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猫锦

46、第十章、重逢

　　这是十七人生中最神奇的一幕。
　　魔幻、太魔幻了。
　　他和小十八，血族和恶魔混血的菲斯特殿下，肩并肩、亲密无间地走在一座人类的岛屿上。

　　喂？
　　请问有谁来帮忙打醒他一下吗？

　　虽然自从带着五千年前的记忆回到现在，很多事情发生了关键性的变化，他回到了事情变得一团糟的十几年前。于是这一次，十七非常用心，十分努力地尝试着阻止各种身边的人被他逼疯，干出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尤其、是小十八。

　　十七虽然有点儿想修复自己和小十八之间脆弱的友谊（只有十七觉得是友谊），但是就算是他那种跳脱的神经，也知道小十八只可能因为伊苏，才会离他稍微近那么一点点。

　　但是现在这种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菲斯特殿下也十分地不想和那只散发出纯血大恶魔的愚蠢气味的十七走在一起——
　　然而。
　　但是。
　　要不是——
　　菲斯特殿下在心里忍不住模拟着伊苏和十七碰面又见到自己的场面，他觉得不能排除伊苏为了不见自己，直接布下幻境然后把十七直接打包带走的可能性。

　　可能性还很高。

　　他身边的那个白痴恶魔一无所知，一脸紧张的四处张望。

　　好想杀了他。
　　好想撕开他的喉咙，一剑刺他个对穿。
　　好想挖出他的眼珠，想看清楚这个纯血大恶魔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特殊，有什么好……
　　但是，他更想离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远远的，不要再来烦他了。

　　长久以来菲斯特心里始终挣扎着三种情绪，一种是杀了十七，弄死他，然后看看伊苏那张始终云淡风轻温柔如水的脸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情绪，看他那假面具破裂后悔恨不已的表情；

　　一种是杀了伊苏，还要让十七继续没心没肺地活蹦乱跳，在伊苏临死的时候菲斯特要对他大声嘲笑：看吧，你不是想活着吗？不是想千百年生活在陆地上吗？你做梦，十七永远也没可能喜欢上你，你不喜欢我，活该死在我手里，一秒钟也别想多活；

　　最后一种，直接杀了这个没出息的自己。
　　不知廉耻，死缠烂打，毫无尊严可言，来来回回反复践踏自己的原则的自己。
　　他一点也不想……
　　不想这样……无法自拔。

　　这样胡思乱想着，两个气氛诡异的大妖来到了一座只有十几户石头房屋构成的空荡荡的村落，不远处，是原本海洋王的宫殿。

　　“呃……”
　　十七戳戳神情恐怖的银发血族，“是这里吗？”

　　菲斯特抬起头看了看远处。
　　“没错，这里百年多前还是塞壬的滨海宫殿。”

　　菲斯特模糊地回忆起在那些雪白的石柱间，大理石的临水台阶上，还有铺满了宝石珍珠和银色沙砾的平坦广场中央——
　　那些半身在水里的水妖摇曳着美丽的尾部，而那些获得人类姿态的幸运儿则在岸上奔跑嬉戏，将珍珠和宝石洒向趴在台阶上的同伴。

　　那些侍奉塞壬的可爱的宠儿们，也曾经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嬉戏过。

　　而他那时候呢？

　　似乎他轻轻地靠在伊苏的身后，看着伊苏微笑望着那些玩闹的美丽海妖们。

　　其实菲斯特也记不清了，他也许只来过这里一次，毕竟七海之中，有许许多多让塞壬尽享欢愉的场所，但是这里却有一些不同。

　　这里离人类的世界真的太近了。不远处就是人类的港口，人类的村镇，人类的渔场，世界各地的商船。
　　他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伊苏有些喜欢那些人间烟火的味道，人类世界的喧嚣和热闹，陆地上的拥挤和繁华。
　　那是伊苏那漫长生命里没有的，无边大海里没有的。
　　是他也无法给与的。
　　伊苏也许是真的很喜欢。

　　所以他知道伊苏会出现。
　　他之前找过他，找过很多次，几十年来，伊苏却始终对他避而不见。

　　“喂喂！”十七使劲戳他，“你怎么每三分钟就出神啊！你看这情况不太对啊。”

　　十七担忧且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空。

　　细密的雨丝像雾水一样从空中飘落。

　　风暴过去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之前那种雨过天晴的天气。然而天空仍然乌云满布、苍穹像是沉在了这座海岛的顶上一样，几乎要压上道路尽头那座人类宫殿的穹顶。

　　天空中甚至开始飘落小雨。
　　十七伸手接住，“我啥也没干啊？？”

　　雨水在他的手中微微闪着美丽的光泽。

　　菲斯特一言不发地顺着道路往宫殿的方向走去。

　　“哎？等等……”
　　十七踩着雨水追上去，地面上积水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有薄薄的一层，踩在脚下却发出哗哗的声响。

