸缓缓地向内收拢。
白翼女王号上,在房间里的康拉德都微微感到了一丝丝由海浪带来的轻微摇动。
刚刚明明是雨过天晴风平浪静的天气,怎么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那巨大的黑色风暴就像凭空出生一样,忽然就朝这里冲过来了?
康拉德疑惑地望向西泽尔公爵。
公爵正凝视着窗外,修长的眉不太愉快地皱起。
窗外是一片摧枯拉朽天地变色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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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帆,黑缆,黑色的桅杆和黑色的甲板,以及船头那乘风破浪的女妖雕像。
巨浪打湿的甲板上,衣衫破烂奇形怪状的妖怪们在没头没脑的忙碌着。
“大家卖力地划啊!”
一个独眼的大妖在桅杆下大声吆喝。
而欣赏着这一幕既恐怖又诡异的画面的,是他们站在船头迎风招展的船长。
黑发的恶魔在风中陶醉地张开双臂:“好久没有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啦~”
带着呼风唤雨buff的黑塞壬号一路疾驰跑步进港,冲向了历史悠久的锡尼什港。
这座港口位于卡西诺南方,是这片海域的最大的浅水港湾,之所以是说“港湾”,是由于这里地形复杂不能停靠大船,成了各路鱼龙混杂的小型船只的自然港,整个一片海岸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码头,往日里,停靠着世界各地的往来船只好不热闹,是紧接库鲁鲁港口的下一个海中大港,各个种族的水手以及流民在岛上杂居,成分复杂,形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小国度,连毗邻的人类王国海洋王的驻地都管不着,商贩和盗贼都其乐融融,锡尼什港永远热闹无比。
然而今天,跑步进港拉补给的黑塞壬号整体懵逼了。
虽然从前锡尼什也被“剿匪”过不下几十次,但从未有过一次像如今这副景象,如同飓风海啸从这个小小王国平推过去一样,所有的热闹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座石头堆砌的屋子还坚强地矗立着,四面全是残破的木头,散落的家具,砖石瓦片……甚至还有不少看不出来历的尸体。
十七惊呆了。
这座海港小城虽然不大,却位置极其重要,纵使是人类发兵要彻底剿灭这里的“杂种”族类,也不至于要造成这样的场面……
十七一溜烟冲回船舱,又噔噔噔跑下底仓。
奔到最里面一间小仓房的门口,使劲拍门:“小十八小十八!!!”
“你快出来看看!出大事了哇!”
里面没有一丝回应。
“小十八!!”十七把门晃得就差把门板卸下来了,和小时候他骚扰某人睡觉一个动静。里面的小小十八通常只是用被子堵住耳朵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床里。
而此时,十七眼睛一转,伸出尖尖的恶魔爪子在门缝里掏了掏,熟练地打开了那扇破门。
这只是一间小小的破船舱。小十八也没有在蒙着被子睡觉。
银发的美丽血族,传说中的混血私生子,菲斯特殿下正穿着优雅的华服,端坐在黑暗角落里。他的脸色很差,暗红的眼睛四周好像抹上了一圈青黑的眼影,脸上充满着愤怒,郁闷,后悔等等纠结的情绪。
十七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于是他“昂~”了一声。
菲斯特殿下阴森森地看着他。
“你要是闷得慌,可以上来和我们一起呀!”
“哼,”菲斯特冷笑,“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成天和那些下等族裔混在一起还乐在其中。”
“哦……”十七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之前和大家关系不好,所以不好意思哇?”
“……”
菲斯特紧紧地抿住嘴。
这句话微妙地刺中了某傲娇之王心里的敏感处。
不过他倒不是不好意思见那些低等妖怪,菲斯特殿下才不屑于见那些恶魔王宫里做着最低贱工作的下等仆役。
只不过,菲斯特殿下之前信誓旦旦绝对不会跟十七合作,但最终经过一番权衡,却仍然登不得不上了十七的黑船。他实在是一时无法面对自己的选择,对自己又无奈又不甘,在黑暗的角落里窝着不出去纯粹是生自己的闷气。
就是一个自闭血族的表现而已。
十七不怀好意的说:“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别说过去这么多年了,十七看到菲斯特生气的模样还是有些莫名开心,不过小十八现在这阴森森的样子,他还真怕惹毛了人家怒发冲冠手撕了自己。
十七怪笑几声,在十八炸毛的边缘又正色道:“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锡尼什港……喏,就是卡西诺的一个港,像是被推平了一样,卡西诺好像是和七海各族大战了一场。”
“我知道。”
“昂?”
菲斯特淡淡地说:“这个人类所谓的‘海洋王’这几年杀了不少七海族裔,还有抓走无数幼年人鱼作为奴隶买卖,攻打各族的领地——这些事情,早就够伊苏杀他几回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菲斯特嘲讽地一笑:“他的事情我不关注,难道你会留意?”
“呃……”
“我还知道,他现在就在这里。”
“?!”十七紧张,“难怪你说要我从这里走!”十七后退一步,“我可不要碰到他,超尴尬的好吗!”
“你不见也得见。”
菲斯特眯眼,暗红的眼睛里恶意闪烁,“要不是需要用你来找他,我现在就想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看看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十七瑟瑟发抖。
小十八又发神经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