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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七章、海洋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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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经垂下。
宽阔笔直的街道在这里变得狭窄、曲折。
华丽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也不再能看到,也没有可供四五辆马车并行的砖石大道,只有卵石铺成的不规则的小巷,杂乱低矮的木石房屋,晦暗的石灰墙壁,波损的黑色瓦片,和伸出房檐的、亚麻油布的挡雨篷。
晚风吹拂,在卵石小路边的排水沟里生长的野草,蓬勃地摇摆着绿色的身躯。灰色、亚麻色、赭石色以及卑微的绿色,在这金碧辉煌的罗马城里是那样地不协调。
这里是一个被称为“放逐者公会”的隐秘团体的所在地。
成百上千年以来,他们作为使用黑魔法,死灵巫术,以及各种禁忌法阵的强大而邪恶的术士团体被驱逐出人类城镇。他们原本作恶多端,居无定所,从不在罗马这样恢弘庞大的都城现身。而这一次,他们被召集在此,聚集在罗马城几乎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披着黑色的长袍,行踪诡秘,如今在西泽尔大公的庇护下,在罗马城中结社密谋。
坡道尽头的石灰墙壁上映出火红的颜色,骚乱的影子被火光照在墙上。
火光和骚乱的喧嚣声在临近四处升起,追杀的喊声此起彼伏,一群黑衣人转了好几个圈才走到他们预定集合的地方。
在一幢三层楼高的废弃钟塔里,从窄小的窗口往外望去,坡道以下,破旧的街区起着零零星星的火光,兵器交接的声音隐隐从风中传来,不一会儿,那些追兵就销声匿迹了。在强大的术士的攻击下,那些发现他们踪迹的倒霉士兵,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站在窗边的是一个身穿宽大黑袍戴着深兜帽的男人,他往外望去,远处罗马城里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压抑着、酝酿着不安的因子,即将要爆发的前奏在风中搏动。
几个术士抬着一个金属的钟形箱登上钟塔,走进房间。
“所以,那个走失的‘龙灵’,你们带回来了吗?”黑袍人转过身来问道。
“是的,宗主。”
黑袍人正是这些被称为“放逐者”的术士的宗主。
那几个“放逐者”术士在黑袍人的示意下将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凝聚着黑白两色交汇光芒的光球放在房间中央的一个法阵中。
黑袍人向窗外望了一眼,黑色的天幕上没有一颗晚星,也没有月光。
他从长袍内取出一支大约半人高的细长的白金色的法杖,顶端镶嵌了一颗灰色带着水波状金色光芒的宝石,宝石的光线很柔和,但是当黑袍人将法杖的低端立在法阵的一个特定字符处时,宝石的光芒忽然开始增强。
大约一刻钟之后,四周的居民从窗口望去,能看见那座废弃的钟塔的窗口忽然发出强烈的白金色光芒,如同白日阳光那样刺眼,远在威尼斯宫、圣血城堡都能看到那道强光。
仿佛是什么东西被释放出来一样,几道光柱从钟塔的窗口直冲到漆黑的夜色中,直到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平复。
法阵中卵圆形状的光球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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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理吃力的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昏暗的空间,原型的拱顶,上面有斑驳涂抹的壁画,四周是漆黑的砖墙,墙上有狭长的窗口,通向罗马城边缘的夜色。
英理的记忆一片混乱,他使劲揉了下额头,怎么也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之前……不是在七星宫?那个似曾相识的红发公爵的城堡里?好像遇到了……炎魔?
呃——这怎么可能?!
英理慢慢记起那时候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缓缓升起——然后,他变得透明了,一片银色的颗粒飘散在四周。
冷汗从英理的额头上淌下,无数破碎的画面从他脑海里呼啸而过,但是这次他没有宕机。
“您还好吗?”
