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世常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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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白的幻觉。
呼吸匮乏，一股寒气直冲天灵，弥散了撕扯得几近粉碎的音节。
……
大丈夫 （没关系）
たとえ震え立ってこぶし握ったって（即使我开始颤抖握紧拳头）
怪我をしても平気さ（即使受伤也毫不介意 ）
いつかこの声がきっと届くと信じて（相信总有一天这个声音能传达给你）
……双唇微颤，滑出口的嗓音竟陡然变成了裹挟着残肢断体的短音。
——“Stop！Please stop！！”
隔着透明玻璃室窗，著名音乐监制Akon压抑住火气，抱歉地向站在录音室里面的胡蝶做出了暂时停止的手势。
“冲击声带的横膈膜力量不够强，使得刚才高音部分的衔接完全不流畅。而且气息的支点位置也不正确，发音完全没达到2000赫兹。这些尚且不论……”他一顿，一双透过镜片的眼睛十分犀利。
“最糟糕的是，你的感情根本不到位。不对……应该说，整首歌里……没有一点感情。”
“……嗯。” 站在里面的少女低下了头，眼里泪光闪烁，随即歉意地鞠躬， “对不起，Akon先生。”
她的声音也十分疲惫。话落以后，便接着长时间的静默。呼吸顿错间，回旋着一些凝重的意味。她只觉自己的后背被汗水浸湿了大片。
“ねえ～这次唱歌的气场突然不够MAN了哦。” 音乐监制Akon调笑了一声。刚才话音里的那一点责备和严厉也随之消散，立即恢复起了往日的轻柔声调， “那么，不如大家都稍微休息一下再录。可以吧，胡蝶？”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说着，Akon率先取下了耳机。他打开了门，拿着香烟向吸烟室方向走去。紧跟着，其余的工作人员也趁着休息时间走出录音棚透气。
等全部工作人员都离开以后，少女也摘了耳机，从里间慢慢走了出去。她从Camélia手中接过了护嗓的营养水，呆呆坐在靠着墙的角落处。仿佛散架的木偶似的，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吞咽着。
Camélia抬腕看了看表，指针已走到了凌晨十二点三十七分。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表示安慰，随后就坐到了她的身旁。只是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到了对方脸上还未痊愈的指甲刮痕时就忽然冷了起来。但早在几日之前就得到 “由于挠痒时不小心抓破脸” 这种漏洞百出的“解释”后，Camélia也并不想继续追问下去。
身为一个母亲，Camélia的理念方针比绝大多数的母亲更为民主明智。她不喜欢以“关心”和“慈爱”为理由，用“母亲大人”这个身份的“控制欲”自以为是的去限制胡桃千落，为母女关系徒增一些不必要的芥蒂和困扰。不管是对待以前那个女儿，还是对待现在这个“女儿”，她都选择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或在合适的时机给予其一定可行建议和意见，把最大的私人空间交由孩子自己斟酌处理。唯在“不得不为之”的必要时机才加以秘密保护和强行干涉。
……
“是我疏忽了……至少也应等脸上的伤口彻底痊愈才行。就算是小伤口，同样会拉扯着你的面部肌肉影响你的正常发挥。听我的意见，择日再录。我去与Akon商议一下。你先穿上外衣在这里等我片刻。” 说着，Camélia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黑色风衣披在了少女的背上。起身，向吸烟室方向走去。
胡桃千落只是态度不明地唔了一声。从第二句话开始，她的眼神就处于放空状态。某一瞬间，无数奇怪的念头灌满脑腔……突然很想哭；突然不想回家；突然想到神奈川的海边；突然想大喊；突然想结婚；突然想离家出走；突然想失忆；突然想喝醉……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的沮丧。
讨厌唱歌！讨厌和网球有关的一切！！讨厌什么狗屁梦想！！！
尽管知晓很可能是由于自己情绪极坏才会这般胡思乱想，但这种失落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感无比真实地兜头压下，让她忽然万分厌恶起自己来。