　　十七甩掉手心的雨水，对菲斯特说：“这是幻像吧。”

　　菲斯特心情似乎极其抑郁，一言不发。

　　十七心里道完球了。

　　菲斯特心里涌出一股悲凉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虽然他早就知道。
　　只要十七出现，即使是伊苏如何想对他避而不见，伊苏还是会来——
　　虽然他知道。

　　十七和菲斯特站在宫殿前，四周的景象却忽然变了。

　　宫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类村镇。
　　挤在路边棚屋下面躲雨的异乡人，像塞满笼子的老鼠，叽里呱啦地讲着怪异的语言。面前是一个建在高处的广场，广场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商人在连绵的雨棚下交易着货物，有少年披着挡雨的破布在雨中和同伴玩耍。沿着坡道的水流就像小溪一样，不断地从高处的广场那里往下淌，直流到十七和菲斯特站的地方，冰凉的水漫过十七的脚背，十七打了个寒颤。

　　十七听见菲斯特用要哭一样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我可真是了解你啊！这些东西，这些肮脏的东西，有什么好留恋的！”

　　真是糟透了。
　　十七虽然总告诉自己要面对总要面对的，然而当那个看起来温柔无害又淡雅的大美人真到了他面前，他又莫名其妙的想打退堂鼓。

　　那美人并不可怕，更决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他只会对他温柔呵护——

　　但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他想要十七爱上他。

　　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了。

　　还没完，这一回，菲斯特还没把他缠到死，这一回，他们所有人都还完完整整，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最糟糕的是，十七终于明白，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伊苏是真心一定要自己爱上他，才会罢休。

　　四周又忽然万籁俱寂。
　　这安静并不是因为没人，那广场上，道路上，满满当当的人，没有一个人交谈，没有一个人插科打诨吹口哨哼小曲，也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地呆坐或立。
　　幻像里的一切动静停止了。
　　所有的活物，甚至连风、海、雨水，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一个人不同。

　　那个人在人群中央与众不同。
　　他披着深色的外袍、外袍的兜帽将脸挡了大半，浅金色的长发从帽子里垂下。
　　他抬起手将长发拢回帽子里，露出来的衣袖是淡紫色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并不是那人的衣服被水浸湿、而是有水从他的身上流出来──温和的水流缓缓地沿着他的衣服流淌，流到地面，汇聚成小小的溪流。

　　他是海妖之王，是塞壬，是一切幻像本身。

　　那海妖从高处的阶梯上缓缓走下来，穿过静止不动的繁华街市。
　　他向十七莞尔一笑。
　　他额上戴一抹白金冠，中央镶一颗紫水晶，蓝紫色的凤眼一如既往极温柔地看向他。
　　“你好，十七。”他声音也很温柔，说话的时候眼睛尾部有一层细密的紫色鳞片反射着淡淡微光，让人目眩神迷。

　　你看，他完全当你不存在。
　　菲斯特心想，这是一种何其滑稽的场景。但是伊苏，你不也可笑至极吗？
　　看着十七脸色难看得如同病入膏肓，菲斯特几乎要大笑出声。
　　伊苏，你真是可笑！你看，他根本没可能会爱你，你还要自作多情的什么时候？

　　“十七，你答应过我什么？！”
　　菲斯特冷笑：“你和我说的这些事情，没胆子和他说吗？”

　　“苏……”
　　十七嘴唇艰难地开合，直白绝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菲斯特这个小变态，自己不开心就要别人也跟着痛心。他追伊苏的方式估计就是怎么戳心怎么来，但是十七做不到。
　　他知道无论如何要和伊苏好好把话说明白，但是做起来，却无比的困难。

　　——要说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着伊苏，一句拒绝的话就这么难。
　　大概是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太温柔了，伊苏太明白怎样让人心软。

　　……可是这TMD再心软就没完了啊！

　　“对不起。”十七直挺挺地站在伊苏面前，使出超大力气才挤出了几个干瘪的音节：

　　“你真的……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淡金色长发的美丽海妖还站在蓝色的水流中央，嘴角轻轻含笑。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和他的事情。”
　　伊苏毫不在意，他脸上的神情那么柔软和煦，甚至淡然地说，“可是他是个人类不是吗？你现在喜欢他，也许不久的将来也还喜欢他，但是更久的时间之后呢？十七，他能陪伴你直到永远吗？你是恶魔，他是圣血之子，你们无法相容。我却可以永远陪伴你。”

　　十七愕然，这似曾相识的对话，曾经，在恶魔王宫，伊苏也这样和他细语相劝。
　　你不过是一时喜欢他……
　　西泽尔是人类，你是恶魔……
　　我们会有无穷多的时间享受幸福……

　　十七五味杂陈。
　　他苦着脸想，无论是哪一个伊苏，拥有怎样的过去，伊苏总是能如此坦然的告白，说出“永远”、“陪伴”、“无穷多的时间”这样的词语。
　　为什么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十七几乎每次都要被他逼到绝境。