一个悦耳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
英理缓缓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面前几步之外,站着一个黑袍人,看身高,似乎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身后站着几个穿着麻布长袍,身上佩有短剑和法杖,看似术士的中年人,各个神色阴郁,低着头把脸藏在烛火阴影里。
黑袍人注意到英理警惕的神色,抬起一只手,向后挥了挥。
那几个术士躬下身,顺从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英理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不高的塔楼,房间破旧,从窗外的景物看,离开罗马城中心也很远。
他面前的黑袍人似乎在等他开口,黑袍人戴着很深的帽子,似乎要将自己的脸完全隐藏起来。
“吾觉得吾不太好。”英理端着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他抬起自己的手,两只手臂的末端并不是正常手掌,而是如同黑泥一般不停变换的爪形,“比如说从来没有连续的记忆,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之类的?还有,吾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挥挥黑乎乎的爪子。
“明白了……”
黑袍人刚刚打算开口,英理又截断道:“还有比如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刚刚帮了您一个忙。”黑袍人说,他在英理的注目下摘下了兜帽,“通常我不能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不过您不一样。你好,我的名字叫阿尔贝尼特。”
英理惊讶的发现他的头发是珍珠一样乳白的颜色,以及一模一样没有色泽的皮肤,和奇异的,缺乏颜色的银灰色眼睛……
应该不能说是难看的,但至少称得上是奇异的容貌。
他的脸上缓缓浮起温和礼貌的,似乎很是真诚的微笑,和他那冰冷颜色宛如霜雪的样貌有些许地不相称。他说,“我刚刚帮您解除了一个施加在您身上的血族的瞳术,使您能够摆脱施术者的精神控制,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片段。比如说您从哪里来……”
“你到底想干嘛?”龙灵不耐烦起来,他黑泥状态的爪子伸展开来,触到了地面法阵的边缘,被烫了一下缩回来。
自称阿尔贝尼特的黑袍人看英理立即警惕起来的神色,继续保持着微笑道:“看来您似乎已经逐渐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么请恕我冒昧地向您询问——
“‘天使群像’在哪?”
英理意识到这个法阵是困住他的结界,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使群像’吗?”他无所谓地看着面前的黑袍人,“吾有些印象,但是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术士?”英理用爪子点点面前对面上的符文,“这是什么?缚灵法术?”
阿尔贝尼特向他礼貌地,声音温和地回道:“如果不是缚灵法术,您估计现在无法坐在地上和我说话。”
这是威胁的意思?英理用爪子趁着下巴想到,他又看了看自己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黑色流体的爪子,脑袋里面还是有点一团乱麻,在理清楚大约着一千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之前——英理想,吾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了。
“这样吧。人类术士。”龙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地,他盯着阿尔贝尼特的眼睛说,“我真的目前思维混乱。相信你把我弄到这里来也一清二楚,我是被人强行从本体上抽离带到这里的,对于到底是怎么过来,为什么过来,从哪里过来,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如果要让我回答你的问题,最好是能找到我的本体,让我回到伟大的祖龙形态。呐,吾用世上独一无二的龙族的尊严向你承诺,吾能带你参观‘天使群像’——如果你这么好奇的话,这样怎么样?”
龙灵坐在地上,屁股不知什么后面冒出了一条暗红色的雾气状的尾巴,随着他说话不停地左摇右摆,虽然他语气诚恳,端正严肃,但是这尾巴的急切摇摆仿佛在说他心里活动应该比看起来更加丰富。
阿尔贝尼特垂下眼睛看着英理的尾巴,龙灵对自己的尾巴没有知觉,他心想,“以吾的宝库为证,祖龙从不撒谎。等吾解放自己这倒霉的状态,一定会把你带到遗迹,在你生命最后一刻,吾会让你看着‘天使群像’然后怀着感恩被吾吃掉的,哈哈哈哈……”
在他心里得意洋洋的时候,他的尾巴甩得更剧烈了。
阿尔贝尼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能体谅您的难处,祖龙大人。但是我并不打算帮您和您伟大的本体团聚……”
“你!”龙灵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他周身发出红色的雾气,“你知道得罪巨龙的后果吗?祖龙有债必偿——”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银白头发的人类术士说,“但是谁能保证您在回到本体后不会吞吃掉我们这些曾经冒犯您的人类呢?”
“这……”
阿尔贝尼特抬起另一只手,向法阵洒出一把青色的星砂,那些星砂飞向法阵的四角,各自画出一个几何形状。英理感觉不妙。
“你干什么?”
