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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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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打炎枫抛下“表哥表妹”这个惊天大雷,她就有意无意避着那人,即便随侍在他身边为他研墨,她也不敢与他视线相对。
就算如此,每当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也会觉得好不自在。心跳会莫名地加快,脑子会变得混混沌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甚至会不小心打翻某样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怀疑他对她施了什么咒术。
一转眼,七日过去,她竟连木精的影子也没见到。这日,炎枫写完一幅字,长身而立,不辨喜怒地注视着她:“云深,铸剑还缺些材料,我这就下山去搜集,你便在这住下吧,我已吩咐云皙照顾你,他会为你准备吃食用具。我希望,当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是说她对婚事的答复吗?当日她思维混乱,丢下一句“让我考虑考虑”就落荒而逃,之后他也未再逼问,她差点就忘了这事,没想到他竟会再提起。
“对了,这是我书房的钥匙,你收好。锁上加了阵法,蛮力是无法打开的,书房里收藏了我各处搜集的珍贵材料,若你喜欢,竟可拿去。只是墙上暗格,切勿触碰。”
胡乱点了点头,她紧紧握住手里的钥匙。天阳的精魄,可会在书房?
一抬头,对上那双好似洞悉一切的透彻眸子,云深心如鹿撞:“你就如此信任于我吗?”
他深深望她一眼,转身负手而立:“表妹,你已是我世上唯一亲人,若连你也不能信……”语声减低,他没有再说下去,却让人由衷感觉一股无奈悲凉。
手里的钥匙忽然变得灼人,云深眼神黯了黯。她不想骗他,可是不得不欺骗他。
一路目不斜视地回到房间,她刚推开门,边上便跳出个身影,大喝一声拍了拍她的肩:“师妹!”
“云皙师兄。”对这人的胡闹,她已见怪不怪。
“长老已经下山,要不我们晚上去他的书房看看?听说他的所有宝贝都收藏在那里呢。可惜我法力低微,未必能突破长老设置的禁制。不过……机不可失,总要试一试,对吧?”他跃跃欲试。
“嗯。”她摊开掌心,“长老已将钥匙给我。不如,师兄这就陪我去书房一探?”
云皙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她。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是夜,云深掩了身形,再度潜入了书房。点燃一盏烛火,她蹙眉将墙上的石砖一块块试探过去:“暗格吗?暗格到底在哪?”
“小师妹真不够意思,你是来找暗格吗,白日里怎么不和我提暗格的事呢?莫不是不相信我?哎,我真是伤心。”烛火一摇,墙上多了个影子。
云深淡然转头,看向一脸哀怨的云皙:“师兄,其实我想偷木精并不是单纯为了恶作剧。炎枫长老对暗格甚是在意,事后必会追究。我不想连累你。”
云皙挑了挑额边乱发:“我知道啊,师妹,相处几日,我早就看出你个性淡然。我只是想帮你,知道你定然有苦衷,所以我也不问。师妹,你没有害人之心,对吧?”
云深点了点头,眼眶有些酸涩。她一个小小妖精,也能得到人类的信任体谅吗?
“我帮你找吧。”云皙不再多说,转身敲起了另一面墙。
半晌,云皙惊叫了起来:“师妹快来,你看这里!”
将灵力凝于指尖,云深探索起那块看起来有些古怪的青砖。
光晕之后,一个光球跌了下来,她慌忙用双手接住,白光瞬间覆盖了她全身,她整个身体都逐渐趋向透明。
云皙见状,未加思索便抓向她的手腕,却觉一股大力将他吸入。
“这是哪儿?”四周被云雾笼罩,寒气似乎要侵入骨髓,云深忍不住抓紧了师兄的手。
他只觉得自己牵着的那只柔荑细腻润滑,肤如凝脂,禁不住心旌荡漾。定了定神,他拉着她向前走去:“这怕是炎枫长老的梦境吧。我还记得,有次长老带我们下山除妖,来了只梦貘捣乱,取走了大家的梦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老发怒,平时连说话都不大声的他,竟气得灵力失控,发丝从根部开始染成了红色,火烧云一般……当日梦貘在长老的剑阵之下化作碎片,长老的佩剑也寸寸断裂,那些梦境不知所踪,原来,长老竟一直收藏着吗?”