　　此时此刻，就好像封冻了许久的湖面，裂开了一丝缝隙，十七终于看到了那冰层下的水面。
　　他看到菲斯特倔强的盯着伊苏，暗红色的眼睛里浸透着血色。
　　那一刻福至心灵，十七回忆起时光扭转之前，伊苏最后一次洄游，他回归大海的时候，也是那样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游走，那蓝紫色的巨大鱼尾仿佛是为了自由而欢快一样，甩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把海水故意溅到十七的脸上……

　　是了。
　　十七终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躲着他。
　　因为在潜意识里，十七始终觉得他有些遥不可及——
　　伊苏他太过自由，他比任何人都强大自信，他永远游刃有余，他几乎从不执着任何事物……也许除了陆地。

　　所以他并不可能真的爱上谁。

　　所以他才毫不顾忌地向他告白，对他温柔，为他长久的等候。

　　但是小十八呢？要到什么时候，伊苏才能对他不那么冷漠呢？
　　难道还要到生命的尽头，伊苏才会无奈地对他稍微纵容一点吗？
　　小十八……真的是太可怜了。

　　十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和伊苏解释这一切，“伊苏，我和你不一样。”

　　“是么。”

　　“对我来说，与其去想‘永远’这种事情，不如去想怎么才能让他变得高兴这件事情更重要。因为我总是惹他生气，却常常不知道怎么哄他开心。伊苏，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因为喜欢这件事就是全部了。至于‘永远’，什么时候我们走到尽头，那就是‘永远’了。‘永远’不是一个可以拿来给与的东西，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伊苏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笑了，金色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十七，我不明白。”

　　十七盯着海妖之王的眼睛，那仿佛万古不化的沉静的蓝紫色瞳孔，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丝裂隙。
　　十七终于在伊苏面前不再觉得自己不知所措。

　　“就是说，即使是我愿意，我也没有办法把‘永远’给你，而更主要的是……”十七深吸一口气，“你，也没有办法把‘永远’给我。”

　　“……”
　　美丽的塞壬垂下眼睫，一瞬之间，似乎四周的天光都随着他的沉默而暗淡了。
　　伊苏轻声问，仿佛自言自语：“那他呢？”

　　“什么？”
　　十七没听清，他刚追问一句，就忽然听到巨大的呼啸声从天而降。继而四周的幻像砰然碎裂。地面巨震，四面八方传来了爆炸轰鸣。

　　幻境中的人影全无，只剩下三个暗灵巨子，站在一片银光之中。

　　海洋王的宫殿被炸的面目全非。
　　炮弹在残垣断壁之间落下，碎石乱飞，并带着刺眼的亮光，那种带着魔法的强光即使是三个血统高贵的强大暗灵族裔也觉得难以忍受。

　　十七抬眼往天上望去，一只巨大的银色光罩出现在他们头顶。
　　那是一个圣光结界。以他们所在的废弃宫殿为中心的圆形区域，一直延伸到海面上——
　　不远处的海面上，矗立着一艘移动的白色堡垒，是十七的旧相识，白翼女王号。

　　十七条件反射地吞咽了一下。

　　于是这个结界他也觉得眼熟了。
　　这是西泽尔手下的光明祭司公会所惯用的大结界，专门来削弱十七这类强大的暗灵族裔。催动神圣魔法需要至少十多个人类祭司聚集，而且是来自圣殿、最为资深、具有人类中最强精神力的究级术士，他们被叫做人类手中的最后的“银”。
　　西泽尔公爵这次是有备而来。

　　十七抬起手感受了一下被限制的魔力，苦哈哈地想，也不知道这次他生气到什么程度呢？

　　应该马上就要知道了。

　　菲斯特抬手使出手杖向四周一挥，血红色的大雾向四周弥漫开来，挡住了那些圣光光源。他正要继续抬手召唤魔物攻击结界，十七赶紧上前按住他的手：“喂别冲动！”

　　十七指了指雾气之外远处海面上，“那里有几十门大炮对着这边，打过来都是这些带圣光效果的炮弹，现在他们暂停了，你先等等再动手……”
　　菲斯特正要习惯性毒舌，却顿时脸色一变，神情肃穆地看着十七背后。

　　血红色的雾气像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如同一张撕开口的窗帘向两边分开，一行人影出现在雾气后面。
　　在最前面的，是惯常穿着黑色长袍的西泽尔公爵。