法阵逐渐收紧,英理感觉自己的身躯逐渐被压缩,他像一团柔软的云絮一样被一个口袋逐渐装进去,压缩成了一个球。
人类术士说,“我觉得最稳妥的方式,还是将你带回术士公会的研究所,在那里,我们可以细致地研究并且提取灵体中的记忆。您不必烦恼如何理清您的思绪,我们会帮您完成。”
话音刚落,英理变成了一个苹果大小的金色圆球,落在阿尔贝尼特手中。
“等等!!吾有话说!”
术士不顾那金色的圆球在手里徒劳地挣扎跳跃,将圆球放进了腰间的一只黑色皮袋。
他带上兜帽,微微一笑走下塔楼。跟随他的那几个术士等在塔楼下,和他一起走进罗马的夜色里。
阿尔贝尼特笼着袖子,他腰间的皮袋里不断地发出声音:“你冷静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银发的术士并没有回答,被困在袋子里的圆球恐慌起来:“你真的要带我到什么术士公会去吗?”
没有人回答他。龙灵紧张地说,“你们到底要怎么研究我?”
银发术士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似乎听不见龙灵的声音。
“我们可以商量!”圆球焦急地在袋子里左撞右撞,“都可以商量!对于吃掉你们来说这一点完全可以再谈谈——只要你答应,之后绝对不向别人泄露我曾经被人类威胁而和人类交易这件事,怎么样?”
听不到袋子外面人类术士的回答,龙灵更加着急,“除了这个,除了这个我还有富可敌国的宝库,里面有万千珍宝,有黄金,钻石,珍珠,有你们所喜欢的古董,还有艺术品……到时候,嗯……”龙灵的声音犹豫了起来,似乎非常艰难地说了这句话:
“分给你一点,咳,一点小小的赎金,也是可以的……”
术士停下了脚步,袋子里的龙灵激动地等着他回答。
“既然如此,我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并非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财宝,只是沉在岛礁中的一个小小石柜而已。”
袋子里的龙灵彻底安静下来,一瞬间,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几千年前的一切逐渐和今天困窘的情形联系在了一起。
乌云连天的海面上,那只舰队闯入了它的睡眠之地,船队沉没,正当它兴致勃勃地清点沉船的财宝时,一个人类的术士居然在他的巢穴里袭击了它,可恨它没有可以起飞的双翅,被一个简单陷阱算计了。但是,人类术士没有伤害或者要挟它,而是提出了一个它怎么也没想到的条件——
“我看你作为祖龙,却只能在海中生活,你看着你的后代在天空翱翔,难道不想和它们一样吗?”
能飞这个概念,诱惑了一向只为世间财宝心动的巨龙。
它答应了看守沉船遗迹的条件。
但是它被骗了。
这个让他能飞行的魔法时而有效时而不灵,它大部分时间会获得一个虚弱效果buff而使得本体陷入沉睡,只有龙灵可以自由在外化作人形活动。
但是它还可以更加倒霉。
比如最近,在他在外游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血族的傀儡师会盯上它——
作为巨龙,它的力量能使山峦变成盆地,能使大地裂开决口,能使海水升入天空。但是离体的龙灵就无比的脆弱,基本只有低等魔法生物的自保能力。它被血族的傀儡师袭击并且弄乱了记忆,浑浑噩噩之间不记得自己的来历,凭着当年那个人类法师给他留下的影响,他记得自己要向罗马去找到他解决问题,但是却忘记了,现在已经是几千年之后,那个人类法师早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但是万幸的是,虽然那个血族的傀儡师向他使用了各种心灵控制的法术,他作为最高等的魔法生物,他的意志防御力是没有哪一种生物可以匹敌的。龙灵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巢穴——
嗯,对,他堆满了宝物,世界上最价值连城的地方,祖龙的骄傲所在,他的宝库,就在七海的中央,用沉船的遗迹装饰着四周,沐浴着天鹅星和天龙星座的光辉的的群岛,世界上最大的巢穴——
等等……
“哦,”银发术士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笑起来,“知道了,多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皮袋里的龙灵球发出了嚎叫:“你们人类真是最卑鄙最邪恶的生物!你这是趁人之危,在我最聪明最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上你的当!”