“妈，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怎么唱都……无法正常发挥，我怕……我怕、根本就没有那么人会喜欢这样的我……” 她欲言又止。认为自己唐突又软弱，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Camélia觉得自己的脚仿佛是灌了铅般沉重，她回头看了看少女：大滴的眼泪正缀成一条水线。一点，两点……每一次的闪亮都如一朵晶莹的花蕊正沿着静谧的轨迹缓缓绽放，从她那带着透明感的脸颊上脉脉流过。
而身后，是一片隐隐散发着靛蓝色的背景——录音室里特殊钢化磨沙玻璃的颜色，看起来荒凉又辽远。
“……”
沉默持续着，有点不知所措……Camélia表情复杂，倏然哈哈大笑起来，大步上去抱住了胡桃千落， “记住，面对喜欢的男人时，一定要找个最合适的时机对他表露出这种表情哦～因为这是可以将所有美正太、美少年还有美大叔一网打尽的超级魔法呐。好啦，和你开个小玩笑，仅供娱乐。看你精神还算不错，不如一会儿陪妈去喝一杯？虽然未成年不能饮酒，但偶尔还是小小的放纵一下吧。人妖大叔的店，这次回日本还没一起去呢。”
少女难得笑了一下。
不过，喝酒……这恰是她需要的。
……
已是午夜一点左右的时间，却正是Wine Bar最富情调的时段。不同于Club里的宣泄释放，Wine Bar通常没有表演，没有游戏，没有喧嚣，也没有酒精和烟草混合着尖叫发酵荼蘼的潮湿气味。更多的，是一种对隐私和情绪的控制，一种给人以轻音乐兰调为主的怀旧氛围。
对迹部景吾而言，他去Wine Bar并非故作高雅或者……找一艳遇。
尽管对任何事物都抱有极端挑剔的审美，但一旦认可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说，如果要去泡吧，迹部也习惯于去固定的地点——那是地处东京都新宿，一座新楼的第六层，一家名为「とこなつ」且对外只开放VIP区的主题Wine Bar。
日文中“とこなつ”写作“常夏”，意为“永不结束的夏”。异于其他主题酒吧，「とこなつ」是由三间主题分区构成：「The Rose—Elf」Bar、「A Midsummer Night’s Dream」Bar和「Starry Night」Bar。
名副其实。这三间分区亦如它们各自的名字：
以安徒生童话《玫瑰花精》得名的「The Rose—Elf」Bar布置极具浪漫色彩，据说单就整个区每日所用的玫瑰花，就需两个花店专门供应，可谓是情侣们约会的奢侈之地；与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同名的「A Midsummer Night’s Dream」Bar则更像一家高级西餐厅，可点食点酒点曲子，由五十位名厨组成的厨队和由三十位专业琴师组成的复古乐队随时为客人提供最私人化的贴心服务。而迹部本人最喜欢的「Starry Night」Bar则以文森特·威廉·梵高的著名油画《星月夜》命名，这间主题分区的灯光最为幽暗梦幻。叹为观止的特殊照明设施令视野中所有可以分辨的一切都被某种回旋、转动、动摇、放射如火焰般艳丽的浓郁色彩疯狂点染，呈现出油画中所描绘的旋涡状“夜色”。
每次情绪欠佳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
这一次，也是不加例外。
……
“看来心情相当不好呀，迹部。” 关西腔的少年笑言道。
“本大爷什么时候会心情不好，啊恩？！” 迹部的语调听上去愤懑不已。但就算是被一语道中，要让他自行承认‘本大爷就是很不爽’这种事也是不可能的。他并未多说什么，只熟练地将一瓶Bowmore威士忌往自己的酒杯里整整地满上，端起就猛灌了下去。然后，一杯接着一杯。
忍足愣了愣。
迹部的酒量其实很差他是知道的，尽管知道在借酒浇愁，但亲眼目睹迹部如此疯狂的喝酒方式却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他伸手扶了扶眼镜，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少年，反倒嬉笑起来， “大半夜叫我陪你来「Starry Night」难道是为了在这里喝醉了找个漂亮的女人直接‘办事’？不过似乎只有主动搭讪才行哦。”
