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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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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氓山山脉极长,绵延千里,云皙带着云深在山下一个小村子里住下。
云皙假称两人是兄妹,两人分房而卧,她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虽然也看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戏文,可是她的千年岁月多半还是在山上度过,只在修成人形之处,与天阳一起下山呆了几个月,学习说话走路等等,实际上,她并不清楚兄妹与夫妻之间的差异。
她将天阳的精魄埋于地底,期待有朝一日它会破土而出,重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个明媚的男子会再度冲她微笑。
即使,这块木精从未回应过她输入的灵力。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维持多久。
一队铁骑踏上了村子的土地。士兵们扛着火炮,在村人家中留宿,几碗烈酒下肚,嘴巴便没有了遮拦:
“嘿,说什么仙风道骨,说什么固若金汤,上瑶派还不是被我们夷为平地?”
“可不是,那些妖人,再厉害也不过血肉之躯,哪能抵得住火药?”
“所以我说皇上是多虑啦,那朱炎枫目光短浅,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颠覆朝廷,那不是找死吗?”
……
一身寻常农妇打扮的云深听到这些,面色变得煞白。
云皙捏住她的手,将她扯到了屋外。走得远了,他才低声道:“你为他担心了吗?”
云深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那便回上瑶看看吧,我也担心那些师兄弟。”云深的眉头紧锁,目光飘向了远处,“我知道,即便我拦着你,你也会自己偷偷上山的。与其如此,还是我同你一路比较放心。你呀,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云深想不到庄严的上瑶派会变成这样。所见皆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这凡人的武器,竟比天劫还厉害吗?”如此惨象,虽然明知罪魁祸首早已离去,依然令她心有余悸。
云皙望她一眼,搜寻起幸存的同门来:“有时候,人比妖怪可怕多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喜欢你吧。”
“你说什么?”云深四下张望,“奇怪,好像并没有尸体。”
“嗯,上瑶不乏精通占卜术的人才,就算保不住这些建筑,自保总是没有问题的。”说到这,云皙也松了一口气。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柳眉一蹙,云深循着感觉往那边走了过去。
云皙连忙跟上,却被看不见的结界挡住了去路。他在她身后着急地大喊,她却毫无所觉,不住前行。
那边,是铸剑台。
高台之上,她曾经附身的那具女身静静躺着,炎枫将一柄利剑插于地上,右手握着剑柄,半跪于地。
那姿势,与她在书房“梦境”之中所见一样。
“你……怎么了?”心脏隐隐地抽痛,云深很想靠近他,扶住此刻看起来极其脆弱的男子。
炎枫回过头来,眼中不满血丝,嘴角血线连到了衣襟之上,留下一滩褐色:“是我没用,连唯一的亲人也护不住,终是让他杀了吟霄。”
语声嘶哑,如不细心辨别,几乎听不清他的字眼。云深一颗心顿时被揪住,看向地上已无气息的女子:“你……”
炎枫打断了她:“若不是你拿走了木精,我不能铸成绝世天兵,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惜没有利器,我那些道术也对人类完全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表妹倒在我面前,就像六年前那样!”
说完,蓦然把剑,横剑于颈,睚眦欲裂:“既然我完全没有复仇的机会,又何必苟活于世!”
若说之前他像出尘的仙人,那么此刻,一身狼狈的他就仿佛是被人踩在脚底的尘埃。
云深不知道自己这种摧心裂肺的痛楚来自何处,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这样的炎枫,顺从心意,她握住了剑锋:“你想要一柄绝世天兵吗?我帮你可好?”
身边就是铸剑炉,其中炉火熊熊,热浪扑面而来。
她闭上眼,纵身一跃。她没有看到,女尸心口的玉坠泛出微微红光,也未看见炎枫嘴角的一丝冷笑。
“云深!”云皙好不容易破开禁制,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他伸出手去,只抓住了女子的一片衣角。
烈火缠身,五内俱焚,云深在火中微笑,贪婪地望着炎枫的容颜。
不知是不是魂魄快要消散的缘故,她竟恍惚看到炎枫发丝飞舞,从发根一寸寸变成火红之色,如火焰一般在空中飞舞,就连那一双浅色的眸子,也变得通红。
终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云深。”
是谁在呼唤她,声音这么熟悉?