术士将写满了咒符的黑山羊皮袋拿在手中,“多谢您的诚实心声和回忆,对于珍爱无数财宝的巨龙来说,既然要看守遗迹,想必您的巢穴就在遗迹所在的地方吧。”
附着了读心术的羊皮袋里面一声不吭,龙灵控制着自己的思考,只透露出一声重重的“哼!”来表达他的愤怒和不合作。
阿尔贝尼特不以为意地将羊皮袋系回腰间,“不用担心,在我取回石柜之后,我会带您回到您的巢穴的,您的财宝不会遭受一点损失……”
这话刚说完,四周的夜色中忽然浮现起了一丝丝铁锈的红色。
阿尔贝尼特皱起眉,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术士也向他靠近,形成了一个防御的圆形。
空无一人的破落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传来笃笃的足音。
均匀又轻巧,听起来非常非常地奇异。
四周的空中传来了翅膀拍打的细小声音,不像是鸟类,那是——
一个穿着华丽黑色礼服的人影彬彬有礼地出现在长街尽头,他骑着像马又不像马的生物,四只脚上是爬行动物的爪子,额头上有角,口中有獠牙,看起来轻巧强壮。
那人也有一头银色的长发,从帽子下面垂下,如同他没有一丝褶皱的精致衣服。
阿尔贝尼特略微怔住。因为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各方面都太过……怎么说,令人印象深刻了。当他支起帽子向阿尔贝尼特示意时,那刺目的猩红色手套却让人忍不住汗毛直竖。
“您好。”阿尔贝尼特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您所为何来呢?”
那人只是有礼貌地笑笑,他的坐骑慢慢走近,银色的长发一部分束在帽子里,只有两缕从边沿露出来,垂过肩,落在胸前。如星辉一样的银色头发,暗红的眼睛。邪气忧郁的外貌,举止从容,还有搭在臂弯里面的一件猩红色斗篷。
一切都让阿尔贝尼特感到非常不安。虽然他并非庸常人类,但这个不速之客带给他的恐惧感远远超过了最优秀的人类术士,无论哪一类。
这个男人是暗灵。
是血族吗?
“你好。”那个暗灵深红的唇微微勾起,回应他的声音清澈,笑容温和,却带着一股危险邪恶的气息。
“我是来问候你的朋友的。”银发男人理所当然的熟稔语气,却只让人觉得更加害怕,只听他微笑道:“没错,就是那个被你收在羊皮袋里的那个朋友。”
阿尔贝尼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四周无数的蝙蝠飞舞成群,几乎把周围的建筑都遮挡住,那铁锈味也逐渐浓重起来,他身边的几个术士浑身颤抖,有人试图用火球去点燃那些包围著他们的蝙蝠,却立即被那些蝙蝠怪物袭击。
被蝙蝠咬伤的术士使不出任何法术,四肢不听使唤地跪在地上,大声嚎叫着。
阿尔贝尼特的手心渗出汗液。
“请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今天来,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打算。这毕竟是人类的都城,我们也曾经和人类有过和平约定。”一个少女的声音从银发血族男人的身后传来,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无光,和她说话的轻快语调完全不符,“我们只要龙灵。”
银发的男人于是也彬彬有礼地向阿尔贝尼特点了点头。
阿尔贝尼特思索打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两个似乎是血族的暗灵,男人骑着一匹从未见过的魔兽,少女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拿着一把黑色的短刀,四周是成千上万似乎是听从这两个人号令的蝙蝠一般的怪物,仅仅只是一口咬伤就让他的一个术士失去了行动力。
这是十分强大的暗灵,兴许是血族中的贵族。
阿尔贝尼特打量着银发男人完美无缺的微笑,平静地说,“如果我把龙灵交给您,就让我们完好地离开吗?”
“正是这样。”银发红眼的男人点了点头,“我要的是那个读心术的羊皮袋。”
男人身边的少女说,“我说了,我们血族和人类有约在先,我不能无故夺取人类的生命,比如说你的那个手下,否则他早就成了一滩血水。”
“我们和人谈生意,一向信守诺言。”
阿尔贝尼特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解下羊皮袋。
装在皮袋里的龙灵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皮袋上法术向阿尔传递声音,不好的预感促使他问道:“你干嘛?喂——喂!”