　　他手里拿着法杖，独自一人向十七这三人走来，他身后，是十二个穿白袍的“银”之法师。他们站在登岸的小船旁边，身上笼罩着淡淡的蓝白色微光，和结界连成一气。

　　西泽尔走到几步之遥处。
　　那是十七期盼已久的黑衣红发，人间无二的美貌，以及……脸上隐隐的寒意。

　　十七在心里叹气。

　　这一次，公爵手中拿着一只及肩高的青金石法杖，通体青色，镶嵌着鳞片形状的青金石，顶端是一只三头六翼的暗金色海鸟。

　　只有伊苏的注意到这只法杖的特殊。

　　这只法杖曾经的主人，用它杀死过无数七海族裔，也包括某一任和人类作战的海妖之王。

　　公爵这次本是为塞壬而来，只不过凑巧，齐集了纠缠不清的几大主角而已。

　　西泽尔的目光落在金发海妖的身上。

　　美丽的海妖很轻地叹了口气：“公爵大人，难道你还要继续把这里作为战场吗？”

　　“？”
　　十七大惑不解，同时也顿时发现，西泽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十七更慌了。

　　西泽尔说：“你想要杀的人，已经死了。”

　　“没错。”

　　“如果你我在此开战，只怕你的族人死伤无计。”

　　“难道人类就能毫发无损？这卡西诺群岛之上，还活着的人类恐怕也数以千计。”

　　双方对彼此的立场实力都略知一二。西泽尔凭借契约的力量，记得曾经发生过事情，对伊苏的目的更加了解，他也不打算多费口舌：
　　“既然塞壬陛下清楚开战的后果，我就直言来意——我愿意和七海各族签订和约。”

　　伊苏神色稍变，似乎也没想到竟然有朝一日，能从西泽尔家族的人口中听到“和约”这个词。

　　“公爵大人请讲。”

　　西泽尔说：“双方停战，人类只统治原本聚居的四座岛屿，南面岛礁全部归七海各族，剩下成分复杂的岛屿，任其自治，双方都放弃对这些岛屿的统治权。同时保证海路通畅，卡西诺的三座堡垒只作为护卫航路的要塞保留下来，但我会减少六成以上的驻军。”

　　伊苏说：“公爵别忘了，保证我七海之中任一生灵都不可被买卖奴役，不仅在七海之上不可，即使是远在大陆也一样——公爵是否可以保证这一点？”

　　西泽尔说：“我可以向教廷提出，废止一切此类贸易，下令惩处和这些奴隶贸易相关的所有人。”

　　伊苏淡淡微笑：“公爵大人既然愿意做到这些。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西泽尔目光微微一转，终于落在了十七身上，不过他的眼神里既没有怒火也没有任何失望伤心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了看十七：“这是我的一只使魔，塞壬陛下请不要对别人的所有物出手。”

　　十七：“……”

　　“使魔？”伊苏脸色露出了礼貌但是却仿佛听到了笑话的神情：“他是恶魔界纯血王族，王座继承人，第十七位选帝侯，使魔是说笑吧。”

　　“他和我有多重契约在身，他的生命时间供我享有，你觉得呢？”

　　“……”金发的海妖默默地站在那里，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人鱼的鳞片在伊苏的眼角淡淡地发出幽幽的光。刹那间，四周光影剧变，天空由昏暗忽然变成了一种水样的深蓝色，上空的银色结界不见了，四周的雾气不见了，残垣断壁的宫殿也不见了，四周一片苍茫。

　　西泽尔转头一看，只有他一人站在空茫正中央，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这才发觉，那上方的蓝色不是天空，而是水面。就在他意识到自己浮在水里的那一刻，混乱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向他冲击而来，他抬起手想要施展咒语，却看到手中并没有法杖。他被水流卷起，一瞬间，对水的恐慌涌上心头。

　　“西泽尔！”

　　一双手臂抱住他的后背。

　　“是幻境！”十七贴近他的脸颊，粗劣的发饰蹭着他的脖子，十七在他耳边说，“没有水，你看。”

　　西泽尔闭了闭眼，“我知道。”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神奇的景象，四面八方是一望无垠的海水，而他的脚下，十七的脚下，却涌出岩浆，构成了一方坚实的地面，血红的火光在地面的裂缝里燃烧。

　　而不远处，伊苏浮在海水中，周身的白色纱衣和金色长发在水中如同鱼类梦幻般的尾鳍飘舞。
　　海妖之王说：“别说是在这里，但凡在七海之上，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
　　四周水流激荡，十七脚下的地狱岩浆在渐渐熄灭缩小，十七将西泽尔挡在身后：“苏，你这是干嘛？想引发光暗大战吗？”
　　西泽尔却不想多说废话，握紧了手中的法杖。

　　十七一看，又慌忙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西泽尔终于露出了一丝怒色：“十七！你……”

　　却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席卷，无数只黑色飞行生物形成一道龙卷，出其不意地将伊苏卷入其中，伊苏眉心一皱，刚要说话，忽然胸口一痛，他惊讶地看到一只看似蝙蝠又像蜥蜴的怪物从他胸口破体而出，紫色的血液喷涌……