前面逐渐浮现模糊的人影,他停住了脚步。
云雾渐渐散开,云深瞧见一座冰冷的宫殿。
瘦弱的少年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躯,半跪于黑色玄武石上,长发披散在雪白的单衣上,胸前绽开大朵血花。他的四周是七八具身首异处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流淌的鲜血蜿蜒至他脚边,浸湿了他的鞋袜。
他的面前,身穿明黄衣袍的男人张狂地笑着:“朱炎枫,你不是很厉害吗?据说你去上瑶派学了剑术,可你为何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呢?哈哈,你的爷爷是个失败者,不但失去了皇位,还丢了性命,到了你这代,你也注定是赢不了朕的!”
少年微喘着气,额头汗珠不住滴答,他猛一抬头,一双满是恨意的眸子狠狠盯住那男人。
云深忍不住“啊”了一声:“那是炎枫长老。”
云皙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想不到……”
华贵的靴子碾在少年手背之上,戴着皇冠的男人眼中满是轻蔑:“现在你的小命也快玩完了呢,怎么样,朕的黑甲军不错吧?”
那两人身周,是甲胄森严的护卫队,个个面色凶狠目光嗜血。
云深从未见过此等惨象,娇躯微颤,嘴唇发白。云皙察觉到她的异常,忙道:“莫怕,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
待她平复心情,再度抬头望去,皇帝和护卫都不见了,只有少年跪在地上,双目竟淌出两行血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要报仇!”
“师妹闭上眼,我想我找到出口了。”云皙忽然开口。
云深神色复杂地望着梦境中的炎枫,喃喃道:“他说的不想连累表妹,就是此事吗?”
找不到天阳精魄,却看到了炎枫心中的秘密,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该如何描述。
(四)
炎枫回到了上瑶。
看到静静站在他房门之前等待自己的云深,他眸中升起一丝笑意:“怎么,考虑好了吗?”
“表哥,当日你为了国仇家恨抛下我,如今你又爱上了铸剑……是不是在你心目中,永远有些东西比我重要?我已经失去了一次,不想再品尝失望的感觉,如果你以后会因为铸剑什么离开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我希望。”这些话,她已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此时娓娓道来,却还是捏了一手冷汗,生怕他察觉出自己不是他表妹。
“不会的,我发誓。”他执起她的手置于唇边,眼神认真。
云深面上飘过一片红霞,心里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舔了舔唇,她紧张道:“是吗?说来容易做来难,如果你真心待我,就拿……就拿你月前所得的千年木精做聘礼怎样?”
若是能用自己换回天阳的精魄,那也值了。也许,她可以真心待他,为这人纾解少许清冷与寂寞吧?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答应这场荒唐的求婚了。
“好。”他抬手拂开她散落在颊边的几丝乱发,语声低沉,“我答应。”
云皙撞开了云深的房门。
云深放下手中的绣架,抬眼望向一脸怒气的少年。
云皙关上门,顺手布下了静音的结界:“你为什么答应嫁给炎枫长老?”他大声质问着,手背甚至暴起了青筋。
她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答应?我是他的表妹,而且我们本来就有婚约,当年只是因为某些事耽搁了。我们成亲,不是理所当然吗?”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抓了抓头,云皙放低了声音,“你我都知道,你不是炎枫长老的表妹,你根本连人都算不上,只是借了他人躯壳的精怪罢了。”
手一抖,针尖挑破了指尖的肌肤,殷红血珠滚落在绣了半只的鸳鸯上,云深面上血色尽数褪去,颤抖道:“你知道?”
抓过她的手,他从自己衣摆撕下一条布来,绕了几圈,苦笑起来:“连我都看得出来,你觉得你能瞒过炎枫长老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收留你,可是这亲,你万万不能成。炎枫长老平日待人虽然还算温和,却不是姑息养奸之人,不如,我们走吧……你将他的表妹还给他,也许他不会太过为难。”
云深的心乱了:“我不能走。”天阳还没有救出来,她不能坐视天阳的精魄被炉火熔炼。而且,她对炎枫……虽然说不出那种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离开他,甚至一想到他的悲伤,她都会觉得心如刀割。
“为什么?难道你爱上他了吗?”