阿尔贝尼特毫不犹豫地将羊皮袋抛给了骑着魔兽的银发男人。
羊皮袋在落入他手中的那一瞬慌张地喊:“阿尔贝尼特?!喂你不会要炼化我吧?我跟你说这是不可能的啊你千万别试啊啊啊啊!”
银发男人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猩红色手套的手指逐渐锁紧,直到一阵红光在他手心一闪而过,羊皮袋里的龙灵安静了。
达到目的的银发男人向阿尔贝尼特绅士地点头致歉,他调转坐骑告别离去,身边血族少女一挥手中的短刀,四周的蝙蝠群像乌云一样四散而去。
被那邪恶的暗红色眼睛注视的恐惧还残留在阿尔贝尼特的脑海里,余悸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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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德罗•西泽尔大公背着手,站在城堡的平台上,这里是远离罗马城的一处要塞,桑都堡。要塞位置险要,坐落在临海的交通要冲上,控制着海岸的大型深水港口,驻扎着水兵和陆军。
大公眺望着远处的平原,另一边则是茫茫无际的大海和白亮的海岸线。
第一批出发的军队已经从这里出发,银亮的武器在军旗下反射着太阳光。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头盔上插着紫色的翎毛,这些是西泽尔家族的亲兵;一部分戴着褐色的皮质头盔,这些是普通佣兵;还有少数人头盔下面戴着银色面具,这些是来自拱卫上帝武装的三大骑士团。这些士兵如今要兵分两路,一路前往罗马城北方的要塞,更多的那一部分则是乘上大船,前往大公的海上王城,卡西诺。
西泽尔大公是个性格极端的男人。
熟悉他的人或者他封地的臣民往往形容他是一个唯我独尊的领主。他出生高贵、身材极其高大,样貌深刻英俊,高挺陡峭的鼻子给人严肃狠厉的印象,头发是带着金色的火红,又暗示他性格中暴躁的一面。
大公对所有对他有妨碍,让他看不顺眼,对他不顺服的一切人或活物的态度只有一个字——
杀。
无论是明杀,暗杀,斩杀,追杀,还是屠杀。这些都无所谓。
大公喜好发动战争,不喜欢妥协斡旋,当然他也有发动战争的资本,他是圣血家族的还活着的最年长继承人。他的母系出自有骑士团背景的北方大贵族,他富可敌国,是教皇册封的海洋王,是教皇领邦统辖下海洋贸易的赋税收割者,遍布七海所有航线上岛屿,港口,人类城邦的实际统治者。
这些财富和军队是他不可一世的资本,也让他的野心难以约束。
对他来说,他那个和教廷关系密切,被教皇看重的异母弟弟费敏•西泽尔始终是他的心头刺,罗马公爵,将来也许是罗马枢机卿,还可能成为教皇,主神的尘世代理人,全境守护——
在大公看来,仅仅靠小公爵更加纯正的血脉,他的优秀充其量不过是个一流的法师罢了。
大公拥有公国领地,拥有七海的财富——
这是他另一个头痛的来源,这些为他产生巨额财富的海上贸易,频繁地和海洋的另一类居民产生冲突。那些下贱、低等的暗灵、只配被当作奴隶来买卖的海妖们,总是袭击他的领地,骚扰他的航路。
大公多次发动对那些海妖栖息的暗灵岛屿或者水域的征伐,他拥有数量庞大的术士团,还有水兵、舰队以及先进的火炮,那些低等生物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对暗灵的战争为大公带来了许多海妖奴隶,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一次,大公刚刚经历了一次巨大的损失。在七海之内,所有人类航线所到的地方,卡西诺是他最大的贸易枢纽、要塞。是他的海上王国的心脏。就在前不久,卡西诺城从内部被暴民袭击,然后又被海啸摧毁了全线堤防,海里的各种妖物上岸肆虐洗劫,死伤无数。
