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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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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直到临走都没抱过我,我还是和爷爷在瑞士的山沟里过着安静的日子。
四岁时我和爷爷离开法兰克福,来到这里。那时莱茵河西边岌岌可危,盟军的高爆弹每天都在头上炸响。某天,我从的防空洞里爬出来,爷爷不顾刚刚解除的警报,领着我在烟灰未散的街上走。我看见已成焦土的建筑,解体的弹壳和人类的断肢残骸,“这里是德意志的发祥地,”爷爷虚空地抚着这一切,“你要记住它们。”
我记住了硫磺的气息,钢筋水泥颓然倾倒时尘土的呛味,爷爷搂着我的双臂温热有力,我紧紧偎依着他。我们就这样告别故土。
现在我在卢塞恩念到十年级,时间流过,我的声音开始变粗,脸上逐渐显出棱角。那年我一气窜出了五六寸,当我站在爷爷跟前时,会强烈地感到他微驼的身躯在变小。我长得越发和父亲相像,因而我开始觉得,他真的是我哥,或同个产品的较早版本,过期货。
1956年的夏天我在巴伐利亚度过,那是一个大学预科的暑期项目。父亲在慕尼黑工作,因而他开车来接我。巴伐利亚的山风萧飒,低原上层叠着深浅不一的绿色,他和我说话时唇角甚至带着笑。“带你去看我的地方。”
每年暑假我都和爷爷一起旅行,他带我看过托斯卡纳爬满葡萄藤的丘陵,巴斯克荒芜干燥的山岭,布列塔尼碎浪横飞的礁石,尼德兰鲜花之下的水田泥淖。但从未回到德国。这是十二年来我再次踏上故土。
这真是个戏剧般的开始,每隔几年,他出现在我的人生当中,都变换出一副模样。四年前那个定音鼓架似的人阴沉而冷漠,这个更老一点的人却意气风发。
汽车在一道道隆起的土坡上熨过,悬停在220公里的红色指针在深黑的仪表盘上就像一道警示。这不是一辆普通的宝马高级商用车,从马达的噪音可以判断它里头架着一颗跑车的芯。
“你在哪儿上班?”
他递来一张名片。
巴伐利亚机械制造厂驻慕尼黑办事处
海因茨•加兰汽配营销专员
地址:XXXXXXXXX 电话:XXXXXX转XXXX
“噢,原来你是个卖轮胎的。”
我想象着父亲挎着公文包奔走在大大小小的汽修店,向那些把手插在工装裤里,用胡子看人的机械师推销轮胎的场景。这个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找了一份卖弄口才的工作,就像河马跳舞。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嘴角抽了一下。
“为啥要卖轮胎?”
“挣钱。”
“但是为啥要干这个,海德堡大学的牌子也这么不值钱啦?”
他又扫了我一眼,我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你肯定不是卖轮胎的。”
其实我在胡说,但是胡说往往能探知更多的真相。大人们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因而当你说中他们的心事时,他们便手足无措。政客们让彼此的孩子一起玩耍,或许也是一种情报策略?
他沉默了片刻,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挪动,汽车便划过一道圆满的曲线。
“我猜到了,你以前是当司机的!”我想卖个傻糊弄过去。
“海茵。”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