　　幻境一刹那散去。

　　“？？？”
　　十七疑惑地四下打量现状，“好像又回现实……”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一紧，十七回过头，看见西泽尔那双祖母绿般的双眼正在愤怒地盯着他。
　　“喂……”十七被西泽尔修长的手指扼住命运的脖颈，十分费解，刚要问，又看到西泽尔另一只手将法杖在地上一划，一道黑色的裂隙从地面展开——
　　“哎呀？”
　　脚被吞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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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苏睁开眼睛。
　　他按住胸口的空洞，思索了一下。
　　又放下手。
　　还在那座海岛上，但是却由白天变成了黑夜。

　　天空中，一轮妖异的金色月亮镶嵌着刺目的血红色光晕，占据了半个天穹,将令人战栗的魔性辉光洒满整个天地。

　　月亮是所有暗灵的力量源泉，红色的月亮是恶魔之月，蓝色的月亮是精灵之月，紫色的月亮是塞壬之月，金色的月亮则是血族之月。

　　那轮金月播撒着血色的月光，在伊苏后方，宫殿废墟的石堆上，银发的混血暗灵温文尔雅地端坐：“这才不过一道前奏的点心罢了。你觉得如何？”

　　金发的海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他用手轻轻拂过，蓝色的冰晶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碎裂。胸口的空洞随之消失不见。
　　伊苏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的好笑，低声道：“我居然中了你的暗示。可是这种等级的幻觉，又能影响我多久。”
　　这话说完，蓝色的水流再次从他足下涌出，淹没地面的水却像鬼魅一样四散。那些水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爬上石阶沿着废墟行走。流过的水在墙面和路面上结成一层蓝色的冰晶，向着石堆上的银发血族而去。

　　“谁说这是幻觉而已？”
　　黑色的魔影从菲斯特的身旁升起，仿若一对巨大的翅膀。四周传来群狼的嚎叫，天空中盘旋着黑色的蝙蝠群。

　　伊苏轻声赞许：“这一百年来，你变得很强了。”

　　菲斯特冷笑：“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注意我而已。伊苏，我可以比十七更强。”

　　“……你又来了。”海妖之王微微叹息，一如他捡到那只小小的混血暗灵时那样，有些怜悯地，又有些烦恼：“你真的一定要这样逼我吗？菲斯特，你知道，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想伤害你。”

　　“哈，不想伤害我？”菲斯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你在说笑？像你这样的伪君子，只不过是想少点麻烦罢了——可是我怎么会让你如意。”菲斯特的暗红眼睛直直地看到塞壬的眼底，闪着恶意畅快的光芒。

　　“……”伊苏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察觉到视线的分离，菲斯特的眼底露出玩味的神情：“苏，这是你第一次避开别人的眼睛？”

　　“是么。”伊苏云淡风轻地说，“大约是因为我洄游的时间就快到了，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了吧。”

　　在混合着金光和血色的月光下，人鱼的侧脸看起来仍旧是冷冰冰的，透露出水生生物那种缺乏情感的天性。即使是谈到自己的脆弱，那双无情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一点情绪流露。

　　菲斯特凝视着伊苏的脸，暗红色的眼底有一刹那的动容，不过却又迅速支起一种嘲讽的表情：“你这个骗子，难道你在博取我的同情吗？”

　　伊苏转回头，打量着菲斯特，忍不住摇头微笑，“天呐……你真是个难缠的孩子。”

　　“你说什么？！”

　　伊苏仿佛看着一个无关痛痒的小生物一般看着菲斯特：“菲斯特，为什么对我要这么执着？每一次每一次，好几百年，我已经有点烦了。”

　　菲斯特勾起一边嘴角，原本露出怒意的脸渐渐升起张狂的笑，“你还说烦？苏，我比你更烦！如果有一万种可以不对你这么执着的办法，我肯定每一种都试过。就算是死也可以，可是我怎么能死呢，你就是不肯满足我的心意，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伊苏轻轻地皱起了眉。

　　菲斯特看见伊苏甚为不快的表情，笑得越发肆意灿烂。

　　“菲斯特，你真是会狡辩，有时候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有些惋惜，你如果能顺从乖巧一些的话，我也许会更喜欢你的。”说到这，塞壬的神情终于彻底失去了那份温柔缱绻，“你总是任性妄为，做事情被情绪左右，菲斯特，你这样只会一事无成。就像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帮那个自以为是的人类？为什么又要和那些人类争夺龙灵？我完全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胡作非为显得很可笑。 ”

　　菲斯特暗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倒也不是对我豪不关心么。”

　　“我不关心你。”伊苏云淡风轻地说，“只不过这七海之上的事情，每一件我都会知道而已。”

　　“真是冷酷啊。”菲斯特讽刺地一哼，语气尖刻，声音说不出的冷：“苏，我的目的难道还不清楚吗？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从来没变，我所有的目的就只有你一个。我根本就不想费劲对付西泽尔那种难缠的对手。只不过我要是不这么做，你是不会出现的——
　　“像你这样的才叫愚蠢呢，你竟然会傻到对十七穷追不舍，他是宁可和那个人类共享生命，也不想和你多待一秒钟！”