他损失了停在军港内的所有战舰,商船也尽数沉入水底,所有的港湾都被沉船所阻塞,卡西诺城所庇护的整片海域都陷入了瘫痪。
作乱的暴民一半被抓一半消失在混乱的市井中,海妖则撤回了海里,洪水退去,他的海上王城一片狼藉。
大公刚刚派遣了一批战船载着他的精英战力前往卡西诺平乱,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但最近的几次爆发一次比一次棘手。更何况就在这当口,教皇病危,教廷内部的矛盾忽然激烈起来,罗马戒严,连带着教皇领邦的各个公国也蠢蠢欲动。
大公的检阅刚刚结束,按照约定的出海日期,计划中明天和后天将陆续还有五百多人的战士从桑都堡出发,离开陆地,前往卡西诺。
而另一边,又有一批一批其他家族的骑兵来到桑都堡,为大公增强要塞的防守,仿若是互相抛出的橄榄枝,为这场还未浮出水面的战争缔结协约。从地理上看,近似是南北两派。而实际上,这只是长久以来的一直存在的派系冲突:北方以旧世代的大家族居多,这其中大多数家族和西泽尔家族有几百年的姻亲和主仆关系;而南方则是近年崛起的新贵族领主占多,这些领主大多是家中有某一两人在教廷或者国王的宫廷里飞黄腾达,或者在繁华的大都市积攒了巨额财富,迅速地得到了高尚的地位——这一群人颇具野心,对于以圣血家族为首而聚集起来的庞大世袭集团,他们总是不时地寻找机会来挑衅这种古老的权威。
在这场尚未明晰对战双方阵营的战斗中,西泽尔大公无疑是北方领袖,然而剩余的力量,更加隐蔽的那一边,似乎只是地下的秘密河流,源头何在,流向何方,有多大的水流,有多少目的不同的分支,积蓄了怎样的力量,到现在也不曾清楚地暴露在日光下。
也许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
大公所作的,就是在任何胆敢挑战他权威的力量冒头的时候,扑灭火苗。只要圣血家族不会从内部有任何裂缝,所有的问题都能被一一解决。
只不过,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是那么容易就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比如那个有石柜的沉船遗迹,比如那些教廷里摸棱两可的老狐狸们,比如那些野火烧不尽的海妖。
“殿下,万分抱歉,没能带回那个英格玛龙的龙灵。”
真是废物,大公皱着眉转身,看了一眼低低地垂着头的银发青年。他资助了不少术士团体和公会,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战力,然而能够为他妥帖办事的精英却实在是十分稀少,以至于基本不隐忍自己怒火的大公,在面对这些为数不多能替他处理魔法事件的术士时,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愤怒,随意处决这些总是失败的废物。
阿尔贝尼特的头低垂着,他在前来面见西泽尔大公之前已经向大公书面汇报了他的失败。这时,他用非常谨慎,充满歉意的声音向大公汇报了自己监视着西泽尔小公爵的府邸,捕获了龙灵,审讯龙灵,直到最后龙灵被半路杀出来的不知名的强大暗灵劫走——这一系列事件。
“那么你审出‘天使群像’的位置了吗?”
“……万分抱歉,属下无能。”
大公握紧拳头,在唇缝里挤出一声“废物”。
他冷冷地说,“如果不是还要你去卡西诺办事,我现在就让人剁掉你的一只手。”
“衷心感谢您的宽容。”阿尔贝尼特又将身体躬下更低,“属下这就去安排前往卡西诺的事情,竭力为殿下查出那些海妖和暴民作乱的源头。”
“等等。”大公转过身,冷哼一声,“我还没问你,费敏•西泽尔是否已经从龙灵那里得知了‘天使群像’的位置?”
“这个……属下实在不知。但是要让龙灵开口,并不是仅仅使用强力的法术就能完成的。”
“哼!”大公压抑着他的不满,“那么那些半路劫走龙灵的暗灵,是他派的人吗?”
“这个……”
“你是不敢回答,还是不知道?”
