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之箭》艾奥莉拉

2、第一章

　　那是1952年圣诞过后一个积雪在太阳下反着亮光的冬日，我在卧室里翻着一本《小王子》。这是一位法国飞行员在战争时代写下的童话，它奇迹般的没有和那个时代的多数作品那样有着写实或象征的硝烟味儿，却比之更令人心碎。窗外，一个黑坨坨朝我挥了挥扫帚，“海茵！来帮我。”那个人直起身，旁边堆着的积雪好像日本饭团。
　　他是我的爷爷，我那时十二岁，我们住在一座像圣诞老人那样的屋子里。它在阿尔卑斯山系的某座小镇的最西端，冬天推开那扇挂着槲寄生的门，松木的暖意在壁炉里哔啵生响。我的爷爷像真正的圣诞老人那样戴着细丝眼镜，只是我们没有驯鹿。
　　“海茵！我在等你。”爷爷站在雪地上催促着，我把《小王子》盖在桌上，向外头跑去。这个季节的施瓦岑贝格总是刮着从山顶吹向山脚的风，皮拉图斯山上的积雪像在冒着烟。我深吸了一口气，呵出一条长长的白雾龙。
　　“怎么没戴手套？”爷爷把扫帚靠在一边，抓着我的手就往他的棉大衣里揣，“要是爷爷死了你怎么办？”
　　这真不是个正确的教育方法。直到我长大成人，仍然记得这句天外一问带给我的惶遽。我在战争年代度过童年，那时法兰克福燃着高爆弹，许多夜晚都在防空洞里度过。也许爷爷担心在他死时，已经来不及开导我怎样孤自生活下去，但是一个孩子，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设想你会死。
　　“要是爷爷死了你怎么办？”他笑起来和颜悦色。
　　“你不会。”我瞪着他。爷爷陪我看过几千个日落，我看《小王子》时，从来体会不到他孤独地挪动凳子，看太阳下山的心情。
　　我跑回去戴手套，这时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挺直了背，朝马路看去。
　　雾气低迷的小路上，一个穿长大衣的男人朝这边走来，爷爷对我摇了摇手，“回去。”
　　那是谁？我看见爷爷犹疑着，慢慢向对方走去，两人距离不到一英尺。那个人的衣裤挺括得近于僵硬，插在雪里的双腿活像两根电线杆子。
　　一瞬间爷爷的背影变矮了，他伸手抱住那人，慢慢跪了下去。
　　我大喊了一声跑去，愤怒地看着那个人。他像衣帽钩那样架着一身黑洞洞的大衣，眼睛淡得像两缕雾气。
　　他也盯着我看，好像身后藏着一把不怀好意的镰刀。
　　“海因茨。”爷爷紧紧抱着他，禁不住地啜泣。
　　跟我一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