　　伊苏淡淡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着恼：“那倒未必。”

　　“执着得犯傻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吧。”菲斯特继续嘲讽。

　　伊苏说：“怎么会，即使他们共享生命，但那个人类还是圣血之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结果？日光下的归白日，阴影里的归暗影。他有人类圣座上的权力，责任，也许还有野心，不然他又怎么会去寻找‘天使群像’？”

　　伊苏说道这里，轻笑了一下，似乎更加不为目下僵持的情形着急：“菲斯特，你真是不明白——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影响我，即使你拦住我，让他们在一起，等那个人类找到遗迹，他们也没可能有好结果的，我那时候再去杀了那个让十七受伤的人类，也许还更合适。”

　　“是么。”菲斯特带刺地笑了笑，“你当然可以继续这个愚蠢的追求游戏，只怕你到时候只会带着你的高傲自大沉眠海底……”
　　说着，菲斯特恶意地眯起眼睛，“有些事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把龙灵给十七了。”

　　“哦，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打个赌吧，苏。”
　　菲斯特挑衅地看着伊苏，“据我所知，能够打开石柜的只有十七手里那把钥匙，而能够销毁那把钥匙的，只有英格玛龙的龙焰。我们打一个赌，赌那个人类不会拿回圣杯，而且从此以后，圣杯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美丽的海妖之王噗嗤一笑，“听起来像是不可能发生的故事，这是你的胡思乱想吗？”

　　“正相反，”菲斯特意味深长地说，“我不久前听过一个漫长的像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从不偏离自己的轨迹到无趣的地步——苏，你敢赌吗？”

　　……

　　“赌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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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窗边望下去，距离海面有几乎十层楼的距离，水手们拉起船锚的吆喝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西泽尔公爵的图书馆里，康拉德带着一众副官向公爵大人汇报完了各项公事。
　　不知公爵是否有什么额外的吩咐，康拉德又等了一会，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公爵正在看向图书馆通向内室的门。

　　康拉德小侯爵额头的血管狂跳。

　　就……很生气。
　　他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绝顶睿智、强大无比、美貌无双的罗马公爵、圣血之子、费敏•西泽尔叔叔，要对一个不着调的肮脏恶魔这么上心，这么在意，这么进退两难犹豫不决？
　　那种恶魔垃圾海盗，灌他水银就好了啊！灌他！

　　西泽尔公爵移回目光，温和地点头道：“康拉德，接下来这里所有事情就交给你……你做的很好。”

　　“叔叔……”

　　“你回去吧，告诉他们现在启航。”

　　康拉德其实很少见到他敬爱的叔叔有如此语气柔和的时候，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直挺挺地树立在公爵的面前。

　　西泽尔公爵眯了眯眼示意他退下，康拉德身后的副官们鱼贯而出，康拉德却还犹犹豫豫地望着公爵大人。
　　终于，在意识到西泽尔轻微的不耐烦之后，他低声挤出一句“祝您一路顺风”。
　　西泽尔公爵终于点了点头。

　　等康拉德一步三回首地走出图书馆，大门一合上，图书馆内室的铜门立即发出喀哒一声。

　　门打开一小半，恶魔把满头小辫子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
　　“那个……”十七惭愧地说：“我能不能出来呀~里面都是各种魔法材料祷告书圣言卷轴什么的，有点害怕……”

　　西泽尔修长的眉微微蹙起，冷不防转了个身，朝图书馆的另一头走去。

　　十七大惊：“喂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吧，干嘛转身就走啊？是你把我传送到你船上的吧，又不是我非法入侵！你不要生气啊～”
　　喋喋不休地在后面讲个不停，十七坚决地跟紧西泽尔，“喂你说句话啊！你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话我会很难受的说～你又什么都不说我会以为你在生气啊，而且就算你在生气，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啊～不管你在气什么我道歉总行了吧～”

　　又来了……

　　西泽尔很想坚决无视，然而就像之前的那几次，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根本没办法无视。

　　这只恶魔的存在感这么强，几乎把他的之前的人生，他全部的记忆，甚至是前世今生的所有值得回想的一切，都给填满了。

　　十七不屈不挠地赶到西泽尔身边，“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

　　“……呜呜呜……”十七眼睛湿润了，“不要这样嘛，虽然我是个恶魔，但是内心也是很敏感纤细的～你这样傲娇我超级难过的……”

　　“给我闭嘴！”