银发术士犹豫了一下,“属下真的不知道。但是小公爵和暗灵的关系的确非常紧密,属下知道他的七星宫里,就有恶魔和魔兽频繁出没,若说这次劫走龙灵的暗灵是他的人手,属下觉得十分有可能。”
西泽尔大公听了术士的回答,默默思索着。
这时他们背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传令的侍从站在露台的门口通报说:“殿下,教皇内侍大人来了。”
银发的术士把头垂的更低了。
大公向他挥挥手:“关于这件事情,继续盯着七星宫,你去准备卡西诺的事情吧。”
“是,殿下放心,属下时刻没有放松。”银发术士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露台。
穿过房间里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正站在屋子中央,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了新奇的神情,就在银发术士走过他的身边时,还眨了眨眼。
西泽尔大公走进屋子,刚好看到教皇内侍把目光从术士身上移开,神色活泼地冲他笑了一下,“大公,中午好。”
教皇内侍习惯性地眯了眯蓝色的眼睛,“按照您的要求,我来了。不过似乎不是好时候?您心情不好吗?”
大公对于这个年轻人——做了多年教皇内侍的年轻贵族也算是很熟悉了,若要说这是一个简单角色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若要是说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大野心,有多狡猾,有多阴险,大公确实始终拿不准的。
朱利安•克鲁泽是那个大家族里的一员,也仅仅是一员而已。他始终狡黠的语言,忽近忽远的处事风格,长袖善舞的外交手段,在教廷里让所有人拿不准他的深浅。他的伪装就不过是滑不溜手到了极致,让人知道他的狡猾,却不知道究竟狡猾到什么程度而已。
然而他带来了克鲁泽家族的一队骑兵,他是教皇内侍,他深受教皇信任,然而他和罗马公爵费敏•西泽尔又来往密切。
他的所作所为让大公难以琢磨通透。
“既然你来了。”西泽尔大公抬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意思,“我也就不打算和你绕弯子了。”
朱利安继续翘着嘴角,“那真是太好了,您请说。”
“不论教皇如何看待圣血家族的内部事务,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够离教廷远一些。”
“哦。”朱利安抬了抬眉,“您知道,教皇陛下一直很喜欢您的弟弟。”
又是这样语焉不详的对话,看不出含义的表情。
大公认为这样的时候,这类试探或者掩饰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哼,大人,现在这种时候,何必再和我猜谜呢。如你所见,我连教皇的意思都不在乎——他已经在听从主神的召唤了。我只想知道,您对教皇的位置到底有没有兴趣呢?”
朱利安愣了一下,他左右打量着大公,似乎很好奇的样子:“殿下,您的直白可真是让人敬佩……不过我更加好奇的是,您和教廷里多少人提过这个问题呢?”
大公的神色一下子冷了几分:“你是第一个,但是,是不是最后一个,要看你的诚意。”
“哦。”朱利安将身体靠向后背,“在我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向您保证我的确在认真考虑——我只是有一点为难,您知道,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司铎而已,我的资历实在是很浅,比起您的弟弟来说,他将来至少在教廷之中会有枢机卿这样的重要地位,以教皇对他的爱护,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和他争夺殿上的位置。”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我帮你选举教皇,你保证费敏•西泽尔在教廷里失去所有权力。”大公沉声道。
朱利安顿了顿:“那再容我问一句,假如我们的合作成功,您的弟弟将会怎样呢?”
大公笑了笑:“他会做一个悠闲的贵人,生活在自己的领地宫殿里,这样不好么?”