说到这里，忍足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记得他跟着迹部初到「Starry Night」的开始那几次，上前试图搭讪的女人简直络绎不绝。但到了后来便再也没有人了。一方面是被迹部这家伙不解风情的“母猫”之说惊得花容失色无地自容；另一方面则是被“迹部财团”的势力所碍：就算能钓上「迹部女朋友」这个名号是很多女人的目的，但诱惑与风险并存，说不定一个话不投机，第二天就被驱逐出境了。所以在经历了如此这般的几次折腾后，自然而然就没人再来搭讪，或者说是没人再敢来搭讪。唉，反倒是委屈了他忍足侑士这个对女人随时都保有兴致的单身男人。
“哼～本大爷对那些母猫没兴趣。如果你真想去的话，就立刻从本大爷眼前消失掉。” 迹部果断地答，眼神一派澄澈。
忍足不禁骇笑，视线越过了身旁的少年，落到了吧台中央——如被大火焚烧后的黑褐色树枝状装饰物上， “难不成被逼婚了？连叱咤风云的迹部也受到了来自家族长辈的压力，要在今年与内定的未婚妻完成订婚仪式？”
迹部微微一怔，像是被忍足的话刺到了痛楚。脸上赫然一副听见恐怖消息的表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
双眉紧锁，着实是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了这句话。
“果然是这样。难怪见月愛最近的心情都很不错的样子……” 忍足的声音听上去慵懒而飘渺。
仅是随意一猜，不想正好戳中。但说来，这也不足为奇。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像他们这类有钱又有势的富家子弟，谁又不是在父母长辈安排的相亲会下“逆来顺受”？！不然就是以订婚联姻的形式，与另一个人强行绑在一起，严格履行“家族与家族之间互利共赢”的“崇高义务”？！
庆幸的是，这种困扰不会存在于他忍足侑士身上。自国中二年级，他与自己身为医者的父亲恳谈过一次后，忍足爸爸就郑重地答应了他的请求——“绝不勉强他为了家族利益，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或者不值得去爱的女人结婚”。仅凭这一点，就让他成为了队友中令人羡煞的对象。不过，也令众人更加心中郁结：
为什么偏偏……这个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结婚的男人，却是所有人之中最为花心的头号人物？！
……
望着迹部心神恍惚的模样，忍足侑士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生在「忍足家」可真够幸运的。他往桌上的另一个酒杯里加了几块冰，满上了与迹部一样的威士忌，倒不急着喝。
“为什么迹部大少爷并不为这种‘别人都羡慕不来’的安排感到高兴呢？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大概不喜欢月愛。说得更直接一点……他，或许爱上了其他人？” 说着，忍足也将杯中冰冷的酒一饮而下。他神情内敛，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狡黠。好像是一切了然于心，不动声色地盯着迹部。
“胡桃千落。迹部爱上的人是她吧……”
语速缓缓，连忍足自己都感觉他的声音听上去薄凉地如同飘浮在空气里。凄惶无助。
“……” 迹部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抖着手指，猛然抓起了桌上的酒瓶。一仰头，烈性的酒液就一直从他的喉咙滑进他的胃。一瞬间，他几乎可以听到它们在虚空的胃里寂寞地冒着细小的泡沫。
“可笑，本大爷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爱上那种不华丽的女人了。” 意识中没头没脑地浮现了这句话，就立马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即使察觉自己的额头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呼吸也越发急促而慌乱，他也不露于言表，拼命僵持着‘丝毫不被任何状况动摇’的别扭模样。