“云深,我是天阳,你听着,如今你我都在这铸剑炉中,你收敛心神,我会护着你的精魄,届时你我融为一体,我们会一同成为剑灵。”
天阳?她不是将天阳埋在隐秘之处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不要分神,你不是一心想要救我吗,现在是阻止我灰飞烟灭的唯一机会,专心!”
事关天阳的安危,云深抛开了一切杂念。
(六)
炎枫握着一柄青色的宝剑,面对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杀戮,他终于踏上了金銮宝殿,滴血的剑尖直指面如土色的帝王,他冷笑道:“你不是说,我是输家吗?如何,我的一己之力可比你的千军万马强多了吧?”
随手一挥,剑气凛然,地上赫然多了一道两尺深的沟壑。
皇帝吓得滚下了龙椅。
炎枫将他逼入死角,拇指与食指相扣,轻击剑身:“知道我这宝剑叫什么吗?龙吟清越,气冲九霄。吟霄这个名字我在心底念了六年,是不是很美?”
一剑割下,血如泉涌,皇帝失去头颅的身体歪倒在一边。
炎枫坐在龙椅之上,举剑擦拭其上血珠,神色极为享受。
吟霄宝剑静静的,散发着青色的光泽。
一晃十年,坐在龙椅上的换成了炎枫,而闯入皇宫的,变成了云皙。
昔日飞扬跳脱的少年,如今已满面沧桑:“炎枫长老,收手吧,今年你横征暴敛,所作所为与修道之人的原则背道而驰,伤了天道,恐怕难逃天罚。”
“住口!”炎枫他拔出从不离身的吟霄宝剑,轻蔑地望着自己的后辈,“别说的冠冕堂皇,你只不过是眼馋这位子吧?可惜,却不会再有一个修行千年的痴心妖精,甘愿牺牲自己助你炼成神兵利器呢!”
他伸手挥剑,却不想剑身颤动,青芒暴涨,飞出他的掌心,倒转剑身将剑尖指着他。
炎枫面色变了,飞扑而出抓向吟霄,却不想,吟霄将自己的剑柄送到了云皙手中。
“其实你没有一个叫吟霄的表妹,那张画是你照着我当时的样子画的,对吗?还有当日我在书房见到的梦境,也是你故意留给我看的吧?你从没有将天阳的精魄还给我过,只是伪造了一块木精给我。甚至,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的女子,也是为你所杀,你还用她的尸身引我前去。你知道我与天阳连理双生,气分阴阳,但你没有信心能抓住修行千年的我,便设下了重重圈套,诱我入局。你从一开始,就只想得到一柄同时具有阴阳之力的宝剑,是吗?”
光滑如水的剑身逐渐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形,眉目如画,气质淡然。
“云深,原来你还活着!”云皙惊喜地叫了出来。
这些年,炎枫已经习惯了依赖这柄绝世利剑,剑一离手,整个的都苍老了许多,跌坐在龙椅之上:“你既然灵体未散,为何这些年从不出现?”
云深露出一丝苦笑:“当日在铸剑炉中,天阳诓我魂魄融合,实际上,他却是牺牲了自己护住了我的精魄。连天阳都会骗我,我已经不知这世界还有谁可以信了,于是,这十年,我都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终于投过你的天人之姿看到了你的不堪。我不明白,当年我到底为何会爱上你,或许是因为你太会揣摩人心了吧,从我一上山,你就看穿了我的脾性,是不是?”直到现在,她仍不忍向他下杀手。
众人没有发觉,一朵劫云悄然在皇宫上空成型。
尾声
朱炎枫诡异地被雷劈死在龙椅上,皇位由先皇的远房侄子继任,百姓将此事作为奇闻轶事谈论,间或说起江湖中忽然冒出的那个爱喝酒的大侠。
据说他浪迹天涯,四处为家,不但惩恶锄奸,还斩妖除魔。
“你看,现在你成了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了呢。”
悄悄退出人群,仰头灌了一大口美酒,云皙就听到自己的佩剑发出铮铮嗡鸣。
他忍不住笑了,拍拍兽皮制成的刀鞘,他脚步歪歪斜斜,眼神却温暖:“当初你说愿意陪我到老,想不到却是以这种方式。不过,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春日,正好。