朱利安打量着大公的神情,继而扩大了唇边的笑容。
“我觉得很好。”
********************************
下午时分,阴霾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第勒尼安海岸,数十艘大小帆船正在等待出海。
在港口集结了一夜的各类士兵、水手纷纷乘上船,将火炮、弹药、食物、武器一箱一箱地往船上运,海洋王西泽尔大公富足的远征物资就像粘稠的蜜糖一样,一股股地从码头流向甲板。
阿尔贝尼特站在码头边,和他手下的“放逐者”术士一一吩咐着各项事务,交代需要在罗马做的事情,又安排好前往卡西诺调查海妖暴|乱事件的各项准备工作,术士们纷纷领命而去。
好几艘中等大小的帆船从他面前出港了,都是开往卡西诺群岛的方向,阿尔贝尼特在码头直挺挺站着,宽大的灰色衣袍随风鼓动,他却一直没有上船。
海浪一阵阵拍打在码头的白色基石上,似乎在催促他离开港口。带着苦涩咸味的海风迎面而来,阿尔贝尼特望着那些成群结队离开港口的白色帆船,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一艘挂着红与金色的旗帜。
就在不远处的码头上,那是一艘不起眼的小型帆船,但是甲板上精致华丽的木头厢房显示这是某个贵族的交通工具,并非停在港口的数百艘战船之一。
阳光洒下海港,海水的波澜和太阳叠加在一起,阿尔贝尼特走到那艘帆船的舷窗下,站在明亮的光线之中,白得犹如一个雪人。在暗处看起来是银灰色的眼睛,在光线中变成了完全的透明。因为他仰起头,面对着上方的光线微微露出笑容,让他那种好像无机质一样的外貌看起来不那么冰冷。
一个穿着厚厚大氅的年轻人迎着他的视线从船舱里走出来。
年轻人正是刚刚面见过西泽尔大公的朱利安•克鲁泽,教皇内侍。
这时他不再穿着作为司铎的那一身死板的黑衣,他的大氅上镶嵌着青色的藤蔓铁花,领口是金色的菱花,那富贵的衣服体现了非一般的高超工艺,象征着他不凡的出身。
朱利安微笑着站在船舷边,船夫赶紧从后面上前,为他打开船舷的木板,往下搭好阶梯。另外一个仆从也小步上前,为他送上一根手杖,手杖顶端上盘着一只金色蜥蜴,非常富贵华丽,所有这些是作为克鲁泽家族继承人们才能使用的物品。
朱利安缓缓走下船,走到阿尔贝尼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在船上里观察你很久了,刚才。”他似乎很高兴说道,“直到你自己决定从码头上走到我这里来。”
“你为什么要找我?”阿尔贝尼特问。
“你为什么要往这里走呢?” 朱利安反问道。
“……”
“好啦好啦,”朱利安摆摆手,“我们真的没必要这么说话。”他又微微眯起带笑的蓝眼睛,语气亲昵起来,“你这是要去卡西诺?哎,你的差事可真是又多又杂。”
阿尔贝尼特却垂下了眼睛:“陛下怎样了?”
朱利安一愣,然后叹了口气轻声道:“还能怎样,如果他的身体情况好的话,还至于是现在这种天下将乱的样子吗?”说着耸了耸肩,示意四面八方的军队士兵和舰队。
阿尔贝尼特沉默了好一阵子,朱利安则是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西泽尔大公和你提了什么条件?”他问,“他支持你选举教皇吗?”
朱利安笑了笑,“哦,你这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么……西泽尔小公爵呢?”
朱利安没有说话。
阿尔贝尼特等了一会,发现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低下头说:“从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声音很低,朱利安却听到了,他略微有些意外,歪了歪头想看看阿尔贝尼特是什么神情,发现阿尔贝尼特并没有什么表情。
朱利安皱着眉努努嘴道,“我也觉得从前很好。亲爱的阿尔,你竟然会觉得我让你为难。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你更令我头疼吗?要我来说,无论是西泽尔大公,还是西泽尔小公爵,无论是陆地上的王,还是海洋上的王,我都希望你能够别牵扯进去。”
阿尔贝尼特抬起头,直视朱利安的眼睛:“我们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朱利安笑了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的时候,你知道对的东西是对的,错的是错的。”阿尔贝尼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是不会告诉你什么消息的。”
“哈哈哈,”朱利安忍不住笑出声,“我又需要从你那里知道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想起了刚刚和大公的对话,又笑个不停,“可是说真的,你哪里知道什么是对的或者是错的?亲爱的阿尔,我想有一点倒是没错的,你是年纪小的那一个,年纪小的那一个就应该是被好好照顾起来的,做个悠闲的贵人不好吗?”
“做个悠闲的贵人?”阿尔贝尼特的脸色一下子冰冷下来,原本就雪白的肤色更是透出一种青白的色泽。他转过身留下一句话,“我希望你以后别后悔,祝你在罗马顺心如意。”
朱利安望着他直挺着后背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放下来。
“也祝你在卡西诺一切顺利。”他缓缓道:“比起陆地上的海洋王,海里的那位海洋之主才需要你更加小心啊,亲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