忍足似乎对迹部的回答很满意，勾起唇角清浅一扯， “那么迹部的意思是，你喜欢的人就是月愛咯？也对，月愛是迹部的青梅竹马。容貌、性情、家世都可以用‘完美’去形容，现在再加上‘人气组合的主唱’这个称号，更是锦上添花。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么多年来月愛的心一直守候着迹部，甚至在‘那个时候’也没对你放弃过……她为你的付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很嫉妒呐～” 他又在杯中倒满了酒， “所以能听到迹部如此笃定自己的态度，我也倍感欣慰。因为这代表，我与迹部曾经共同发过的誓——那个‘我们绝不会爱上同一个女人’的誓言也算是守住了，ね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迹部惊觉自己被逼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严重境地。他觉得自己有些醉，视野晕眩手心发凉，混沌地感知着自己某部分能控制情绪的「理智」好似被关在了一个毫无间隙的狭小密室里，隐蔽形迹。
屏气凝神，定定注视着忍足眼眸深处的颜色：
他是认真的……迹部读到。
——但是，不可以！不能这样！！
“别奢望了！她不是以往那些你可以随意玩弄的女人！” 迹部忽然出拳，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朝忍足胸口打去， “本大爷绝对不准你伤害她！一丝一毫也休想！！
忍足出掌挡住了对面少年强势的攻击，另一只手则动作极快地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眼神中闪过了一线冷冽的光， “你应该还没有醉吧…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呢？让我如此轻易就见到了平常很少看到的‘迹部那么在乎’的表情……”
“……” 迹部的身子微微一震，颓然放松了握紧的拳头。顿时，大脑中突然消失的那片空白终于显出了一种形状。
——毒舌、倔强、总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哭得像个笨蛋似的胡桃千落。
可是，忍足侑士喜欢她。他承认了，喜欢她。
该死，本大爷干嘛要像个白痴一样在意这些？平时的冷静睿智到底去哪里了？
为什么……仿佛，是被人偷走了一样。
……
与此同时，忍足也静静观察着迹部的反应。
看上去，已经为此有所觉悟了……忍足确信自己的判断。
没有丝毫吃惊，忍足的声调低了几度，态度冷淡地继续说道， “你很介意吗？认为对象是我，就一定会伤害到胡桃ちゃん？可事实上你已经洞察到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我喜欢她。那种很特别的感觉在被认定为是‘喜欢’的时候回归到了一种最原始的状态。像动物一样，只要存在好感就会很单纯的想往前接近。想把她养胖一点。想给她一个很大也很坚固的家。” 顿了顿，他笑了起来， “说出这种不够肉麻的话，还真不像我忍足侑士的风格。”
“更何况，她还有另一个令我着迷的身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物件。
通体赤红的鹧鸪形复古发簪让迹部觉得很眼熟。
“胡桃ちゃん说话时的声音分明是那么的轻柔可爱，若不是意外发现了这个发簪的秘密，我是怎么也无法令自己信服——她就是那个嗓音与其截然相反的胡蝶。同一个人能自由操控少女的甜美音与熟女的爆发音，也难怪她能在声乐课上大胆唱歌而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识破隐藏的身份了。”
“连迹部也没想到吧，这只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你弄掉的发簪会在我的手里。喏，这就是它的秘密了。背面其实刻有几个极小的罗马音——KOCHOU。”
轻柔，又仿若是存在某种无形隔阂的读音，「こちょう」……意为：胡蝶。
“只是一个不华丽的平民货而已。本大爷根本就不在乎……” 迹部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哑之声。他短暂愣了愣，觉得脑袋很懵，决定让自己去洗手间清醒一点。（某洛：奴家女儿的东西哪里平民了！！！）
于是，他轻放下酒杯，起身离开了座位。
“呵呵～” 望着少年的背影渐渐隐没在灯影不辨的暗色中，忍足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轻笑出声， “哈哈哈，不是故意要笑你，而是迹部你……真的太好笑了……”
笑意从忍足侑士的嘴角拉伸，蔓延。灵巧把玩着发簪的手指也慢慢停了下来。
——呐，迹部。如果再不快些看清自己的心意，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一世常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