“爱?”这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她慌乱地望着云皙,“不是的,实话同你说了吧,我是一株千年桂树精,炎枫手里的那块木精,是与我连理而生相伴千年的同伴的精魄,如今他生死不明,我一定要那块木精。我们修炼的岁月虽久,却不会什么攻击的法术,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我对炎枫没有……”越说越心虚,连她自己也发觉,只要提起那人,眼神就会不自觉地放柔,面上也会生起红晕。
这样明显的改变,骗不过任何人。
“我明白了。感情这种事本就难以解释,别说你了,就连我,也……”叹息一声,云皙松开了她的手,“你想陪在他身边,我便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伤害你的。然而有一句话我想提醒你,你不明白人类的复杂,越是看起来完美的人,越是不真实,你要小心。”
单纯懵懂如她,这时还不能体会这句话的深意。
(五)
烛火摇曳,一室辉煌。
云深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块青黑色的晶体。这是今日清晨炎枫交给她的。棱角嶙峋,触手冰冷,通体泛着似金似铁的金属寒芒,确是天阳精魄无疑,可惜不管她怎么灌注灵力探寻,这块晶体都没有一丝反应。
天阳到底是死了,还是在沉睡?如果在沉睡,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还有,修道之人寡情欲,炎枫也说了婚礼一切从简,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回来,与她同床共枕?
心乱如麻中,她听到“吱呀”一声推门声。
“真的不准备走吗?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据我所知,附身并不算有违天道,可伤人就算了。如果你用这具身体与炎枫长老洞房,损了天道,你就再也没有成仙的机会了。”云皙半倚在门边,神色说不出的疲倦,嘴里浓浓的酒气。
云深悄悄将盖头掀开一角睨着他:“什么是洞房?我听过洞房花烛,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洞房会受伤吗?可为什么人们都说洞房花烛是四大喜事之一呢?”
哗啦一声,云皙踢翻了一张矮凳,他拍着自己的后脑,一脸懊恼:“是了,我怎么忘了你是一棵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呀!”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让她变了脸色,痛苦地跌倒在了地上。
是那玉坠!炎枫亲手给她戴上的温润玉坠,其中竟蕴含了庞大的火系灵力,在紧贴肌肤的这些日子,竟不知不觉渗入了她的血脉,体内的火系灵力骤然发难,她竟毫无抵抗力!
云皙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入手滚烫,像抱住了一块烧红的炭,手臂被跐溜跐溜烫出了一串水泡,他依然不肯放开她,带着惊怒的神色将灵力灌入她的身体。
“松开她。”门被剑气破开,炎枫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身上穿的仍是上瑶长老的服饰,完全不见新郎官的喜气。
“你果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云皙闻言,愈发用力地抱住了云深的身躯,然而,无数红色细线从她体内涌出,交织在一处,瞬间密密麻麻覆盖了她全身。只见那红色的光华流转的网猛地一收,云深嘤咛一声,被弹了出去。
他怀中只剩下一具瘫软的身体,而那透明的精魄,被钉住四肢,固定在了墙上。
终于见到云深真容,云皙来不及惊艳,立时扑了出去,恰好挡住炎枫的剑锋:“长老,无故杀戮有违天道,既然那女子已经没事,长老何不网开一面?”
“你要护她?”炎枫浅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冷芒,“她伤我至亲,又欺瞒于我,这笔账又怎么算?”
云深惨然一笑:“你真想杀我吗?我可曾真正伤人,你比我更清楚,吟霄姑娘的魂魄只是沉睡,并未离体,我甚至用自身的灵力滋养着她……我仅仅是想陪伴你几年罢了……”拴住手脚的灵力不住侵蚀她的灵体,她的嘴角不觉溢出点点绿色的鲜血。
陡然,一阵红光大盛,再睁眼,她竟被人背负着奔跑于山林间。她摸了一手粘腻,摊开掌心一看,全是鲜血,她的心蓦然一紧:“云皙,你是自损经脉才带我瞬移逃跑的吗?何必……如此?”她不值得他这么对待!
云皙回头,面色青白,唇边竟还挂着两个可爱的酒窝:“我说过,不会让炎枫长老伤害你。看在我如此深情的份上,你就陪我在深山老林终老,可好?”
“好。”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云深紧紧咬住了下唇。
“哎,傻姑娘,如此不懂人情世故,我又怎么能放心?”云皙又是一声叹息。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