　　突如其来的怒气突破了西泽尔一直强撑的冷漠和沉静。

　　一声怒喝之后。

　　尴尬弥漫在空旷的图书馆里。

　　十七和西泽尔不约而同地沉默地站着。

　　“你对我生气，不用不好意思啊。”十七轻舒一口气，他反而轻松起来，“你不用忍着，不用假装这么平静，不用把让你难过的事情放在心里，你对我发脾气其实我还有点开心嘞~”
　　十七羞涩地挠了挠脸颊，“只要你不假装当我是个不相干的人，我就还蛮高兴的。”
　　说完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一眼美丽的公爵大人，又不好意思地挪开。

　　“虽然我是经常会惹到你啦，也不知道你一般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但是只要你可以轻松一点的话，让你出气也我也很乐意呀。总觉得虽然你说记得我们以前发生的事情，但是比起从前，我更难猜到你是怎么想的了……”

　　毫无预兆地，冰凉的嘴唇压在十七说个不停的嘴巴上。

　　十七的黑色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圆。

　　拽着十七的领子，西泽尔那冷而薄的唇贴在十七的嘴唇上停住，十七呆呆地看着他。
　　深红色的睫毛在眼前极近的位置颤动着，那雪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形状极美的绿眼睛微微阖起，这一切全都在眼前，是真的，而且是如此接近的距离。
　　是真的，伴随着很淡的熏香气钻进十七的胸膛。

　　十七全然而彻底地……卡壳了。

　　西泽尔用冰凉的手指抬起十七的脸。

　　一缕红色的长发从他的肩上垂下，刚好落在十七的手背上，清凉凉的，绸缎一样的触感。

　　西泽尔用罕见的柔和声音对十七说：“十七，你乖一点不好么？”

　　冰冷的指尖捏着十七的下颚，十七一个哆嗦。
　　“西泽尔，你怎么了？”

　　船窗外的日光落在西泽尔脸上，西泽尔的眼睛在光线下尤其碧绿尤其透明，如同流出绿色汁液的宝石一般，里面有流动的光点。

　　西泽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不过一直以来，那种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的感觉从来没有散去。
　　不是受伤了，不是被诅咒，也不是黑魔法反噬。
　　好像有血块淤积在心口一样，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隐隐地疼着。
　　让他经常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西泽尔凝视着十七的脸，一只手轻轻抚过十七的脸颊：“你就乖乖待在我这里，不要到处跑，不要捣乱，不要去见你那些旧相识，也不要为了你那些旧相识……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难道就不行吗？”

　　那种温柔无奈的语气，吓得十七眼泪都出来了，挤出泪眼汪汪的样子，十七慌忙扶住西泽尔抚在他脸上的手：“西泽尔，我错了……”

　　西泽尔叹气：“你错了你错了，每次都是这句，说哭就能哭出来，我都看烦了。”他用手指轻轻擦过十七眼角，声音转冷，“你要是知道你错了，就把钥匙还给我。”
　　说完松开手，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打开十七的手，从十七身边迅速走开，连衣袖都没有让十七抓到。

　　“我不是为了他们才去拿钥匙的……”十七惊讶地解释道。

　　西泽尔冷笑：“哦？不是为了他们？不是为了你的恶魔界，为了那个混血的暗灵，为了你的那只塞壬？”

　　“真的不是，你误会了啊……”

　　西泽尔觉得无比可笑，一直堵在心口的那一团淤血，渐渐地热了起来，涌动着，让他胸口刺痛无比：
　　“不是？你从前为了那只海妖跑遍七海，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念念不忘，想要找到第七道源泉你不是为了他？你为他挡在我面前何止一次两次，是我误会了吗？还有你的恶魔界，你的那个恶魔王，你为他们去开封印取圣杯，你为他们去送死，你想我的感受没有？你让我看着你几乎灰飞烟灭，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西泽尔……”十七有些茫然地伸着手，想去触碰他，却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从他们认识以来，辗转了多少地方，又蹉跎了多少年了？折腾的十七的脑袋都已经一团乱麻记不清因果轮回，但是他什么时候看见过西泽尔这么爆发过？

　　西泽尔一直那么冷冰冰的，有时候又那么强势，生他的气，但是也不过是用驱魔法阵那一套东西让他吃些苦头而已。
　　他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把他的怨恨愤怒像这样向十七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西泽尔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手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大声说出那些话，脸色和嘴唇几乎失去血色。
　　恨极了，气极了，倒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不想冲他发火，连质问都不想质问他。
　　像十七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高兴，他凭什么能这么自由自在，又凭什么让别人为他牺牲这么多呢？
　　他怎么能？他怎么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甚至冲他笑得如此灿烂坦然呢？

　　十七原本就是个没心肝的人，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怜惜这个，又舍不得那个。
　　他为什么要为他几乎用尽了一身血，承受着不该用的黑魔法的反噬，还要时时刻刻为他恼怒，为他不安，为他牵肠挂肚呢？

　　手心在隐隐作痛，提醒西泽尔不能再为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可是身体和头脑却都没办法控制，胸口那团淤血如同火焰燃烧一样，沸腾起来，冲出他的喉咙：
　　“你为什么能那么一脸无辜？是你跑进我的人生，几次三番扰乱我的任务，我的责任，我的一切计划，可是你呢？每次都在胡搅蛮缠，肆意妄为，如果不是你惹事，怎么会弄出那个荒唐的魔法？你就这么和萨瑟兰消失不见了，你知道被留下来的我会是怎样吗？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把你找回来！我只能凭着那个你留下的时间契约，等着唯一一线和你重逢的可能性……现在又是这样！你又来拿钥匙，找龙灵，你是还要再来一次吗？为了那只海妖，为了那些人，为了你的恶魔界，挡在我的面前？还要为了他们再死一次吗？我宁可再也不见你……”

　　“都是我的错！”十七几乎要从地上炸飞起来，“都是我的错吗？我已经用尽全力了啊！我是没有几件事情做的好，总是出错，总是搞砸！可是我也经常恨不得自己不出现，只要我不出现，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没心没肺，可是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害你变衰弱，快要死掉，这些我都知道！我其实时时刻刻都宁愿你没有救我，我宁可自己已经死了，死一百次都可以！你以为我愿意出错吗？”

　　十七大口喘着气，眼里泪水狂飙，喉咙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从五千年前回来，你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世界末日也就那样了。我想把你带走，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啊，带你走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没有我们那个契约，要是你没有和我一样经历过一切，要是你没有从前的记忆，要是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西泽尔！我宁愿这个世界毁灭重来——
　　“你才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根本不懂，我只要你能和我有一样的过去，其他人我从来不在乎！”

　　十七忽然从肚子里拿出一只金色的十字星形状的物件，往地上一砸。

　　“钥匙给你啊！你只管拿着你的圣杯回你的罗马去啊？你统治你的人类国家，我回我的恶魔界。反正你只关心你的罗马，我又有什么办法待在你身边啊？你说我总是跑去找旧相识，可是我是暗灵啊？你是人类大贵族，是什么狗屁圣血家族的继承人，我怎么待在你身边？躲在罗马人人喊打吗？还是永远住在你那个什么城堡的地下？”

　　大恶魔气的双眼变成了血红色，额头长出四只山羊弯曲的犄角，身后拖着一条黑色的长尾巴，他恶狠狠地瞪着西泽尔，尖牙突出，黑色的大爪子在身侧用力地张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破西泽尔的喉咙。

　　西泽尔低头，看着顺地面滑倒自己脚下的那个金色的物件。
　　那个十字形状的东西，是伯多禄的钥匙。
　　是用来开启石柜，取出圣杯的关键。

　　十七的话像是冰水一样浇进他如滚油沸腾的胸腔。

　　起伏翻滚的愤怒暂停了。

　　西泽尔告诉自己，不能信他，那个恶魔嘴里的甜言蜜语句句都是真心，又句句不能当真。

　　既多情，又滥情，还痴情。
　　简直渣得无可救药。

　　西泽尔一直记着在恶魔王宫的时候，十七哀求他放过伊苏。
　　十七表情无比伤心，又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说他求他，什么都答应。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最喜欢你……”
　　一面信誓旦旦说喜欢他，一面求他放过伊苏。
　　“西泽尔，你放了苏好不好？”
　　“我去拿圣器，你就放了苏？”

　　……他就是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别人心上，十七自己却毫无自觉。

　　西泽尔以为十七笨到了极点，他不晓得西泽尔根本不屑威胁任何人，可在十七眼里，西泽尔不过是为了取回圣器，却伤害了他重要的人。
　　西泽尔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恨极了，但那时却只是静静地看他，缓缓地说：“你会死的……”
　　但是十七并不怕死，为喜欢的人上刀山下火海，他一向是在所不辞的。
　　西泽尔倒成了逼他去赴死的人了。
　　西泽尔不解释，反而用讥讽的语气问他：“难道你愿意为他去死？你不是喜欢我么？”
　　十七也很干脆，立刻就用行动回答了他，去取圣杯去了。

　　可是现在，十七他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这些，还要再来一次吗？

　　上一次，那个塞壬赢得优雅漂亮，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西泽尔才不觉得心痛，半点也不心痛。他只觉得颜面扫地，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那个恶魔了。可是那恶魔却不肯放过他，到处惹事生非，纠缠不休，和他定下契约，要和他在一起……

　　西泽尔觉得胸口冷得像冰一样，似乎对十七这个人的话，他永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慢慢弯下腰，将那枚钥匙捡起来，握在手心。

　　“你！”看到西泽尔居然还真把钥匙捡了，恶魔张大了血红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你去取你的圣杯吧！我回恶魔界！”

　　一只红腹黑背的巨大魔兽转身一跃而出，将图书馆的大门直接撞开，发出震天响。

　　西泽尔公爵望着那破碎的门，才看见路克已经在走廊上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公爵静了静，说：“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